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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佛堂,方丈已经安抚打发了乞丐们离去,佛殿里燃起缸里的长明灯,敲响木鱼,梵音飘渺,诵经声朗朗飘在夜幕清寒中。流熏默默诵了一本《无量寿经》,口中诵读经文,不觉心里满是感念,听那经文中说,“设我得佛,国中声闻有能计量,乃至三千大千世界众生悉成缘觉,于百千劫悉共计校,知其数者,不取正觉……诸有众生闻其名号信心欢喜乃至一念,至心回向愿生彼国即得往生住不退转。”
一颗心似也随了这梵音香烟飘渺,虚空中看不清前生和今世,百感交集,不知不觉中泪眼濛濛。
待诵罢经文,老方丈离去,流熏才起身回房去安歇。
月色如水,星光粲然。月半偏,缺一隅,洒在雪地格外清凉。
谢流熏紧紧衣衫,信步自廊下行过。
忽然,她记起前世里来这大慈悲禅院,那夜,她寻了琴声向后园而去……
她信步游荡,孤零零的身影被月色揉成单薄一片孤影投在地上。
渐渐的,那孤零零的影子成双,多了一道身影。
那夜,她讪讪的目光望着他颇是吃惊,愕然,有些躲避不及。
他凝视她,面容颇是平静道:“天寒地冻,师妹如何独立寒宵?”
她一惊,倏然回身,见是他,竟然在庙里相逢,颇露几分惊愕,微微欠身服礼。庭院寂寂白雪皑皑,更显得她单薄娇小令人生怜。沈孤桐踱步向前,一袭元青色锦袍,淡色丝绦,依旧丰姿俊朗,更显俊逸。那深镌的眼睑,动人的眼眸,令人百看不厌,为之沉醉。
夜风拂过,谢流熏侧头拢了细碎的鬓发,她摇摇头,憾然道一声:“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我自当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到头来还是这凉薄透心的雪。”话音里带出几分矫情。
“师妹可还在生师父的气?”他问。
她一副哀婉的模样,月色清辉柔和了面容,那玲珑精致的眉眼含怨带嗔,樱唇微翘羞恼的模样更是惹人怜。如此水一般动人的世外仙姝,他一声长叹,眼前的美人已经是侧目含泪,那眼里一泓清泉在月光中荡漾,徐徐的珠泪从粉雕玉琢的面颊滚落,看得沈孤桐心都要揉碎。
“师妹,莫哭,师父一时误会冤枉了师妹,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孤桐说罢拿出帕子为他掩泪,只是那淡青色绣了玉兰花的帕子,可不是她昔日所绣赠他的?他却随身珍藏。
接过他手中帕子,她道谢掩泪,更是泪如雨下。
他轻轻拉起那双冰凉的手,看她惶然的神色,如小兔一般心噗通地跳,慌得无处逃脱。记得她那时年幼,金妆玉绕富贵乡中的千金小姐,被罚来寺院,满腹委屈正要寻人诉说。
她试着抽手,却是不能,垂个眸面颊发烫,
二人在廊下怅然而坐,仰望银汉迢迢。或是踩着雪,踏着苍白的月色,一路行着。
他送她到后院寮房庭院外止步,她行了几步回身,见他立在风雪地默默送她。
此后,似是回了房,她确定沈孤桐并未随她而来,而秋姨急恼的迎候她,满是责怪的推她回房去,此后沐浴更衣入睡,之后,她都不知道如何一觉醒来,竟然衣衫不整的躺在沈孤桐怀里……
一阵寒风直灌脖颈,她猛的一个寒战惊回千里思绪。再看时,不见身旁那道前世里的身影。
隔世情景,前仇百感,尽在心头。她告诫自己镇定,此刻便是杀了那奸夫淫、妇,都不足已解心头只恨。
黑夜中杀机四伏,她又如何能忘记惨死腹中的孩子?忘记以往的一切屈辱恨意。一时间心里好不怆然。她的手紧紧握起,指甲深陷入肉,那蚀骨的恨意渐渐升腾。
“小姐,有人!”丹姝警惕地扯扯流熏的衣襟提醒,果然对面廊子下一男子对这边探头张望鬼鬼祟祟,一见她们眸光转来,倏然一闪避进了廊子上的洞门不见了踪迹。
如今步步谨慎提防的她,如何会没有留意那鬼鬼祟祟的人影,看身影像是喜府那位小舅爷,那个无恶不作的花花太岁喜富,见了女色就迈不动步的。流熏淡淡一笑说,“怕是只野猫?大惊小怪的,八成是你看走了眼。”她声音柔柔的醉得人骨酥肉软,心里却有了几分掂量。
迈步入了寮房,只那门开启的片刻,迎面一股清幽淡淡的香气扑鼻,令流熏心头猛然一震。好熟悉的香气,前世里那一夜,也是这令人闻了骨酥气软的香气,似是她诵经疲倦回房歇息梳洗完毕,不知不觉就在这解乏的香气中浑浑噩噩的睡去,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醒来时,她忽然发现赤身露、体的她竟然躺在沈孤桐的怀抱里。前世的一幕幕,在眼前惊现,她惊得牙关发抖,是了,她记起来,都记起来了,莫不是这香……
流熏停在廊子下,仰头看着漫天的大雪,揉揉手掌,颇有些兴致盎然地说,“绿婵,走,随我去墙角那梅树下踩些梅花来,添在浴桶里沐浴解乏。”
她对丹姝低声耳语几句,丹姝心领神会的点头退下。
一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捧了一大捧梅花瓣归来,那大敞门窗的寮房却显出几分清冷寒凉。
流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恰是乳娘秋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小心翼翼地走来,身后还随了小丫鬟们捧着点心进来。
秋最喜欢煲汤,因她是岭南人氏,她清冷柔滑的面颊,恰同手中那青花瓷汤碗一般的纹理细腻。
秋用纯银小汤勺轻轻舀起乳白色的汤汁,凑去唇边小心的吹了又吹,自己先凑去唇边尝尝温度,才放心的递去流熏唇边。浓浓的清白色浆糊,飘着淡淡的香气。流熏说:“秋姨的手艺果然无人能及的,一闻就是诱人的。”
“还有秋姨亲手烹的枣泥酥,酥软可口呢!”小丫鬟在后面附和说。
谢流熏屋里的火烛熄了,一片沉寂,暗夜里只有霰雪敲打窗纱的声响。
墙角花树下躲避的喜富看看左右无人,又估摸了片刻,蹑手蹑脚地摸进谢流熏的房里。门推开,一道白光洒在地砖上,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极长。他心头紧张又一阵窃喜,揉揉掌迫不及待地摸去绣榻。
忽然,身后的门嘭的一声关闭。惊得喜富猛然回身,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架在他脖颈上,冷飕飕,煞气腾腾。喜富双腿一软,一个“救”字还未喊出口,娇厉的声音喝道:“敢叫就割断你喉咙!”
一时心急他也分辨不出是谁,只吓得他双腿一软跪地求告:“女侠饶命,饶命。”
匕首抵着他咽喉,喜富不敢动弹半分,耳听了女子娇柔的声音问,“说,谁指使你来的?”
“饶,饶命……在下的一只鸟儿飞来着院子了,是红嘴儿鸟儿,百两银子买的……”
忽然,那匕首松开,一下子顶去他胯下,惊得喜富一背冷汗淋漓而下,颤声哭求,“我招,我招!”
……
喜富说罢,吓得魂飞魄散周身发抖瘫软在地,擒住他的人分明是个大汉,吩咐一声:“前面去!”
喜富唯唯诺诺爬起身,忽然嗖的扭头挣脱就扑奔去大门要夺门而逃,一个“救命!”才喊出个“救”字,脑后被重重的挨了一记,身子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