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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外边的小雨已经下了一上午了,好像是留恋着什么,舍不得离开一样。也许这就是深秋的季节接近尾声的时候,用着下下雨的方式,告诉人们,它即将离开,又依依不舍。那就让它多下会儿吧。等到了冬天的时候,在想见到这样的绵绵秋雨,也见不到了。只能再等来年秋天。
张璟名回到家里见到她老伴,躺在主卧室床上生气。生昨天晚上她俩遛弯时候互相吵架揭短的气。整整一夜外加一上午的时间了,气还没有消。张璟名默不作声的吃着午饭,然后走到另外一间屋子躺下休息,心里盘算着等哪天天气好,去寺庙找法师问问心结。
张璟名和他老伴在年轻的时候,一同下乡去了东北,虽然去的不是北大荒那种现在的知名地方,他们的那个地方不知名,但是比北大荒更加艰苦。然而张璟名的老岳父是县长,当时张璟名还没有娶老婆。他老岳父心疼自己女儿,怕在东北的那个疙瘩地方受冻挨饿。过了一年多点,就想办法将他闺女招了回来。又过了八年多年,张璟名一头雾水的接到了一封召回信,没多久他被调回城里工作,结束了这段知情生涯。
张璟名在床上躺着,回想起以前年轻时的一幕一幕,七零八所的片段。想来想去想的他心烦意燥,恨不得从床上爬起来撞墙,又想跑到隔壁屋子,对他老伴来一顿臭骂,甚至还想从这十五楼的高处,直接开窗户跳下去摔死算了,一了百了。可是想归想,等行动起来,他又没有那个勇气。唯有心里狠狠的臭骂,骂老天爷没玩没了的下雨,耽误他去拜佛求签,解心结。平时晚上很难入睡的张璟名,在这个下雨的中午,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睡得很轻,因为身体血液粘稠的原因,很难沉沉的睡上一个安稳的觉。过了一个多小时张璟名心烦意燥的醒了。
烦躁的张璟名在屋子里转着圈的乱走,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他老伴小芬睡得正香,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玩意,睡得真香。回到屋里他从箱底里翻出一封黄黄的旧信。他抚摸着发皱的信封,就像抚摸着自己心爱的恋人的脸一样,充满了深情,又像抚摸着自己未成年的孩子,专注的目光片刻不离。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信……
璟名哥你好。
来信收悉。我很好,勿念。自从上次的一别之后,至今已经两年有余,我和妈妈,丹丹过得很不错,很幸福。我早已经忘记了你样子,也早已对你没有任何思念之情。你为何还给我来信?识丑吗?知耻吗?
我还记得,当年夏天,我即将临盆,你说去城里给我买红糖,说怕我身体产后虚弱,需要预备一些补品。当时我很感动。当你带上钱离开家门的那一幕,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我躺在床上,用力的抬起身子,撩开窗帘,望着你远去的背影,心里盼着你早早回来。你在小路上回过头来跟我挥手。这就是你给我留下的最后一面,也是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的一早我生下来丹丹,孩子很健康,当时的哭声非常响。可是你却没有在身边。只有我妈妈一个人和街坊邻居在帮忙。我没有喝到你的红糖,也没有见到你预备的补品。一开始我以为你在路上遇到了麻烦,过些时间就会回来。当时我盼望着你快回来,陪我们母女,看看丹丹,也让丹丹早点看道她父亲的模样。
然而,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你这个混蛋,再也没有回来,连个信都没有。现在你寄信来了,你是不是飞黄腾达了,做了驸马爷的你是不是和金小芬过着幸福的日子?我听说你和她结婚后没有半年就生了个儿子呀!哈哈,小宝贝长得应该很像你吧,哈哈,他会管你叫爹么?是叫你亲爹吧?不会是管你叫后爹吧?你在信里说他叫张一升啊,真是好名字,不会是种种子的人起的名字吧,也许种种子的那个人和你一样也姓张。真是巧合啊。你竟然有脸和我说这些,想博得的我同情你么,我真的很同情你呀。不仅同情你,我更要感谢金小芬呢,感谢她找了个男人替我出气呀。太棒了世间还有这种事情。
看了你信中的内容,我心情现在真的很好,既然这样,我也不忍心在信里奚落你了,我要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丹丹的名字是她姥姥给起的,叫李丹,随她姥姥的姓。丹丹刚出生的那几个月里,我妈妈总是抱着她,跟她说:你爸爸让老虎吃了,后来我也相信她爸爸是真的让老虎吃了,连骨都都没有吐出来,把她爸爸的一切都消化后转换成了粪便,给凤凰山森林做肥料了,我每次听到都很高兴,
包子铺的收人也能够让我们温饱,现在生活的很好,我也即将嫁人。现在给你一张丹丹的百岁照片。从此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小木桥。
此致
祝你仕途畅通
张燕
一九八七年九月三日
张璟名眼睛湿润的看完了信,又仔细端详着信里那张已经发裂的照片,一张可爱的大眼睛长在胖乎乎,红润的婴儿肥的小脸上,头上带着一个做成小牛样子的帽子。张璟名拿着照片的手不住的颤抖,眼睛滴下的泪水落在照片上,他赶忙用手轻轻的拂去照片上的泪滴,生怕泪滴会模糊了照片里的影像。此时的张璟名心里在不住的淌血。
回想起一九七五夏天,刚刚高中毕业的张璟名接到上级通知,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服从教导的话: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
在这场运动中,二十岁的张璟名和同龄的金小芬,以及比他们年纪小一些的十六七岁的初中生,开始散布到全国各地的乡下。张璟名和他老伴被分配到东北省吉市的丹西乡铁疙瘩村。张璟名一扎就是九年半。一九七七年春天,二十二岁的金小芬,被安排提前返乡。村里的知青们知道后,纷纷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又过了两年,一九七九年来了,这是第一个对全国新三届知青永远难以忘怀的年份,他们绝大多数都开始兴高采烈的返乡回城了。只有张璟名落了单,只因他在村里做了大队长了,有点舍不得这个官位。一咬牙,决定不走了。
一九八三年的开春,东北省的天气依然很冷,天寒地冻的一点也没有春天的气息。中年守寡的张燕母亲李英琴,带着亭亭玉立的张燕回到了娘家——铁疙瘩村。这里的村民,像平时一样忙碌着,丝毫没有因为一个回娘家的女人扰乱日常生活。李英琴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公公婆婆也是过世多年。就在去年秋天,又死了老公,现在就剩下她和张燕孤儿寡母的。她想到娘家还有几间老宅,就带着张燕回到了铁疙瘩村。
一周后,村里多了一间卖包子的小店。买包子的人都夸这包子好吃还便宜,就算是天津的狗不理包子的味道,跟张燕家出产的这个包子比,也是逊色三分。
一天傍晚空飘着细雪,只有西边远山还有微微的红光。整个昏暗的天空,已经不如满山村的积雪亮。这个时间,村民都开始早早的躺下了。然而这时候的张燕闹肚子疼,疼的厉害,满头大汗,急的李英琴满屋子拍腿跺脚,不知所措。铁疙瘩村没有大夫,村民病了,如果是小病就干挨着。等发现实在是挨不过去的时候,才开始忙着喊上几个村里体力好的人,翻山去镇上给病人看病。然而这个时候,什么都开始晚了一步。有的病人命大,能挺到大伙带他去镇上医治。可惜,更多的是,还没等被送到到镇上,就已经死在半路了。
李英琴生怕在失去这唯一的亲人。她急急忙忙的跑到离着她家最近的,张璟名的住所,“啪啪啪”的用力敲门。
张璟名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心想:这是谁啊,天都黑了,不钻在热被窝里睡觉,敲得是那家子门。他披上羊皮棉袄,小跑了出来开门:“李大婶啊,这个时候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张队长,快救救我家燕子吧,她肚子疼一天了,求你帮我给她送的镇上去瞧病!”李英琴惊慌的说。
“李大婶,你看天都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咱们给她送的镇上去吧,您瞧现在天都黑了!”
李英琴听了后不由分说的一把抓住张璟名的手腕就往家里跑。一口气来到家里。张璟名一眼看见,躺在炕上的张燕,一脸煞白,大冷天的一头斗大的汗珠的没玩没了的冒着。心想,人都这样了,这当娘的李英琴咋不早早的招呼自己,给她送的镇上看病。都这个时候了,再耽误的话,这张燕没准就死了。张璟名慌张的对李英琴说:“李大婶,我看现在必须给她送的镇上去,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你赶紧给她用大棉被裹好,我现在就去套马,一会就过来。”说完快步跑回家,把爬犁往骡子身上一套,赶着出来。到了张燕家后和李英琴一起载着张燕消失在雪夜里。
路上都是积雪,开始结冰。张璟名把骡子赶的飞一样的跑,因为都是雪路,骡子拉着爬犁载着他们三人,也并不感到吃力。可是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下着小雪,也是冰冷冰冷的,离城里还有二十里的路程。张璟名回头瞧见这张燕,紧闭着眼,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还挺的过去么?“啪,啪,啪”的声音,响亮又清脆,张璟名用鞭子抽打着骡子。骡子跑的已经很快了,可是他还是嫌慢。张燕倚在她母亲的怀里一动不动,李英琴紧紧抱着张燕,一条腿勾着爬犁的把手,避免掉下去。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冷风嗖嗖的夹着小雪迎面刮过来,冻的张璟名,李英琴满脸通红,鼻涕也堵满了鼻子。
路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有希望了,他们开始看到了远处镇上的星星点点灯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终于到了镇上的医院。张璟名一把背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张燕,往医院里冲,嘴上急促的含着“大夫,大夫……”这个时候,医院里早已经睡去的大夫和护士们被张璟名的大嗓门喊起来,大家急忙把张燕弄到诊室,认真的检查,细致的施救。一名护士礼貌的把张璟名和李英琴两人请出诊室,他们两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焦急的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李英琴觉得这每一分钟,都忽然变得很长很长像是一刻,又像是一天一样。每一分钟都在煎熬着李英琴,忽然她终于受不了这份煎熬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刚死了男人,阎王爷你咋又找我要闺女啊……老天爷你倒是开开眼呐,看看我这孤儿寡母的……还有没有天理啊,还让不让人活呀。”张璟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独自一个人默默地走开,抽起闷烟,只因他出门的时候他着急,忘记了装钱。
后来,也不知道大概是几点了,毕竟那时候手表还是很稀奇很金贵的东西,属于“三转一响”中的那个最小巧洋气的玩意。反正能感觉到是后半夜了,一个大夫从诊室走出来。张璟名和李英琴见状,急忙走过去。
“幸亏,送来的即时,病人已经没什么大碍,如果再晚一点,也就不好说了……”大夫摘下口罩接着说,“有太多太多像她这样的病人,都是因为送来不及时,活活疼死的。这种蛔虫穿胆,病发作起来疼的很要人命……现在已经被我们稳住了,休息休息就好了,我给他开点驱虫药,明天你们就回去吧。”那个时代,卫生条件不是很好,不论大人还是孩子,体内有蛔虫,都是不稀奇的。不像现在忽然听说有个人得了蛔虫病,就大呼小叫。
想到这里,张璟名躺在床上莫莫的流泪。觉得幸亏是那个淳朴的年代,如果换成现在,急救一个病人,你若不装够钱,大夫们给不给治疗都是个问题。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李英琴张燕母女,对这个邻家大恩人张璟名,感恩戴德。隔三差五的就做些好吃的给他送去。而张璟名也是一有空就去张燕家的包子铺帮忙,一来二去,年纪相仿的两人,渐渐的日久生情。街坊们也都觉得村里这唯一知青,年纪也不小了,当个大队长,也是兢兢业业的给村子着想,却至今还没成家。再后来,一九八四年初夏的一天,早已互相有好感多时的张璟名和张燕两人,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的张罗下,李英琴终于依依不舍,又非常满意的同意了把她那个宝贝闺女张燕,许配了给张璟名。
张璟名拿不出什么值钱彩礼和结婚信物,他把一本《毛主席语录》当做彩礼送给了张燕。而张燕妈妈非常欣赏这个姑爷,她大老远跑去省里买了块上海牌手表送给张璟名。当时结婚并不像现在的大操大办,只是做了两件新衣服穿上,请个证婚人证明一下,条件好的话,再照个小小的两人合影,然后请街坊邻居在寨子里吃顿饭,就算是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