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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贺兰叶脚下一顿, 拍了拍她娘肩膀, “公主刚派人来闹事, 烦的慌。我出去保个人, 三五天的时间就当避避风头。娘和婶娘在家里照顾好桃儿杏儿, 镖局要是有什么事,叫小多来给我传信就是。”
说着说着,贺兰叶又对面色不甘的婶娘叮嘱了句:“要是想保命,就别惦记公主了, 知道了吗?”
贺兰叶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贺兰家的主心骨, 她说的话家里头的女人们都是听得,婶娘再惦记公主背后的权势,也只能不甘不愿应了。
她又利落的交代了几句, 给家里头的长辈们宽了宽心, 而后与早在外院等着的镖师们一起出去翻身上马, 马鞭一扬, 十余人的队伍宛如一道弓矢,快而整齐的朝前疾行。
两天后抵达柳家山庄,贺兰叶一行很快被上来验证了镖单的管事迎了进去。
这个庄子许是不大,贺兰叶等人被带到正堂落了座等了不多时, 一个穿着得体的小厮进来躬了躬身赔笑:“我家姑娘已经收拾好了, 诸位请。”
正堂往外中庭位置, 已经停了两架青布马车, 贺兰叶走出去两步, 就看见远处繁花团簇之后走来一个身影。
她扬起笑脸,正打算夸上一句倩影娉婷,来拉进与主家的关系,她刚一张口,那身影走进了些,让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贺兰叶扬起的灿烂笑容在脸上瞬间僵硬。
被丫头扶着的那人穿着一身广袖澜裙,头戴垂纱帷帽,把五官遮挡严严实实,看不清相貌,只能看清她身段。
此人身形高挑,落肩袖稍微修饰了一下她的宽肩,澜裙腰间系带,紧紧勾勒出不堪一握的细腰,行走之间瞧着缓慢,却很快就由远及近,快到贺兰叶跟前了。
“当家的,”贺兰叶身后的镖师低声挤出一句,“这柳姑娘的脚……可真大啊!”
贺兰叶被这话一带,目光下移,盯着那人几层澜裙下穿着绣花丝履的脚,不由赞同,这双脚,还真是大啊!
“咳……”贺兰叶收回了心思,低声道,“别瞎说,人家个子高,脚大点怎么了!”
以她的目测,这柳五姑娘起码与她现在同高,而她……
贺兰叶低下头瞅了瞅自己的脚,悄悄往后缩了缩。
说话间,柳五姑娘已经到了跟前,走进了一看,这柳姑娘当真是高挑,站在贺兰叶面前,与她个头不分伯仲,唯独身形更加纤细些。
贺兰叶这会子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笑,对着那柳五姑娘拱了拱手:“柳姑娘,在下贺兰叶,特来护送柳姑娘折返临阳。”
她声音沙沙,听在那柳五姑娘耳中,引得柳姑娘透过帷帽静静盯了她片刻。贺兰叶被这视线盯得后背毛毛的,正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就听见了柳五姑娘轻声道:“走吧。”
柳姑娘的声音清澈净透,带着一丝尾音,落在贺兰叶耳中,格外舒服。
中庭停着的马车旁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女,从娇小的侍女手中接过柳五姑娘,扶着她上了马车。
另外的人该怎么准备都准备好了,贺兰叶也整理了自己带来的人,率先一步出了庄子去骑马。
柳五姑娘的马车从庄子里驶出,贺兰叶刚驾马凑过去,忽地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叫:“柳姑娘!是柳姑娘的马车么?”
不远处有一队人正骑着马由远及近很快到了跟前,为首的喊话的是个衣着华丽的青年,那青年先是端着笑脸冲马车里温声细语了一番:“柳姑娘,你这是要去哪,洵送你可好?”
马车内传来柳五姑娘冷冰冰的声音:“不劳楚阳候世子,我有人护送。”
楚阳候世子齐洵这才把目光转移到旁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贺兰叶,一脸不屑一顾:“瘦了吧唧只有脸能看……喂,你什么来路?”
“万仓镖局贺兰叶。”贺兰叶抱了抱拳,顺口说道,“鄙镖局承接保货保人保管以及运输等一切事物。若世子赏脸,有活计还请提携鄙镖局一二。”
“贺兰叶?”齐洵一愣,“你不就是奇华看上的那个小白脸么……先别扯你们镖局,我问你,你跑这里来作何?”
“自然是保人——护送柳姑娘回临阳。”贺兰叶端着笑脸,假装没有听见奇华二字,笑吟吟道。
“这儿用不上你了,回去找你的奇华去,柳五姑娘这儿,我保了!”齐洵倨傲地一比划下巴,“花销多少银子,回临阳找楚阳候府给你兑。”
这青年倒是来的傲气,贺兰叶刚想说话,就听见马车内传来一个娇柔可人的声音:“我只要贺兰保护,别的人都不要。”
咦?刚要说话的贺兰叶猛地大张着口,满脸僵硬。
这车里头坐着的是柳五姑娘么,刚刚那个冷冰冰的柳五姑娘?
贺兰叶强忍着伸手去掀开马车帘子的冲动,面对瞬间暴怒的齐洵慢慢露出无辜的微笑。
柳五姑娘怎么就忽然……变了态度呢?
齐洵怒得差点跳起来,指着贺兰叶的鼻子哆嗦:“你你你!贱人!”
贺兰叶瞧着他气鼓鼓却骂不过更过分话的样子,心中有底,索性下马把他也拽下了马,顺手一勾齐洵脖子,堆着一脸微笑对那些齐洵的随从和气道:“在下与……楚阳候世子谈谈心,诸位稍等片刻。”
“贺兰。”
背后传来柳五姑娘依旧柔婉的声音,却听得贺兰叶后背一凉,起了一层皮。
她有些不太想回头,全念着这位是她的主家还有五十两银子的报酬份上,挤出笑脸回头,对上了掀开马车车帘,头戴帷帽的柳五姑娘。
垂纱下柳五姑娘眉似蹙非蹙,顾盼流离,对着她轻声道:“我等你,快些回来。”
贺兰叶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绷住,她手上一个使劲,捏的齐洵嚎叫了一声。
“是,柳姑娘请稍等。”贺兰叶有些怕这位态度横生变故的柳五姑娘,几乎是逃离地拖着齐洵进了旁边的小树林去。
小树林里,贺兰叶松开齐洵的脖子,面对正要大呼小叫的齐洵,她微微一笑,一拳打在了齐洵身后的一颗树树干上。
只听‘吱嘎’一声,与成人腿粗相差无几的树应声而倒,嘭的一声栽倒在后,发出声响的同时,溅起灰尘无数。
“楚阳候世子,跑江湖的人,生平最恨一件事,那就是砸人饭碗。”贺兰叶嘴角上扬,勾着一抹和气的微笑,脸颊上酒窝若隐若现,她口吻真挚,“在下相信世子您不是这种人,对么?”
齐洵被这一手镇住了,他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我告诉你,我可是……”
“楚阳候世子,”贺兰叶一脸无辜,“说来您可能不知道,跑江湖的人,一般尽量不得罪人。真有过不去的矛盾,你也知道,跑江湖的粗人嘛,手段粗俗些也正常,说不定会有一剪子的事儿,至于剪哪里,您……觉着呢?”
齐洵口风一转扬起笑脸顺顺当当接下去:“我可是……是心胸宽阔大度大气性情温和乖巧懂事的人,怎么会和人有过不去的矛盾呢,哈哈……哈哈……”
“很好,”贺兰叶满意地收回了手,“走吧,世子。”
走出树林的贺兰叶心情很好,她笑眯眯抬头,看见青布马车的车帘被修长白皙的手指掀起,掀开帷帽的柳五姑娘正牢牢盯着她,她的目光似乎带着灼灼温度般舔舐脊背般让她战栗。
贺兰叶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对于走过去有种莫名的抗拒。
掀开帷帽的柳五姑娘五官完全暴露在外,贺兰叶清清楚楚看见她细长上挑的丹凤眼中似乎盛满了思虑,微红的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都紧绷着一根弦似的,又像是……一张紧绷的弓,充满锋利。
她与柳五姑娘的目光似乎有须臾间的对视,只下一刻,柳五姑娘似乎扬起了笑,娇滴滴道:“贺兰,你与他说什么了,回头可要说与我哦!”
同时她的手一松,青布帘子垂下,阻挡了她容颜同时也隔断了贺兰叶的视线。
贺兰叶背脊又是一股寒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揉着鼻尖的贺兰叶总觉着,她为了躲奇华公主接下的这一单,似乎更糟糕。
没有了齐洵的打扰,路程得以顺利进行。
只是坐在马车中的柳五姑娘就好像消失了一般,一言不发的,面对贺兰叶的几次询问都是直接无视,让贺兰叶完全摸不着头脑。
天色越来越暗,贺兰叶令马车稍微加了点速,自己则驾着马弯腰在车窗边对里头说道:“柳姑娘,前头有个镇子,我们稍微提速些赶过去可好?”
她等了半天,还以为又要得不得回应时,终于从马车里头传来了一声冷淡的回应:“可。”
这一声,又恢复到了最初时的柳五姑娘,清冷而淡漠。
贺兰叶嘴角一抽,默默驾着马挪开了两步。
得了主人家的回应,整个队伍都快了几分,赶在天黑之际抵达了小镇。
住宿时候,全是贺兰叶一手安排,柳五姑娘的住处定了一间天字号,贺兰叶率先进去一样样检查过了,请了柳五姑娘进去。
柳五姑娘坐了一天的马车似乎是累了,一进来脱下帷帽,动作都带上了几分粗鲁。她的侍女连忙在旁边拽了拽她衣角,眼神不安。
贺兰叶猜测这是因为她还在这里,让人家不自在了。她请辞:“在下就不打扰柳姑娘安寝了。”
“贺兰局主辛苦了。” 柳五姑娘依旧态度清冷。
依旧是冷淡的态度,贺兰叶毫不意外,他刚转身往出走,就听见了外头传来本不该出现的齐洵悄悄摸摸的声音:
“给我备下柳姑娘旁边的房子!”
“等等!”
贺兰叶脚下一顿,听见柳五姑娘忽然叫住她,她转身看了眼柳姑娘。
只见柳姑娘眉宇间藏着一丝不耐与阴郁,她双目灼灼看着贺兰叶,只须臾间,她脸上瞬间绽开一抹浅笑,眉目含情,丝丝魅惑穿透贺兰叶的眼睛。她红唇微启,清灵犹如泉水般的声音娇柔温柔而悦耳动听:“贺兰,今夜且与我同眠,近近儿保护我哦。”
秦双河上最大的一艘精致画舫,挂着的扁头正是临阳城中有名的飘摇坊,飘摇坊里头最负盛名的几个花娘正陪坐在画舫中宴饮的客人身侧,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这场初春就摆开来的画舫宴的客人皆是青年男子,偌大的中阁分散坐着几个绫罗绸缎的男人,身侧皆有衣着清凉的花娘陪侍在侧。
贺兰叶也混迹在其中,与他在临阳相识的几个友人举杯推盏,听着小曲儿品着小酒,好不惬意。
他盘坐在宴席角落的一处,身侧坐着一个怀抱琵琶衣衫半褪的少女,娇滴滴给他劝着酒。
贺兰叶不过十七,年轻俊俏,一身时兴的灰色绉纱直裾,腰系缂丝腰带,簪着灰白铜簪,额前留着刘海,微微遮盖着眉峰,眉下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嘴角不挑而上弯,却是天生笑唇。
他相貌生得好,又是头一次到着临阳的花船画舫上来,花娘爱俏,捧着心服侍着他,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给他抛着媚眼。
他手中端着晶莹剔透的酒杯,抿着醇香美酒,饮的惬意,忽听见席间有人叫他。
“松临,愚兄记得你近来似乎无事,不知道接不接镖?愚兄这里有一桩好买卖。”
叫他的人是户部周主事家的郎君,自打与贺兰叶相识之后,一见如故,常常利用他父亲职位的便利,想法儿给贺兰叶撺掇一二差事来。
贺兰叶抬手一口饮尽了杯中美酒,懒散散开了口:“小弟先谢过周兄,不知道是什么差事?”
他开了口说话,声音与他的相貌有着两份违和的低沉,沙沙的,有种意外撩人的韵味。
“说来松临大概知道,柳丞相家有一个常年养在外家的孙女儿,行五。这柳五姑娘派人递了话来,打算寻一个靠谱的镖局接了保人的镖,护送她回临阳。我这思来想去,此等好事,一该给了我兄弟你;二来呢,这漠北万仓镖局的名声是享誉天下,如今到了临阳,好的差事总越不过你去的。”
贺兰叶起初一听能有镖接,刚打起兴趣,一听见了保护一个姑娘,寻思着刚了巧,由他出马贴身护着一个女子,比之其他活计倒来得方便些,遂颔首听着下文。
周公子也是被找到的中间人,他随身都带着柳家送来的商单,递给贺兰叶后,他摇头感慨:“柳家出手也是大方,五十两银子,就保护百来里路,松临啊松临,你有的赚了。”
“那可不该大方些,好歹是人家芳名在外的柳五柳姑娘,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啊!哈哈哈哈……”对面一个衣襟大开,脸上蹭着花娘脂粉的青年男子朝着贺兰叶挤了挤眼,眉宇皆是暧昧。
贺兰叶本就打算收单了,听到这话,他手一转,把商单往旁边一放,懒散散朝着那周公子挑眉:“如今尚未亮镖,哪里能接镖行走?更别说护送这柳丞相的孙女儿了。”
百来里地,又是护送个姑娘,来回准要三五天,这会子镖局里头事情还多,离了他也不行。
他推辞的漫不经心,直接扯出了最万用的借口,这一听就让人知道他对这事有多敷衍。
“松临,那可是柳丞相家的孙女!你保她一单,指不定就搭上了丞相府的大门,还愁亮镖这等小事么?”那周公子劝道。
“我也如此觉着,松临何苦推脱了去!”席间其他几个青年也帮着腔,口吻大多艳羡。
贺兰叶心中微微一动,对于能够搭上柳丞相家这种言辞,的确让他有份心动,只是这柳五姑娘芳名在外,岂不是……
他正思忖着,画舫忽然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猛地撞击了下,一阵晃荡。
宴间的花娘们顿时被这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趴在地上。
贺兰叶比较稳,他单手扶着船板,并未被这晃动惊到。晃动一停止,他立刻抬头看去,守候在外头的各家随从们正踩着漂浮的步子跑进来,其中有个脚步稳健丝毫不受影响的黑衣男人大步朝他而来,单膝点地,低声在他耳边快速耳语道:“有艘大船故意撞了上来。”
席间已经是一片狼藉,这里头的几个公子哥儿都是官宦子弟,哪里遭受过这些,顿时嚷嚷了起来,一肚子怒火。
贺兰叶撩了撩眼皮,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目不斜视对着他手下人低声吩咐着:“去打探打探对方什么人,如果……”
他正说着,外头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两根红漆木柱垂下的幔纱被狠狠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白面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人一进来,就拿眼睛去四处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贺兰叶。
贺兰叶暗地啧了一声,面上不显,只攥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这人一来,中阁里的那几个公子哥儿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收了嚷嚷的声儿,周公子朝着那人拱了拱手:“朱内监,您怎么来了?”
这人赫然是宫中端妃身边得用的内监,一般行事几乎都是代表着端妃的意思。直到去岁隆冬,贺兰叶入了临阳,这朱内监就几次代表着奇华公主出来行事。
那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对着贺兰叶拱了拱手,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奉了公主的口谕,来看着点未来的……么?”
然后他朝着贺兰叶露出了一个令人不舒服的表情:“贺兰局主,您来这种不上台面的地方,可真叫底下人难做……”
贺兰叶见状也只能起身,朝着那朱内监抱了抱拳:“朱内监,在下出来商谈正事,在什么地方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您可是贵人儿,这种腌臜地方,没得弄脏了您!”朱内监长调短音的拔着音尖,刺耳的很。
“来啊,还不把那伺候着贺兰局主的小娼|妇都撵了去!”朱内监脸上笑容一收,严厉吩咐了下去,一扭头,又对着贺兰叶端起了笑脸来弓着身,“贺兰局主您可千万别介意,公主吩咐了,您身边可沾不得这些花花草草的。”
那朱内监也是个利落的人,吩咐了手下人把花娘们全撵了出去后,又对着贺兰叶赔着笑弓了弓腰,退走而出。
这些人来了又走不过须臾之间,却把画舫里头的热闹气氛都带走了。菜肴美酒倾倒一地,混合着花娘们的脂粉气,狼藉的场面还带有一股子难以忍耐的臭气。
席间的公子哥儿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的,目光渐渐汇聚到了贺兰叶的身上,最后还是那个衣襟大开的公子哥儿讪笑着打破了僵局:“只是有所耳闻松临被公主看上了,却不料……哈哈哈,松临你也真是不容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