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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房设在偏殿, 离书房甚远,想要偷听是不可能了。
顾容安便安了心,直接去了茶房。
看着顾容安一出去,顾衡就沉了脸色, “四郎, 手令是怎么回事?”没有加盖晋王大印的手令他曾给了四郎三枚,不加印, 作用也就有限,更多是震慑。他原是想着四郎年纪小, 怕他初入崇文馆,在一群文臣老油子中, 压不住阵脚。
“请父亲恕罪,”顾昭昀忙低头认错, 承认了,“那手令是儿子拿给表兄的。”
顾衡摸着放在桌上的玉狮子镇纸不说话。四郎心思深沉是个可造之才, 然太过依仗朱家, 不是长久之道。他又想起顾大郎,大郎就是太仁慈了,如果四方太平, 做个守成之君是足够了,然而当今豪强并起,仁君之道并不适合。
可让他因为后继无人, 就放弃大好的称帝时机, 依附于人下, 他是绝不愿意的。儿子们不成,还有阿顼,顾衡手指轻叩。然想到顾容顼,又是一阵头疼,阿顼还没定性,性子顽劣,唉,再看看吧。
听见父亲一声轻叹,顾昭昀不敢抬头看顾衡脸色,一股脑儿把事都推到了朱常洵身上,“因为表兄的一匹宝马丢了,想要找到偷马贼,怕巡检司不够尽心,儿子就把手令借给表兄用了。并不知道巡检司的人如此胆大妄为,连大娘都敢冒犯。”
顾衡只是不语,顾昭昀放缓了语速。
“我只听说巡检司正使挨了打,毕竟是正经的六品官吏,我就想着提醒大娘庄重些,哪知实情竟然是这样。”
顾昭昀言语里不忘记暗示一番都是顾容安一贯骄横,才引起误会。
“巡检司的事你自去料理,”顾衡心里摇头,四郎心狠,就连侄女也容不下,他要是即位,大郎他们又该如何善终呢。
“是,”顾昭昀躬身答应了,脸色却不太好。由他亲自料理巡检司,岂不是自打脸,往后还有谁敢为他办事。
抬起头来,顾昭昀已整好情绪,温顺地从书房退了出去。
茶房里,顾容安不要侍女的帮忙,自己亲手现磨了两盏坚果仁出来。她估摸着祖父训子也该训完了,才是用滚水冲了茶,分茶成画,放在一把漆红镂金的小圆茶盘上亲手端着茶回去。
刚至书房门口,就遇见顾昭昀出来了。
“四叔这就走了,不喝了茶再走么?”顾容安微微矮身,问道。顾昭昀长得偏向朱家人多些,面容清秀,貌如好女。他年纪小身高自然也不够高,顾容安为了不俯视他,贴心地弯着些膝盖。
顾昭昀比顾容顼小,今年才九岁,穿着却比顾容顼还老成,身上颜色从来就青紫蓝黑轮换着穿,就没见他穿过亮眼的鲜色。今天顾昭昀穿着青莲色绣墨梅圆领大袄,长至脚踝,露出一双黑色挖云皮靴,一身端肃,唯一艳色也就是头上束着的紫金冠了。
“大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顾昭昀说话也老气横秋,与他那一身极为相配。
小小年纪就这么端着不累么。顾容安暗暗腹诽,到底是年纪小情绪还兜不住,脸上的晦气都要漫出来了,还装什么小君子?
“四叔慢走,”顾容安笑着福了福。
待顾昭昀出去了,顾容安才是转身入殿。
顾衡正提笔挥毫,他脸色平常,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顾容安见他下笔如破竹,知道是在写狂草,狂草需一气呵成,最忌有人打搅,她便站在门口屏风处等候。
顾衡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搁下笔,才是见顾容安端着茶来了,朗声笑着招呼顾容安过去,“安安来看我写的这副字如何?”
顾容安端着茶就过去了,侧首一看,写的是李太白的那首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笔势锋利,气势迫人。
刚才祖父与四叔谈了什么,竟写了这首诗?
她真心实意夸道,“有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祖父您写得太好啦。”
“说你是马屁精可真没错,”顾衡开怀大笑,见她一直端着茶,责怪道,“也不知道把手里的托盘放一放,端了这么久手腕子不酸?”
又呵斥李顺,“你就干看着?也不知道叫个人帮安安端着。”
“是我要献孝心嘛,自己端着才显得孝顺呀。”顾容安不等李顺请罪,自己暴露了小心机,端着茶盈盈一福,古灵精怪地,“请祖父大人喝茶。”
这一番做作又逗得顾衡一笑,他伸手亲自帮顾容安端了茶盘,笑道,“好好好,安安最孝顺。”
祖孙俩到席上跪坐下来喝茶,顾衡望着长得跟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孙女,操心地叹息,“我家安安如此美貌,竟不知晋地有哪个儿郎配得上呢。”
“那我就不嫁了,在家陪着祖父阿婆和耶娘,”顾容安灿烂而笑,试探着道。
“说什么傻话,”顾衡只当她是小女儿不懂情爱,笑道,“我看王家玉郎就不错嘛,还有方家的郎君也是一表人才。”
顾容安翘起了嘴巴,“我看是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义兄呢。”
哈哈,顾衡摇头笑起来,“你当选夫君是选兄长啊。”那个王修之他也是见过的,毕竟是救了安安,儿子收他为义子,他并不反对,但要做女婿,就得考量了。长得倒是清秀,听说武艺也不错,但比起世家出身的王珝、方程,就差得远了,身份又低微,哪是良配。
“反正我还不急嘛,祖父难道这么想我嫁出去。”顾容安娇嗔着打岔。
“好好好,不急不急,”顾衡顺着顾容安的话笑道,心里却琢磨起来,不如多准备几场花会、茶会,叫了年轻的郎君们来给安安挑吧。
最孝顺的安安从顾衡那里回来,得了一大匣子五光十色的贡品宝石打首饰。
出门登车,顾容安轻叩着匣子,想着顾衡说的话,发愁地皱起了眉头。
从存心殿去长寿殿要路过长春殿,于是非常凑巧地,又在长春殿门口遇见了李氏。
“表嫂要走了吗?”顾容安掀开车上的珠帘,笑问。
门口处当风,李氏拢拢身上的的紫貂裘斗篷,含笑点头,“表妹这是来向王妃请安么?”
不等顾容安答话,她自己抢着道,“瞧我真是糊涂了,表妹刚回府,自是应当向王妃回禀一番的。”孝道为重,李氏是故意拿话压顾容安。
哪想顾容安全不在乎,笑笑,“不了,这会儿想来王妃见过表嫂也倦了,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她就是不去给王妃请安,又能如何。顾容安看着李氏在寒风中变得青白的脸色,小心眼儿地又拖着李氏说了会儿话,反正你给我添堵,我就不让你好过。
“这位女冠是?”闲扯几句,顾容安眼波一转,落到了李氏身侧的微尘道姑身上。
李氏心里一紧,淡淡道,“王妃近来研习道经,颇有不解之处,我便请了微尘仙姑给王妃解惑。”
在王妃生下顾昭昀后,二朱就重新抱团了,这么多年来王妃凭着顾昭昀屹立不倒,隐身在长春殿吃斋念佛,非重要场合绝不出现,倒是挽回了几分祖父的心。朱玉姿则是年轻貌美,向来得宠。这两人互相扶持,她一时也奈何不了这二人。
只是朱玉姿多年无所出,终究是急了,王妃不得不四处寻医,为朱玉姿求孕,以安抚朱玉姿。
这就是机会。
顾容安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仙姑是我失礼了。”
微尘道姑见她美目流盼,眼中似有华光熠熠,竟不能直视,忙垂头道,“贫道微尘,见过县主。”
微尘道姑声音略带低哑,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媚,听着却十分的舒服,别有一番风味。她手持雪白的佛尘,蓝青二色水田衣,看着就骨骼清奇,自带仙气儿的高人风范。
顾容安就意味深长地扫了李氏一眼,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冠呢。”
“微尘仙姑道法精深,表妹如是有兴致,也可让她为你讲经。”李氏听顾容安的意思,竟然是误会了微尘道姑的身份,以为微尘是找来为王妃固宠的,心下一松,笑容也轻快了些。微尘已经为玉夫人诊了脉,言道玉夫人的身子可以有孕。是以万不可让顾容安坏了她们的好事。
干脆就顺着顾容安的意思,弄混了微尘道姑的身份。
果然顾容安不甚感兴趣地摇了摇头,“我一向信佛,不信道,表嫂的心意我心领了。天色不早,看着还要下雪,我就不耽搁表嫂归家了。”
说着顾容安抬手放下了七彩琉璃的珠帘。
微尘正好抬头,看见湖阳县主白腻如雪的手腕上,一串迦南香十八子念珠顺着她的手滑落下去,掩在了银红的袖子里,平添几分香艳。
平白被顾容安耽搁了许久的李氏,叫她这一句话又勾起了怒火,在风中吹了许久,哪怕手里捧着暖炉,寒气还是顺着脚心钻进来,她又气又冷,恨声骂了一句,“狐媚子!”
微尘听着眼睛微微一闪,湖阳县主年至及笄,尚且待字闺中,李夫人如此嫉恨,难道她与东乡公世子有什么瓜葛不成。
确认了微尘道姑已经入了王妃和朱玉姿的眼,顾容安甚是开心,等到了长寿殿,见着白白嫩嫩,圆润富态的曹氏,她就更开心了。
“阿婆,我从普光寺回来啦,”顾容安一头扎进曹氏的怀里。
曹氏开怀地搂住了顾容安好一阵亲香,“安安今年回来得真早,快让我摸摸,可是瘦了?”
又喊着侍女把刚撤下去的烤炉端上来,“我们刚吃了烤鹿肉,你就来晚了一步。”
“难怪我闻着一阵香呢,馋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顾容安嗅嗅鼻子,一脸馋猫样子。其实熏过香,殿里哪还有烤肉的味儿呀。
“我可怜的儿,苦了你了,”曹氏心疼地摸摸孙女的脸,“难怪瘦了。一会可要多吃点,今儿个的鹿肉可香啦。”
柳夫人就在一旁掩着唇笑,安安的嘴呐,最甜,一句话就哄得曹夫人喜笑颜开的。
嗯哪,还是阿婆这里吃得好,顾容安狠狠地解了一顿馋。
吃饱过后又拿出那匣子宝石给曹氏挑,“阿婆你看这几个猫眼儿多漂亮富贵,难得一模一样的,正好给您打一套头面。”
“我要什么头面,这么大年纪了用不着打扮了,”曹氏满心欢喜,不过还是想着把好东西留给顾容安,“给你自己打钗子去,马上就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花朵似的人儿,才是该好好打扮。”
“我有这么多呢,”顾容安豪气地抓起一把五彩的宝石,又哗啦啦随手扔进匣子里。
“那就留着当嫁妆,”曹氏抢过匣子给她盖上,叹气,“唉,我的安安这么好,该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配得上呢?”
愁啊。自家的宝贝怎看怎么好,哪有人配得上!
怎么又谈到了她的婚事,一直被逼婚的顾容安找了个借口,急急忙忙逃离了长寿殿。
嗯,她还是老实在余容轩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