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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六十哦) 自身体有恙以来, 九郎再无需过着‘三更起榻,四更入太学, 五更便已做了两篇文章’的清苦日子,更何况南下苍梧远离了建业, 远离了祖父和父亲的殷殷教导,九郎早已是那个想睡时便睡、想醒时方醒的散漫疏狂之辈。
这不, 昨儿夜里便和一府中掾吏讨论‘治印之学’,兴致上头直到鸡鸣时方歇。按理说这个时候该是没有奴婢敢来搅扰他的。
“禀郎君,河内山翟和吴兴孙易以及王家十郎、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苍梧, 此刻已到寿安堂中, 说是来拜访故人的,郎主派人来叫郎君过去呢。”说话的是苍梧谢家家主谢龚派送到九郎身边伺候的婢女, 而她身后则是一列端着盥洗用具的仆人。
九郎头昏沉得厉害,故而语气微微有些不善:
“进来罢。”
话毕, 奴仆们便躬身鱼贯而入。
突然,一声怒喝从屋外由远及近:
“粗野匹夫!”
紧接着便是骑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声响。
那声响转眼已逼到室前,然后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铁一般伫立在那里。
“竖子不足以教, 尔敢擅闯于室、唐突于主?”头发灰白的尚叟气呼呼地推搡着那个身影, 那身影竟是一动也不动。
室内正在更衣的九郎眉头一跳, 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缚带, 着履, 整冠, 配饰香囊……一样接着一样, 一丝不苟地装扮完整以后, 九郎这才挥退左右婢女,施施然走出门去。
门外两人皆是一脸一身的汗。
一人是从建业跟带苍梧的世仆汤叟,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个闯入的黑色身影,他是玄衣骑卫殷铁三。他是累的。
“什么事?”九郎双手拢在大袖中,平淡开口。
他什么也不需做,只昂首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气度泱泱,无端让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铁三揭开身上的大髦,露出里面猫儿般蜷缩成一团的娃娃。娃娃汗湿的鬓发胡乱的贴在额面上,惨白的小脸比几个月前九郎刚见着她的时候瘦了一半。
“怎么救?”
“传闻太极观的清虚真人乃神医董奉的后人,修的歧黄之术,曾救活过血崩的妇人,能阻止霍乱的横行,还让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断滔滔不绝的殷铁三,压着嗓子低而沉的问了一句:
“殷骑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殷铁三整个人顿时一僵,慢慢抬起头来。
脸还是那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脸,有别于以往的刚毅,而今满是风霜。
“卑职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卑职有负于郎主的栽培,如今擅离职守,违反军纪,所有惩处甘愿领受。”
殷铁三一字一顿,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九郎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只能做兵不能做将的粗犷匹夫今日所说的不是话,而是一块块金玉,砸在地上声声作响。掷地有声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铁三看了又看怀里的娃娃,将其凌乱的鬓发通通都归拢到耳后,然后脱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后一拜不起。
汤叟一直站在殷铁三的身边。他的神色从头到尾几经变化,开口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便只好学着殷铁三的样子也一拜不起。
看着一黑一白两颗头颅匍匐在自己脚下,九郎的脸青了又黑,转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风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们不惜辗转千里前来探望于你,忧你病情反复,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门庭,左等右等,你不来见我们也就罢了,竟然站在门口对着冉冉朝阳笑得如此风骚入骨,快跟我们说说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这南疆的美人于建业城中的美人别有一番风韵,惹得我们九郎迷醉?”
伴随着一阵儿清亮之声,几位衣履光华的少年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头调侃的正是比九郎还要小上一岁的光禄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
王十郎瓜子脸尖下巴,双目灿灿,稚嫩俊秀更甚女子,嘴却甚毒,常怼得他人哑口无言愤愤然掉头就走……
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两位,年纪稍长,下巴处有淡淡胡青的是河内山翟,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是吴兴的孙易。
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却一直关切的望着九郎的是庚氏七郎。
庚七郎有别于时下人们最为推崇的白皙清瘦,他小麦肤色,眼窝深邃,鼻梁微勾又皆身高腿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姿。
庚七郎是九郎前世第一挚友,胜过王十郎的两小无猜,胜过清虚真人的心意相通,更是九郎第一个妻子大雅以及第二个妻子小雅即皇后的亲亲大哥……
“我可以如你所愿,但从此你不仅要离开玄衣骑卫,离开谢家,甚至要离开晋国土地,一生受我驱使,至死不回故土。你还愿意吗?”九郎并不看愈发走近的友人,他走到娃娃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抚慰娃娃的半边脸颊。
趴在地上的殷铁三整个身躯都开始颤粟……
郎主可真狠啊。背井离乡至死不回比一刀剐了他还狠啊。
可是他别无选择。
“谢郎主成全。”说完,那昂藏男儿竟低声哽咽起来。
九郎微微愣怔,尔后便抱起已经轻得不像话的娃娃转身入了内室,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汤叟,去请清虚真人来,要快。”
汤叟一个激灵迅速爬起身来,“诶……诶……”几声便甩开已经失态的殷铁三,一路朝外小跑而去。跑到一半又突然返回来,对着游廊上正一头雾水的王十郎、山翟几人鞠了几个深躬,这才彻底离去。直惹得王十郎几人一通前俯后仰。
几瞬之后,“唰”的一声,少年掀帘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车辕处,神色冷冽异常。
四周很快都安静下来,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仆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以一种意外且惧的目光望着他们的郎主。
他们的郎主是谢家九郎啊,形似道,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风尘外物的谢九郎啊。
这样的郎君该是嘴角永远衔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该是文雅中带着和善,和善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和不可攀折的高贵……
可是他们却在他的脸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他们还感受了他的憎恨,他无处发泄的暴虐……
谢九郎看向了那个娃娃……
藏红色的夹棉小袄,领子上有一圈灰白半脏的兔毛,头发倒长不短的披挂着,狗啃过一般。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不谙事的娃娃也终于像感觉到什么,对着谢九郎的方向缓慢抬起头来。
娃娃有一副比汉人更加深邃精致的五官,肉嘟嘟的脸颊仿佛充了气,细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来她的西戎身份,大概是基于娃娃那白得异常的肤色和灰中带蓝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这些异于汉人的特征让谢九郎想起重生前做游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里,侵略汉地、屠杀汉人最凶狠的便要属西戎和北胡,他们甚至在长江以北的地区前后建立了夏、凉、燕、秦、赵、成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而后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堪称华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时期。
曾时,谢九郎是亲眼见过异族人将汉人比作两脚羊。两脚羊并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中被当做食物来吃的人。
后世甚至有记载‘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其中尤以‘不羡羊’和‘和骨烂’最受胡戎士兵的喜爱。
那时便常有鬈发碧眼的胡戎贵族小孩看着行军锅里煮着汉人的小孩……
想到这些,谢九郎几乎激红了眼,远远望着,像要浸出一层血泪来。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那娃娃依然一副烂漫懵懂模样。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轻悠悠地摆脱了殷铁三对她的挟制,然后走到九郎的牛车前,爬了几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