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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从未真正失去过的人, 并不明白守护是要豁出一切。
——某人日记
“怕你玩得太野了,不肯早点结束单身生活。”卢思薇坐进沙发里, “嘉卉外公九月份又住了一次院。”
“知道。”前天在家宴上,凌彦齐就发现,郭义谦的手已抖得无法自主饮食。“可他身体状况再不好, 半年都不能等?”
“难讲。毕竟八十七岁的老人了。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愿,想尽快让嘉卉结婚。嘉卉大舅的身体也不太好, 他的长子柏宥和你一样, 是个万事不操心的。”
这时彭嘉卉也从另一侧的卧房出来, 她已打扮妥当,穿一套红色的刺绣薄纱礼服,裙边垂到脚踝,一副盛装的富家千金扮相。脸色平静, 看来对这一切早就了然。
凌彦齐问她:“你知道?”
彭嘉卉点头。凌彦齐无声地笑:“都知道, 就瞒着我?”
“没有想要瞒你。”彭嘉卉的声音轻柔悦耳,“你太忙了, 都没有时间和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在微信上问过的, 婚礼上你想要什么样的中式礼服?你说随便。昨天拿过来给你试, 你又不肯试。”
凌彦齐闭上眼一回想, 心里直骂自己是只蠢驴, 龙凤褂都在他眼前穿上了,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达成什么条件?”
“大舅答应把Asuka的股份转给我。”Asuka是大鸣集团旗下的服装快消品牌, 在东南亚市场占有率很高。彭嘉卉既是服装设计师, 已Asuka作为进入大鸣的第一块基石, 最容易出成绩。
凌彦齐不太了解这些公司之间的股权架构,多问一句:“大股东是谁?”
“三太太。”
很好。真是比他预料中的还要优秀。何时结婚都能当做筹码,用来和大房谈判。刚回郭家,就对逼走外婆的三太太亮出獠牙。
那么陪她回郭家那个晚上,掌心传递出来的不安和拘束,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戏码。
凌彦齐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可怕。
可他亲口说过,他们是合作关系。牵着她手走进那座大宅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多为彭嘉卉争利益,便是多为天海和卢思薇挣利益。
凌彦齐望着客厅里一坐一站的两个女人,真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结成同盟。婆婆和儿媳不和的家庭纷争那么多,怎么就不落一个在他身上?
手机在兜里震动。凌彦齐说:“我要想想。”转身回房,将门反锁。陈志豪在听筒那边说:“小凌总,司芃和姑婆都在小楼,你要不要她来接听?”
过两秒,传来司芃略带单薄的懒散声音:“怎么啦?”
“没事。你和姑婆都还好?”
“好啊。”
凌彦齐不知该聊什么,又怕语气会泄露他的慌张和无助,张开嘴说:“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啊。”司芃在电话那端轻笑,“你到底怎么啦?”
房间窗帘未拉,灯也未开,一切事物还像在暗夜里沉闷。凌彦齐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卢思薇和他说预约的时间是十点半,意味着不到两个小时,他便要在法律上结束单身,成为有妇之夫。
他和司芃说他要放弃婚姻时,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尚高悬头顶,日子还可以再过几月。如今仓皇坠下,将他自以为离经叛道的武装瞬间击溃,直入心脏。
那是一种来得快而猛烈的直觉,他要失去司芃了。
他开始后悔,他性格里的随意、怠慢、妥协、逃避,……,它们一步步把他带来这里,醒来时已深陷黑暗。
他蹲坐在地上,艰难地开口:“司芃,我爱你。”再不说,他怕从此以后再没机会。
听筒里的呼吸声异常清楚。他听到司芃止住笑,说“我知道。”沉默一会后,司芃再说:“你在那边呆得不开心吗?”
凌彦齐想哭又想笑。这个时候,只有她在问他开不开心?司芃,你怎么可以傻到这个地步?完全地相信一个要和别人结婚的男人说的甜言蜜语?
“我回来,你还在吗?不管我以什么身份回来,你都在?”
“我在。”
这轻而稳的声音,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堡垒。
凌彦齐走出去,客厅里只剩卢思薇。她说:“嘉卉先回去,郭义谦要她认祖归宗。”
传统华人家庭一向如此,法律的归法律,宗族的归宗族。
“我也过去。但是,”凌彦齐望着卢思薇,字字清晰,“不可以动我的人。”
知道卢思薇在生意上的雷霆手段,婚礼提前半年,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不至于要瞒他到此刻。
她没有说实话,她知道司芃的存在了。没去抓人,只是想确保他乖乖听话,乖乖完婚。
“那个宁筱吗?”卢思薇说得漫不经心,朝门口走去,“一个小丫头,跟你就跟你了,不值得我动手。”
到山顶大宅时,徐瑞德领他们去会客室。主婚人卓睿民还未到,证婚人则是郭义谦和卢思薇,不止他们,邱美云、郭兆旭夫妇也在,两家的家族律师都在。
彭嘉卉已坐在沙发里,先行过目婚前协议。曼达的股份还在彭光辉和金莲手上,司玉秀和郭兰因留给她的遗产,要等结婚后才生效。她目前拥有的,只有一家轻资产走流量的互联网企业。她想细看的,是凌彦齐名下的财产。
协议不止关于财产,还有其他诸如“日后离婚诉讼须由婚姻缔结地法院管辖”的约定事项。
凌彦齐坐到她身侧,她把看过的文件递给他。人根本不想看,晃晃手中的文件,转头望身后的黎律师,律师弯腰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一句:“已经给卢主席过目了。”
“好。”凌彦齐道。反正他的财产都是卢思薇给的,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干脆利落地签上他的中英文名。
彭嘉卉莞尔一笑。有些人的气派真是天生的,她随即也不看了,在凌彦齐签名的右边,再签上自己名字。
卓睿民在十点二十五分准时到。他在新加坡的法务系统里从业五十年,以专业和公正闻名,是本地的太平绅士,民众间素有声望。从大法官的职位上退休后,被政府聘为婚姻注册官,是狮城名门富商里最受欢迎的一位长者。
所以,除了郭义谦是拿督,也可以倚老卖老外,其余人都出门迎接,不仅以示对他的尊重,也是对两位小辈婚姻的看重。
两位准新人陪着卓睿民进来,老人头发斑白,一脸乐善好施的好人表情,先看着彭嘉卉说:“你就是义谦的外孙女嘉卉。”
“是。”彭嘉卉点头微笑,并不多话。
他再望向身侧另一位,笑容更开朗:“好久不见,肯尼斯。”
他还记得他。你说人老了,记性要这么好,做什么用?凌彦齐脸上挂起勉强的笑容。
陪着走到门槛处时,猛然想起,司芃要是来新加坡定居,先拿绿卡再入籍,还有他保不齐得离一次再结一次,以后小孩念书的推介信,……。
只要卓睿民还在,有太多事可以仰仗他,怎可以现在就摆出一副人生无趣的样子?
他快走两步,扶着老人过门槛:“事多仓促,多谢您百忙之间来为我们主持婚礼。”
一旁的彭嘉卉斜眼看他,不知他突然而来的精神是为哪般。
“应该的。”说话间已走进会客室。和郭义谦寒暄两句,卓睿民便开始这项义务工作,先与准新人交谈半个小时,了解他们相识交往的过程。两人不是第一次演戏,配合默契。卓睿民满意地点头,站起来走到一侧:“两位请起身,宣誓。”
凌彦齐双眼一闭,木然起身,走到卓睿民跟前。
卓睿民脸庞转向他,开始念宣誓词:凌彦齐先生,你愿意娶你面前这位女士,……”
每一个字,都如大石落在凌彦齐的胸腔。他不敢直视卓睿民,也不会看彭嘉卉,低头听着,只觉得心脏渐渐沉到腹腔。偏这人老了,念得还慢,没听完他就打断,快速地说声:“I will”。
在一边观礼的邱美云先笑出声,打破这略显凝重的气氛。卓睿民也不坚持要把下面几个词给念完,转向另一边的彭嘉卉。
算了。凌彦齐心说,好过在婚礼众目睽睽下宣誓。看来卢思薇也怕他百般不情愿,把那些装腔作势的部分,能省都省了。
再送卓睿民离开大宅。大戏演完一场。
山顶上的天空,被纯粹的浅蓝色铺满,没有一丝白云,坡上的植被在光芒万丈中,更绿更有生机。
一个美好的晴日景色,凌彦齐心想。他不想去想事。因为光是要支撑这具行走的皮囊,就已万般艰难。他不想撕心裂肺、也不想绝望痛哭,他视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好让他回到司芃的怀抱。
凌彦齐面无表情地问卢思薇:“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安排?”
“晚上的出嫁酒在莱弗士酒店,去和郭家所有人打个照面。明天飞往大溪地。”卢思薇的回复强硬而冰冷。
“婚礼安排在那?”凌彦齐只想,那地方美得让人心颤,用来操办他的婚礼,真是浪费了。
“不止婚礼,蜜月也在那里。”卢思薇回道。
“多少人过去?”据凌彦齐了解,无论新加坡还是国内,都没有直飞大溪地的航班。当然,卢家和郭家有私人飞机,可惜座位有限。即便是郭义谦的湾流,也只能搭乘十六七名乘客。
“从新加坡飞过去的有四十多个人,S市还要再飞过去三十多人。不用你操心,你四姨包了远程商务机。”
凌彦齐在山风中点头说“好”。心中却道,你啊,你啊,真是个呆子,这几个月你眼里除了司芃,还看见什么了?就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
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两个月前,卢思薇在那场不太重的感冒期间,已找过彭嘉卉。她问:“如果订婚宴不办了,改成婚礼,怎样?”
彭嘉卉问:“为什么这么仓促?”
“仓促?诸事平顺,当然不会仓促。你不是给我发航班旅客的名单,让我去查?我现在告诉你,情形不太妙。如果你还想和彦齐结婚,我们就得早做准备。”
她交代吴碧红卢巧薇去做的事,也不是要放手的打算。在那间顶层的豪华办公间里,冷气开得让人发抖。卢巧薇说:“二姐,你感冒刚好,不要开这么强的冷气。”她拿遥控器想调高温度。
卢思薇制止她:“我要冷静下来,才能想事。你们两个,这两天把手上事全部清掉,去趟新加坡。”
“怎么啦?二姐。”吴碧红问。
“彦齐最近玩得有点过分。我想光是订婚……约束不了他,干脆结婚算了。”
“可不是和那边都商量好,今年先办订婚宴,明年五月才举行婚礼。”
“所以才要你们去。他们传统,认为订婚是必要的仪式,事实上完全没必要。”卢思薇望向窗外恢弘的日出,神情严肃,“就说我最近身体抱恙,你们全权代表我去,拿出尽可能多的诚意。当成一次公关事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说服他们后,即刻赶往波拉波拉岛,就在那边举行婚礼,度蜜月。你们两人负责所有的筹备工作。哦,别忘了,帮他们预约婚姻注册。”
吴碧红和卢巧薇相视一眼,还真不是个小任务。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彦齐。”
“二姐,这么大个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卢巧薇说。
卢思薇冷笑两声:“彦齐什么个性,你们还不明白?他对一样东西着迷起来,别的人、别的事根本就不会多看上一眼。有什么事,我们商量着办,不用去烦他。他此刻正想躲着我们呢。婚礼也不用大告天下,两家的至亲参加就可以了。”
卢巧薇心中叹气,想她二姐这次不知又要出什么招来对付儿子。
大溪地那个地方,法属波利尼西亚,南太平洋上靠近赤道孤零零的一群岛屿。新加坡飞过去,要十几个小时。一落地,海水隔绝,凌彦齐想有什么反对意见,也走不掉了。
“万一彦齐生气?总不能绑着他参加婚礼吧?”吴碧红问。
“不用绑,到时候他会听安排的。书念了那么多,钱也花了不少,怎么,遇上不乐意的事,只会跟个破落户一样满地打滚?两家长辈都在,他自己也早已答应这桩婚事,不会蠢到分不清场合。”
卢巧薇还想劝卢思薇,说普通家庭的婚礼都是越隆重越好,她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结交不少的名流权贵,独子结婚,怎好意思不发请帖?
“就说年轻人喜欢西式婚礼好了,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卢思薇略一沉吟:“大不了等我把事情了结,回S市再办一场。”
“了结什么事?”吴碧红多嘴问一句。
“你们不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