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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间监牢是由石头砌成, 就只在墙面的高处留了一块砖大小的缝隙当做窗,能让稀少的光亮钻入其中。此外,牢房里没有床, 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就只有铺在地上的几层烂草根, 还有——才从烂草根堆上睡醒的他。
对于这里的恶劣环境, 埃迪表示很介意。
他当初仰头倒下就睡过去了,对自己醒来之后会怎样毫无担心, 当然,也更不担心自己直接睡在没有遮拦的野外会被野兽或者猛禽当做尸体吃掉。
现在醒了,发现自己没在野外, 而是在不知位处于哪儿的“室内”, 埃迪盘腿坐起来, 只一想, 就猜出了个大概。
“唔,恩奇都不舍得让我流浪街头, 才把我带回来啦。”
他先是喜滋滋地想, 随后, 神色又严肃了起来。拧起的眉毛可以看出对某个路人的嫌弃。
“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是那个吵死人的金毛小子从中作梗。切, 幼稚。”
埃迪觉得事实十之八九就是这样。
而且,他还真的没猜错。
花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 埃迪很努力地想要在脑中把那个幼稚的金毛小子的脸勾勒出来, 等会儿出去才好认人。然而, 很不幸的是,他……
除了依稀记得那小子的笑声出奇地吵,有一头倒立的金毛以外,其他的竟然全无印象了。
这——这,大概也能够说得通。
因为他全程都看恩奇都去了。
而杵在恩奇都旁边,像个大灯泡似的金光闪闪、按理来说存在感应该更强烈的男人,他连这人的正脸都没看清楚。
埃迪:“……”
埃迪:“算了!先吃饭!”
这里需要一提的是,他的“睡”,基本上确实跟普通人类每日必需的睡眠相似,但还是有不同之处。
不同就在于,沉睡对于埃迪来说,更像是一种身体自我修复的必要的形式。
他的双臂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其他地方还有多处伤口。这样的伤势放在普通人身上,虽说还达不到致命伤的程度,但也需要几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慢慢地完全康复。
他就用不着这么久地折腾,更不用治疗,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顶多十天半个月,醒来之后,断掉的骨头早已自动接上,伤口早已不见踪影,又是精神奕奕、能够再跟魔兽轻轻松松单挑一把的好汉。
对于这个可以称作不可思议的能力,把埃迪带回乌鲁克的吉尔伽美什王自然也察觉到了。在埃迪还在昏睡时,王就神色不明地评价了一句:
“看来,本王捡回来了一个比芬巴巴还要恐怖的凶兽啊。”
当然了,就凭埃迪此时此刻还蹲在王城的大牢里这一点,吉尔伽美什到底还是没有在把“凶兽”捡回来之后,又把反悔“凶兽”重新丢到荒郊野外去,也不知道日后他会不会后悔。
总而言之——
疗伤归疗伤,在埃迪看来很是方便的这个能力,只有一个缺陷。
那就是,从熟睡中醒过来之后,他都会感到很饿。
无论在哪里,也不管周围的环境是好是坏,埃迪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牢门还是紧闭着的,但是,由几根细木桩子组成的这扇牢门——实在是太弱了,面对全世界最强的男人,想拆开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足够了。
“哐当!”
埃迪也就毫不客气地把门给拆了,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边搞出的动静不小,守卫的士兵和狱卒自然都听见了,可不知为何,他们全都像是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就连埃迪光明正大从他们眼前走过的时候,也都当做没看到——
哦不,没有当做没看到,而是更加过分地,主动对埃迪说:“浴室在那边。”
殷勤地抬起手,直通浴房的路就显露出来了。
“?”埃迪一挑眉,居然也不诧异,相当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哦,知道了。”
接着,他便将光明正大的姿态保持到底,当着无数人的面,找到了一个已经放好了热水的水池。
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衣服全都脱掉丢到一边儿,埃迪爽爽快快地给自己洗了个澡,再出来时,换洗的衣物也给他准备好了,同时由人送上来的,还有非常丰盛的午餐。
“哎呀,挺不错的嘛,谢了!”
他也像是不知道客气的,往桌后一坐,就豪爽地吃了起来。没过多久,满桌的饭菜全都一扫而空,让负责送菜的侍女不由得目瞪口呆。
——王一定要留下的这个外乡人,也太……
——不过,他也真的很……和王相比……
——哎呀哎呀,别说了,得把他的衣服送去洗干净才行。
在门外响起的小声低语,似是还隐约含羞。而被她们私下议论的当事人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却面不改色。
牢房所在的地方是王宫之内,他洗澡和吃饭的地方,自然也在王宫。
埃迪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国家,当然,也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任由侍女收走自己从老家穿着过来的衣服和斗篷,换上的这个世界的服饰很有特色,许是与本地的气候有关,从上到下都没有多少布料。
而且,额外的缺陷,很快就显露得分外清晰。
也无怪方才那些侍女会在暗处悄悄地议论,先前那脏兮兮的模样暂且不说,当埃迪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上新衣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中之后——
这个男人的全身上下,都给人带来极为强烈的侵略感。
任何初见他的人,对于他的印象都不会是他有多么英俊。他就像是一把利刃,无论何时,都将锋芒肆无忌惮地展露而出。
他又高大,强健的身躯之上肌肉分明,似乎蕴藏着极其可怕的力量。
也因此,侍女们为他准备的衣服就显得很不合身了。
穿着不合身、很勉强地贴在身上的短衣短裤的埃迪倒是满不在乎,吃完饭,就把整个王宫翻了个遍。他想找恩奇都——和恩奇都同行的那个金毛小子暂且排在第二的顺序,找不到恩奇都,找他也行。
然而,就是这么不凑巧,两个人都没找到。
此时大概刚过了正午,太阳没有云层遮挡,投下的光芒还很灼热。
埃迪抱着手,在太阳底下沉吟,沉吟完,随便逮了一个路人询问。
“知道恩奇都在哪里么?”
“恩奇都大人……和王在一起……”
“王?王又是谁?”
“这个——”
被他逮住的路人冷不防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大抵有些胆战心惊,哆嗦了半天,才把话讲清楚。
埃迪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被他一口一个金毛小子叫着的男人,也就是那个“王”。
“吉尔伽美什”正是王的名讳,他将王座分给恩奇都一半,让两人一同掌管国家,恩奇都是他最看中的挚友。
埃迪恍然:“原来是朋友啊……”
他明白了。
路人还在紧张地等着后文,对上这个没见过的男人,让他感到了无穷无尽的压力,以至于没得到后续一动都不敢动。
然而,就在这时。
“谢啦,哥们,你真是个好人啊!”
路人:“不不不不……咦?”
埃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非常好,此时抬手高兴地拍了拍这个好心人的肩膀,完全没注意到对方其实是被他吓傻的。
他这就去找恩奇都了。
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不对,还是浪费了一点时间。总而言之,之后埃迪在王宫背后的一片颇为空旷的场地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这个场地,显然是故意被修整成了平地。地面除了零碎的砂石,就是无数长期留下的划痕或者坑洞。
埃迪最想看到的是美丽的恩奇都,但这一回,他却是没能像第一次那般,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放在恩奇都身上,而忽略掉另一个人。
因为,恰恰不能忽略。
宛若斗兽场的场地之中,金发赤眸的王神色冷漠,刚刚收回了手。
那被强行拖来供给王打发时间的异兽连哀鸣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吉尔伽美什没有给这个无法让他提起半分兴趣的异兽分去一丝一毫的眼角余光,他看到了埃迪,赤眸中总算出浮现出了点点可以称得上明亮的异色,言语十分倨傲。
“醒了啊,杂种。不会是知道本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才识趣地主动找过来吧。”
埃迪也抬眼看了过来,目光竟是同样在闪烁。
“我得先跟你说一声道歉。”他开口。
吉尔伽美什:“哦?”
“真是对不起,虽说之前不可避免地被美丽的人吸引了心神,但至少,应该跟你打一声招呼,也问一问你的名字的。”
埃迪的道歉,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在这里重新看到吉尔伽美什的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这个男人很强,隐藏在言语与神色中的自信并非是不自量力,吉尔伽美什确实有这份底气。
所以,埃迪需要先为自己的不尊重道个歉。
然后——
“打一场?”
“废话,本王等的就是这个。”
吉尔伽美什倒是没想到埃迪这么爽快,稍稍惊异后,他的兴致反而更加盛了。
“……”
等等。
“杂种,你在搞什么。”在看清楚埃迪此时的尊容后,吉尔伽美什的表情似是扭曲了一瞬。
埃迪:“你真奇怪,连这都猜不出来?”
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没有改变,就是来找恩奇都,兴致来了,和吉尔伽美什打一场只是顺便。
“恩奇都!”
他对站在斗兽场边缘,似乎是要做裁判的美人高呼。
“这是我为你折的花。”
因为要跟人比试,花束拿在手里不方便,埃迪干脆现场把花折了一圈,编成了长长的花环,挂在了自己的颈间。
恩奇都其实早就看到埃迪了,但他没想到,埃迪这时候还没有忘记他。
并且,奇怪的男人还对他露出了熟悉的,不容拒绝的笑。阳光洒在他不知怎么还湿着的银发间,反射出淡金的光辉,就像他的双眼一般灼灼生辉。
他对他说:“你等着。等我获得了胜利,就来到你身前,把花环戴在你的头顶。”
恩奇都:“……没有必要。”
埃迪却道:“有必要。”
说到这里,他就重新转过头,从一直停驻的高处翻身跳到了场地中央。面前,正是吉尔伽美什。
“目中无人的杂种,忽视本王似乎很让你开心?”
“没有的事,你可是一个很值得尊重的对手啊。你也认真起来吧,不要留手。”埃迪说着,嘴角竟也不禁上扬。
跟对恩奇都露出的笑容不同。
这个淡淡的轻笑中,似有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傲然之意。
“我很确定哦——吉尔伽美什,你很强。”
“但是,你赢不了我。”
太阳此时便明晃晃地挂在天边,四周看不见的空气都像是被热量融化,光线也显得隐隐有些扭曲。
然而。
就是在如此高温、所有人都是轻装上阵的极端情况下——
还有一个银色头发的男人,外面是看着就很厚实的披风,披风底下,竟然是皮质的黑色上衣、长裤、长靴。
暂且不说他的打扮与这个时代严重格格不入,就看这一身厚重严密的行头……
“本王就不说什么你这个家伙怎么不嫌热的废话了——蠢货!你的披风已经好几次拂到本王脸上了!”
啊,这个熟悉的斥责声,开口之人的身份已毋庸置疑。
可有些奇怪的是,交谈的声音并不清晰,甚至会出现突然截断,或是被其他的更为尖锐刺耳之声猛地盖过的情况。
就诸如此类。
铿锵。
铿锵。
“不,虽然我惯用的是冰,但我现在其实还是觉得——有点热。”
可能还不止一点。
汗水打湿了额头,化作水珠从脸颊旁滚落之时,一不留神就会被涌动的寒气瞬间凝结成冰珠,又在跌落的下一秒被无形而锋利的力量所逼,悄然破碎化为虚无。
不过,埃迪就算再热也不打算脱掉披风,或者干脆换一身清凉点的打扮。
“你们这儿的衣服穿了跟没穿根本没区别,之前是没有可换的没办法,现在实在是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要是像你那样穿,我打架都怕打着打着裤子掉了。吉尔伽美什,你就——这么喜欢裸奔?!”
模糊不清的对话进行在这里,突兀地一顿。
继而,那疑似武器撞击在坚硬外壳上的铿锵声,也一下子消失了。
咳,在这里,需要临时解释一下他们现在具体的情况。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如往常一样接到了距离王城较远的一个村落的村民的请求,前往那里斩除一只突然出现扰乱民生的凶兽。
埃迪觉得很新鲜,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赶路和寻找的过程可以忽略不提,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在跟那一只凶兽战斗——
等等,真实的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骚扰村民的凶兽,抬眼望去确实尤为骇人。
它有蛇一般的外表,却并非普通的毒蛇。身长足有十数米,而那粗壮的躯体需要几个成年人一起齐心协力才能保住,蛇尾一甩就能掀翻扎根极深的巨树。它的口中喷出能让人瞬间毙命的剧毒,獠牙之间还有血丝残留。
在王与王的挚友们寻来之时,凶兽正盘旋在森林中最高的那棵树上,蛇头搭在树冠,两颗比灯笼还大的眼珠阴狠地瞪向胆敢前来打扰的人类。
多么恐怖,骇人的气势也相当地足。
可结果却相当不幸,这三个人与其说是打算紧张地来一场死斗,更像是赏脸过来一趟,主要目的是来游玩的。
埃迪见到这条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就是没有爪子的龙吧,跟我老家的特产简直一模一样。真怀念啊,我开始手痒了。”
蛇(突然察觉到了没顶杀气):“嘶——”
埃迪:“嘶什么嘶,老子说你是龙就是龙!”
对于人的反驳意见,若是有道理,埃迪还是可以听得进去,但对于蛇,他就可以直接蛮不讲理了。
他抓住了蛇形怪物的拖到地面的尾巴尖,只一扬手,连蛇带树就一起腾空而起。随着轰隆一声和愤怒的嘶鸣,一排树木都被巨蛇和大树砸倒,阵仗极大。
对于人类最强的男人来说,这条蛇真的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比之前的野人芬巴巴差得远了。稍微麻烦一点的地方,只在于蛇皮超乎想象地坚硬,埃迪的冰枪居然没扎得进去。
然而,这也只是暂时而已,反正埃迪并不着急。
另一边,吉尔伽美什也不着急。他和埃迪完全是把在常人眼中恐怖至极的凶兽当成了试验武器锋利程度的玩具,已经乐此不疲地换了无数刀斧,打算从中找出能把如此坚固的皮割开的那一柄。
如果蛇怪能够口吐人言,恐怕早就痛哭着求饶了。可惜它不会说话,那就只有嘶嘶地尖叫,庞大的身体在地上拼命地翻滚,可是,除了让大地震动的轰隆声响起,它根本无法挣脱。
只不过,惨得不能更惨的蛇怪,很快就在两个“幼稚”的男人的手下得到了解脱。
原因如上,似乎埃迪随随便便就能和吉尔伽美什就某件无聊的事情争执起来,然后,两人不出所料地把蛇怪忘了个干净,眼看着就要开始第不知多少次的切磋——
恩奇都:“……”
恩奇都:“你们,真是够了!”
哗啦啦,窸窸窣窣。
这又是锁链在其束缚的巨物躯体表面缓缓挪动的响动。
前面,埃迪和吉尔伽美什之所以能够悠闲地拿蛇怪当试验品,还得多亏一个人的“无私奉献”。
恩奇都将自己化身为锁链,足以锁住世间万物,这次来束缚住一只蛇怪的行动,完全是大材小用了。但也没办法,谁叫他的那两个同伴太喜欢较劲,让他在失笑之余,干脆为他们准备好较劲的舞台呢?
……话虽这么说,再怎么较劲,把本职工作忘记还是不行的。
莹莹的光芒闪烁过后,蛇怪突然得以昂首,嘶鸣之声都在这一刻变得高昂了起来。
缠绕蛇躯的锁链重新变回了美丽的恩奇都。然而,这个美丽的少年显露身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微微皱眉,对那两个男人说:“不打算认真的话,你们站到一边去,这里就让我来吧。”
“呃……”
正在说话间,恩奇都已经握起了他自己的枪。
刚刚昂起头,便在激动与愤怒之中对比自己渺小无数倍的“人类”露出獠牙的蛇怪的哀鸣再度响起,同时传出的还有重物落地的撞击声,一时间灰尘四起。
是的,恩奇都看起来并不强壮,反而显得格外瘦小。
但他一下子跃上蛇怪的头顶,看似轻,却在一瞬之间让那颗蛇头踩得陷入了土地之中,在地面砸出了偌大的深坑。
埃迪就是这时带着点诧异地回头。
这么一回头,针锋相对却又惺惺相惜的挚友吉尔伽美什就被他暂时抛在脑后了。
“这才是,真正的恩奇都——”
他的双眼,竟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亮。
可那光芒却又不是霸道的势在必得,而是惊艳,是欣赏,绝美之人所展露的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强大,彻底将他对恩奇都本就不少的热情点燃。
最初,恩奇都的枪同样没能扎破蛇怪的皮肤,但他的攻势并不限于此。
无数金芒在虚空中显现,那些全都是由神造兵器所化身的利箭,如漫天飞羽一般散开,划出了一道道耀眼又夺目的弧线,让旁观之人难以移开视线。
蛇怪就这样被钉在了地上。
踩在巨大蛇躯之上的少年面色淡漠,眸中同样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一片。进入战斗中后,恩奇都就成为了真正的兵器。
他将从吉尔伽美什、乌鲁克的人们——或者说,可能还有认识没多久的埃迪——身上沾染来的“人”的色彩尽数褪去,行为举止皆狂暴而凌厉。
于是,恩奇都再度举起了枪。
然后,手肘向下滑落——
“……哎!恩奇都!”
恩奇都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他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并且,能够分辨出来,这是埃迪的声音。
可埃迪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住他。因为被抢走了猎物感到不满吗?
这可能是恩奇都第一次在战斗过程中分神,虽然只有极短的时间。他也不用再去思索答案,埃迪已经赶来了。
他来得很快,眼眉都是笑意,头也不回地往前来。
“埃迪?”
吉尔伽美什还在他的后面,不知怎么,下意识地紧锁眉头,也叫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