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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徐小春像往常一样来到自己的的诊所里坐堂,等待着这小镇上形形色色的病人,能有几个有缘前来问诊。与其说是有缘来问诊,不如说是瞧得起他才来。这些找他看病的人,差不多都是得了普普通通的感冒,着凉,上火等等这类的病。他们图个不用去大医院挂号排队的麻烦,或者因为,病人家就在他小诊所附近的原因,才上他这里看看病。
徐小春年纪上已经二十七岁,要是从长相上看,却是不到二十的样子。总是给人一种未成年人的一脸稚气的感觉。若不是熟人,肯定不会把这样的一个青年和中医联想在一起,更不会相信,他是个已经自己开诊所多时的中医。
“王老早啊,怎么又来啦,没去公园写地书哇!”徐小春看到住在自家隔壁的王大爷杵着拐棍慢悠悠的溜达进诊所,赶忙走过去搀扶。
“写个屁呀,你看这雾霾天气,活活能把人熏死。你小子是不是盼着我早早死咯?”王大爷岁数大了,性格是越来越向小孩方面进军发展。他说话的表情看似非常生气和傲慢,但是在给熟悉他的人听到和看到后,一定会知道他是在说笑话。
徐小春微笑着把王大爷搀扶到长椅上:“我哪敢这么想啊,您老在我眼里可是我亲爷爷,当孙子的谁敢盼这个。”
“哼!鬼知道你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王大爷扬起拐杖指着徐小春说,“前几天,当街那个李老太太不是死了么,也算是喜丧,九十好几了,那天晚上不是请来一队唱歌的么,一帮人围着汽车后斗的大棚看的兴高采烈,我也远远的看着呢。别人我倒没注意,倒是看见你不是也在人堆里美滋滋的看唱那呢么!”
“那天晚上,我没在那,您老一定是看错了,再说晚上黑不隆冬的,您老那眼神是夜猫眼啊?”徐小春乐呵呵的一边把刚沏好的茶递到王大爷手里一边说。
王大爷接过茶喝了一口说:“哼,你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那心眼有多坏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呀,我从刚进门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想盼着我死了后,乐乐呵呵的去看唱。”
徐小春无奈的一笑,没有唸声,走回到自己的老式木头办工桌前,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看着王大爷悠悠的喝茶。完全没有把王大爷刚才说的风凉话当回事。出于中医医生的本能,他注视着王大爷,看到这老头脸上气色虽然谈不上红光满面,但也是两颧微微透着红光,精神状态也是不错,唯一不好的是,他两耳有点蔫,估计这老头肾虚。徐小春转念一想,他都七老八十了,人到了这岁数,哪有不虚的呢。
“你小子咋不说话,想啥呢?过来,再给我续点水。这阵子,我嘴里是越来越觉得咸了,肯定是我那老太婆炒菜时放多盐了。”王大爷把茶杯递到徐小春手里,接着说,“唉,还有这脚后跟啊,走起路来都是折磨。你说,这人他为啥长骨刺呢?它害的我去公园写地书,心里都要发很大的勇气才行。”
徐小春接过茶杯去续水,在听到这个老头说自己口咸,又长了骨刺。并且最近听说,他在公园写地书的时候,动不动就和一起的老头较真。心里盘算着他是不是出现了脑软化的初期表现。
徐小春把续满水的茶杯递给王大爷后,说:“王大爷,让孙儿给您号号脉吧,看看您老身体怎么样啊。”
“你小子果然还是盼着我早早死咯,哼,等着吧,老子可是常春藤,身体刚刚的,想摸出我有病,那是门都没有的事。”说罢接过茶杯,缓缓地站起来跟着徐小春往办公桌走去。
“唉,老了腿脚不利索了,你要是能把我的腿治成跟你的腿一样利索就好了,可惜啊,我不相信你有那本事,就是你爹,我也不相信他有那本事。估么有那本事的,也就是你死了的爷爷了!”
“咱不吹牛,您老要是什么都听我的话,我还真有那把你老的腿恢复青春的能力,就怕你这老头不听我的,那我就没办法了。”徐小春笑着接过王大爷的手,开始把脉。
“刚才你说啥,管我叫老头?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叔的辈?就算你老太爷活着,他也不敢当面管我叫老头,得称呼我叫哥!你知道么?”王大爷一边让徐小春号脉,一边说风凉话,“小春啊,你今年也得十八九了吧?咋就这么早就不读书了,开什么诊所,装起大夫来了?你这诊所到现在也得开了五六年了吧?”
徐小春听了这话后,估计这王大爷真的是出现脑软化症状了,只是不算是太严重而已,他没有接过话头。徐小春感觉到王大爷的脉象沉迟,大而软,无根,经不起重按。“看看您老舌头。”
王大爷很配合的张开嘴伸出舌头,整个舌淡苔白,两边有牙齿印痕。再看那牙齿,好几颗假牙,有的都露出了金属。而那真牙,一眼望去,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松动的要命。
“看完了么,行了不啊?”王大爷大嘴张着,嘴角都流出了哈喇子。
“可以闭嘴了。”
“啥?你刚才说啥?闭嘴?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么?你要知道,我上你这来,根本就不是看病来的,而是打发闷子来的。你小子让我闭嘴,信不信我抽你大耳瓜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您老可以合上嘴了,舌头的样子看完了,要是再张着嘴,那得多累啊,您说是不是。”听了王大爷这话后的徐小春呵呵直笑。
“这还算是像话,”王大爷有点神气的说,“都半天了,你摸出啥来了没有啊?”
“大爷啊,您老去公园写地书的时候,弯腰写字,腰疼不啊?”
“咋不疼呢,刚开始写地书那阵子倒是不怎么疼。最近啊,也不知道是天气凉了还是怎么回事,只要一弯腰,我就难受。你想想,写地书,一首诗下来二十八个字,要写上几块地砖,那是 多大的地界啊!这几天,我写一首诗完了后,腰都挺不起来。”
“现在是不是拿着那个大毛笔写字,手都哆嗦啊?”
“是啊,我教了一辈子书,写了一辈子字,你说最近这手,拿起笔来咋就跟小娃娃似的,拿笔就哆嗦呢?”、
“放心吧,我能治好你老这腰腿病,只要你听我说的去做就行,坚持一段时间,我保证把这腰腿疼治好,还能让你老的腰腿恢复到年轻那样,连蹦带跳不费劲。”
“真的,你不骗我?”
“只要您老按我说的去做。”
“那你说说咋做?”
“第一,从明天开始,只要天气有雾霾,您老就别去公园溜达了,非要写字的话,就在家里写,必须站着桩写,能做到么?”
“赶紧说下一条,你管我做到不做到呢。”
徐小春听了这话郁闷了一下,心想:对于脑软化病人,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比较好,要是跟他扭着干吧,他跟你较真。“第二,天气好的时候去公园写地书,写完一个字,就下蹲一次,然后再写第二个字,不管你老写诗还是写歌,不管它多少字,必须是写一个字,下蹲再站起一次。”
“我要是写五千六百万字的大藏经呢,是不是要下蹲站起五千六百万次,你想把我累死?”
“呵呵,一切都量力而行,前提是别累着。”
“还有别的么?”
“差不多了。”这时徐小春开了张药单子递给王大爷,“让您老伴按着这个单子,去菜市场抓点药引子吃吃,我着没这种药。”
王大爷接过药单子,看都没看就放在兜里。他把桌上正好温热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干涩发咸的嗓子后说:“春啊,你多大了,最近镇上那个大富翁疯了,你听说了没有。”
“我二十七了,那个大富翁疯了,是咋回事啊?”
“都二十七啦,看起来还十七八的样子,小毛孩一个嘛。”王大爷摆出一副在教书年代里经常摆出的:在这教室里老子是最大的,不容侵犯的样子,在徐小春面前,“镇西边那个经济开发区不是有个玩具厂么,就是那个大老板疯了。唉,他年轻的时候和我一起教书,后来赶上时代大潮,搞了个停薪留职,跑去下海经商,他有本事啊,人又勤快,还就真的发财了。可惜啊,他现在都六十多的人了,咋就不知道享福呢,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不疯了!”
“到底咋回事呢?”徐小春不解的追问。
“你问我咋回事,我也只是听说的,哪知道那么细。”王大爷口又渴了,喝了口茶继续说,“假如你爷还活着的话,肯定能治好那个老板。”说完,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你这茶是正山小种吧,还真不错,我这糟老头子穷了吧唧,买不起这么好的茶啊,下回再上你这尝尝吧。”说罢王大爷起身要往外走。
徐小春当然能听出这话的意思,他听了这话后赶忙拉开办公桌放着茶叶的抽屉,拿出两盒未开封的正山小种,放在塑料袋里。站起来拦住王大爷说“孙儿这两盒茶,大爷您先拿着喝,喝完了再来拿,以后这小诊所的茶,您随便喝就是了。现在是秋天,就别喝绿茶了,茶性太凉,这个季节最好喝点红茶,提神醒脑,还养胃。”
“你小子还是机灵,小时候我还真没白教你识字。”王大爷拍了拍徐小春的肩膀。
“疯了的那个是咋回事啊?”徐小春再次追问。
“唉,我也是听说啊,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据说是因为发货。那天晚上十二点,集装箱车来了,他们就开始装车,说什么刚打开集装箱门的时候,他被集装箱里的大桶吓了一跳,然后啊,装到晚上一点多,装完了后在院子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就去睡觉了,谁知道第二天就疯疯癫癫的了。”
徐小春听了后说:“这个人之前身体怎么样啊?”
“挺不错的,只不过有多年心脏病,别的都正常。”
徐小春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王大爷心满意足的拎着茶走出门,回过头来说:“春啊,你刚才说的治病方法,我都照办,到时候要是真的能让我两腿利索了,那你就能跟你爷的医术有一比了。”
徐小春听出王大爷这小小的激励话是出于自己送的那两盒茶,才说出来的。他礼貌的向王大爷点点头说:“您老只要一切照办,不出半年腿脚就利索了,到时候去写地书,看别人不顺眼,不仅能骂他,还能抬腿踢他。”
王大爷听了,微笑着扬起拐杖指了指徐小春,没有再说什么,扭头往家走去。徐小春站在门口目送王大爷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
徐小春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来看病。估计这一上午也就伺候这王大爷了。现在别说徐小春这样小小的社区医疗诊所,就算是乡镇医院,也是冷冷清清。人们不论大病小病都喜欢去重点医院看病。另外就是私人开办的男科女科医院也是比较繁忙。
这王大爷,叫王富春今年七十三岁,做了一辈子小学语文教师,在他教过的学生中,也出了十来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其中也有几个研究生。然而,教小学的老师总是默默无闻,即使被他教过的学生里,有些人日后事业有成,或者在某些领域做专门的研究。总之,这些孩子长大了,名气见长时,总是被称为某某教授的学生,或者出自某某导师门下。总之,都会和他的大学老师相关联。绝对没有人说:我的成就是因为,我在小学接受了我的小学老师教导之后,才有今天的地步的。王富春把自己的一生都奉先在教小朋友读书识字的启蒙时期。直到退休后,回想自己的教书生涯,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唯一能够让他欣慰的只有一个,当别人问起自己的教书生涯,引以为豪的事情是什么?他可以自豪的和人说:“在我手底下长大的孩子,应该有个万八千人,长大后也都服务于各行各业,我完全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在世!”人们听了,也都当个玩笑,抛于脑后。很少有人打心里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