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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孟绍廷从西蒙出来的时候,连城刚好看到。
她按下了手中的报纸,险些便一下子站了起来。
但她随即便定了下来,协议尚未签署,内阁的人又怎会放了绍廷出来自由走动,那必是非出来不可的事情,也必定有人跟着了。
果然,连城很快便识出来几个“尾巴”。
傍晚时分,绍廷穿着一身西装,步履轻捷,身影闲适,也并没有带着士官,跟着的几个尾巴也并没有过分警惕的神色。
不似是有要事的模样。
能让内阁放了绍廷走出西蒙,却又似乎并非是什么大事……
连城的眉尖微蹙,眼角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报纸上,心中登时恍然。
报上写着“倾世名伶沈念秋能否为和谈盛会再添风采”,粗粗看去,大抵是说,沈念秋与娑罗一时双壁,但她才高气傲,西蒙的酒会舞会也曾邀请过沈念秋,不过均被拒却,前天到西蒙,算得是破例之举。只是忽来忽去,去了又不肯再受邀请,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想必绍廷,便是为此而行。
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连城的嘴角轻轻扬起,眼神中却带着冷峭之意。
西蒙里,内阁的人还在拼命护着快要达成的和谈的成果,生恐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而在那些找不到的角落,却有人在不遗余力地算计着,如何窃走这成功关键的“一篑”。
她被西蒙外洋行的汽车劫到了傅家的那所院落,又被那个黑衣男子从傅家的院落再次劫走。
所有清醒的时候,她都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去记忆,却因为两次被劫持的时候都是昏迷,竟始终不知道,囚禁她的那所院落,究竟在那里。
胡成和张新娃,死在了那里,琳儿跟梦月儿被抓来的消息,也是在那里听得,而她最不想回忆起的那个人的话,也是在那里听到。
那是连城最不想去回忆的地方,却也是连日以来,除了呆在西蒙对面的这家咖啡馆,她找的最多的地方。
上海那么小,小到她在这里步步危机,屡次受伤,亲兵丧命,甚至还落得了一场难以言说的伤心。
上海却又那么大,大到她在一个地方遭遇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痛楚,居然却还找不到那个地方。
仿佛那所规制极大的院落,是隐藏在幽深阴暗的地底。而那所院落的人,则躲在地底深处,窥探着外界,算计着和谈的成果,甚至,也在算计着孟家。
连城的手握在骨瓷杯上,不由自主地收紧。
“先生!先生!”
侍应低声喊了两遍,连城忙回过神来,手指也在不易察觉的瞬息间放松下去。
“您的咖啡已经放了很久了,要不要给您换一杯?”侍应殷勤有礼,白衬衫,红马甲,黑领结,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躬身,跟这咖啡馆的装潢氛围以及咖啡香气,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
连城也不忘了审视一下自己的举动,一连三日都要来坐上一两个钟点,可不能露出什么破绽。
“不必换了,给我重新煮一壶。”连城道。
“还是这个口味吗?”
连城点了点头。
侍应很快收拾了桌上的大半杯咖啡,片刻的功夫,又送来了一杯清水,一碟饼干,这是专供客人等待的时候消磨的点心。
等着煮咖啡的功夫,侍应站在连城身边,道:“早上磨好的咖啡用完了,要现磨,先生请等一会儿。”
“不妨事。现磨的咖啡才更香,好的东西便是要花些时间。”连城随口道。
侍应神色欣然:“先生很在行,想必对这个很有研究了。”
连城微笑:“我只是个外行罢了,那里及得上你们。别的不说,单是用的这种咖啡豆,便比很多地方要香醇。”
或许是不爱喝的缘故,连城对咖啡最直观深切的感受,便是它的香气。她说的这句话,倒不是无因之论。
“是吗?我看先生你尝得不多,没想到你竟品得这么清楚。”因为连日收了连城的小费,侍应便觉得这位年轻少爷格外平易近人,也觉得有义务在等咖啡的时候了,陪着客人打发一下时光,现在发现这位客人很是懂行,更加心花怒放,笑道:“听经理说,我们的咖啡豆都是正宗的舶来品,从意国运来的。而且我们的师傅,也是老板专门请来的意国师傅。炒豆、磨豆,都是他亲手做的。”
听到侍应对这些舶来的原料和师傅甚为得意,连城心中忽然便刺痛了一下,忍不住低头看向了自己的鞋子。
“先生,怎么了?”
连城立时回过神来,这才察觉,方才一瞬,竟是又想到了那个人。
想到了那天从傅家的舞会离开,车上跟璟存谈论的一席话,连城本是试探着想知道,璟存到底有没有去过日本,到底跟日本人有些什么关系,却不意竟听到了一番关于中国的民族工业和西方、日本的民族工业的议论,而在那之前,连城曾说过,她便不喜欢穿着那些洋装衣裙,璟存则垂首看着连城的鞋子,笑道,你这双鞋,便是法国进口的。
当时不过是随意的言笑,或许心中也曾有过小小的涟漪,但到了如今,在回想起来,却都是汹涌的浪潮,并且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便会澎湃不可抑。
“没事,我只是在想,请到这样的行家,一定很不容易。”掩饰心绪,似乎并不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反正被压下去的种种,都只会放在心底,一个不见光的角落,任自己慢慢咀嚼。
“当然很不容易了,听说西蒙当时也想请这位师傅,可是费了很大功夫,也并没有请到呢。”侍应有些得意:“就好比这位沈小姐,虽然不肯去西蒙,却几次光顾过我们店里呢。不过啊,沈念秋不肯来,西蒙还会去请的,跑得了沈念秋,又跑不了‘天香引’。娑罗曾去过天香引捧场,这次西蒙应该也能请到沈念秋帮忙……”
侍应的目光正落在了连城手中的报上,兴高采烈地说着,听到一边低低的铃声响起,忙跟连城说了稍等,去取咖啡了。
连城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报上的“倾世名伶”四个字,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嘴角却是恍若虚幻的笑。
是沈念秋在狩猎,还是绍廷在围捕?
抑或两个人,都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心思?
表面是风流才子上海名伶的香艳故事,背地里,却是棋逢对手的较量。
这场戏的主角正是绍廷,而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舞台,等着连城上场。
“先生请用。”侍应端上了咖啡。
连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暖暖的醇香气带着特有的苦,涌入鼻端。
连城将钱放在桌上,还没等侍应反应过来,便已经推门而出。
欧式设计的房子,与这条洋楼林立的街道十分相和。
虽然进入这所房子的时候,她已经昏迷,所幸被绍廷从这里带走的时候,她还保有最后一念清明。
其实她已经大略想到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份,她知道,那是个女子,甚至,已经有几分把握,知道她是谁。
她也没有想着,要在这个时候,跟那个女子了解此事,没想着要这么快,便来报这受辱的仇。
或者说,这一段,比起傅璟存给她的刻骨铭心的恨,已经算不得什么。
可是就在方才,就在连城一直冥思苦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张新娃他们死去的那所院子的所在时,她忽然听到了侍应的那句话。
跑得了沈念秋,又跑不了“天香引”。
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
连城却忽然想到,找不到那所院落,但可以找到从那所院落里,劫走了她的那个黑衣人。
他能自由进出傅家的院落,顺藤摸瓜,便一定查得到那所院落!
若非连日来皆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连城本该早就想到了这里。
距离绍廷从这里带走她,已经过去四天了,希望还不算晚。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渐渐地夜色变深,映衬得灯光精彩辉煌。
八点钟,九点钟,十点钟,十一点,十一点一刻……
汽车的引擎声带着某种张狂的意味由远及近,连城的心也跟着骤然一紧。
直觉这种东西毫无理由,却往往奏效。
果然是那辆车。那个黑衣男子用枪指着连城,胁迫她上去的那辆车。
车上走下来的,果然便是那个穿着黑衣的男子。
是的,就是从傅家囚禁她的院落里,劫走她的男子。
男子关车门用的是手肘,两条手臂看起来,都不太方便的样子。
连城的眼中掠过一丝冷色,能用手肘去关车门,看来她那两枪,是打得轻了。
想起之后被绑起来的一番侮辱,连城后悔当时,没有一枪了结了这个人,甚至一时冲动,恨不得此刻便一枪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