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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绍安刚走到侯府门口, 风中摇晃的红灯笼下, 身姿挺拔地立着一个人,一身玄衣,宝刀挎在腰间, 眉眼很平静, 甚至是毫无表情的感觉,除了纪凉州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的眼睛里能和他一样冷到骨子里。
蔺绍安快走了两步,走上前去,听到脚步声, 纪凉州终于回过身, 看到远远走来的蔺绍安, 风吹在他身上,今天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 如清风霁月, 出尘拔绝。
还是那个熟悉的人。
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蔺绍安笑着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是爽朗:“景善, 这么多日子来,你去了哪里,之前我叫你同我一起回京,你倒是不愿意回来, 非说先回江西去看看, 这是从江西又回来了吗?”
他们两个之前在宣府镇里, 年纪差不多大,加上纪凉州是蔺绍安的姑父誉王身边的义弟,虽然不怎么爱说话,蔺绍安知道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纪凉州在他的心里,是个特别值得尊敬的好人。
有一年宣府镇告急,蛮子军先后进犯大同镇,辽东镇,又以小股铁骑部队骚扰他们所在的宣府镇,那头领拨了几百个精英组成了一支强而有力的队伍,更是选在晚上来突袭。
蔺绍安也带着人马在外面巡逻,因为是晚上,防守能力比较薄弱,士兵们的士气也远不如白天振奋,偏偏那天晚上,月黑风高,蛮子军们聪明了一回,点了火烧了不少的干草垛,薰出烟雾来迷惑他们的视野。
蔺绍安大感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在迷雾的尽头有人不断地放冷箭。他的身边,一个两个三个……数十个熟悉的脸全都倒下了。有人为了保护他脱险,背后深中数十箭也要挡在他的身前。这个人可能是前两天刚刚和他一起畅谈一整夜,把酒言欢的好兄弟,那个人可能是前几天刚说想给家中老母亲写信的小兵。
战场上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来就没有多余的选择,蔺绍安一直都知道战争的残酷,他不惧怕自己的生死,也不动摇,不过就是这样无缘无故死了,还没拿蛮子军们好好练练手,大概是他死后最大的憾事!
就在那一刻,铁骑之下,纪凉州纵马带人及时赶到,同时一支冷箭远远地朝着蔺绍安放过来。蔺绍安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多亏疾驰而来的纪凉州,抽出腰间的宝刀,一斩而下,将那支几乎能直穿他心脏的冷箭一刀两断。
蔺绍安能捡回这一条命,多亏了纪凉州。他很擅长领兵侧翼包抄,还善骑射,很快就趁对方的烟雾还没散尽之时,带着若干骑兵还有步兵们前去围堵。
当快追到蛮子军们时,看到他们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也不心生畏惧,只是收回宝刀,抽出背后一直背着的一张弓,马的侧腹放着箭筒,纪凉州就高坐在马背之上,瞄准了蛮子军精英小股部队的带头将领,一张弓开合到弦如满月,接着双箭齐发,每一支箭都有穿云破晓之势,一支穿中了想挡在蛮子军将领前面的小兵胸前,一支直接穿在那将领的脑门。
从这之后,对纪凉州这个人,蔺绍安越发怀着敬佩之情。他一直都很欣赏冷静沉着,能应付各类突发状况的优秀将士,哪怕纪凉州当时也只是奉誉王的命令,前来调查一样事情,是什么事情,蔺绍安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好兄弟,平时也都总是喜欢上他的屋子里找他,总是喊他“景善”。
纪凉州今天来,实属蔺绍安预测不到的意外,抚着好兄弟的背,要把他请进侯府里面,住多久都可以,纪凉州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蔺绍安善说笑,见他如此,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说道:“你下次来京城,可千万不能不告诉我,那就是不把我当好兄弟,哪怕你是在附近的州县,我都得亲自前去接你。侯府里面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想住多久都可以吗?纪凉州并不是来拜托侯府暂且收留,只是有些事想和他说,但是听到蔺绍安这么说,想到顾府在顾云瑶不知情的情况下,下的逐客令,他忽然想说:“我是纪广的儿子。”
这件事还是让蔺绍安也知道比较好。
谁知蔺绍安只是大方一笑,说道:“你是纪广的儿子?那更好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还真是不把我当好兄弟来看。我啊,居然到现在才知道我好兄弟的父亲是谁。”蔺绍安更是拍了拍他的背,把纪凉州的肩膀拍得一震一震的。
可能他还不知道纪广是谁。纪凉州又说道:“纪广是……”
蔺绍安却制止了他,想让一个承认自己英雄一般的父亲,必然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蔺绍安笑道:“纪广是大英雄,我知道的,就算别人说他不是,他在我心里就是。你是他的儿子,真是太好了。”
就是这句话,纪凉州越来越想明白,当初蔺侦仲多次将顾云瑶的信截下,派人拿去烧了,最终落到他的手里,当时他也认为由他看信不太合适,但是一想到小姑娘可能因为没有收到回信,就会很难过吧。
每回蔺侦仲都会把信偷偷处理掉,又被纪凉州拿回来,充当蔺绍安的身份,让小姑娘误以为她一直都与蔺绍安本人在通信。
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纪凉州把收在包袱里的雕花小木盒递过去。
蔺绍安接过来一看,只觉得有点眼熟,登时就想起来是前段日子在宣府镇时,纪凉州房间里他看到的那个木盒。
他还没打开,就看到纪凉州略一低眸,淡淡的声音说道:“你表妹,一直在写信。”
蔺绍安的手抖了片刻。
有点震惊,有点意外,甚至是——有点不敢相信。
还想追问纪凉州:“她给我写过信?什么时候?”
纪凉州的眼中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以前都能从旁淡淡地注视别人的动向,誉王不喜欢他这样对谁都走不进心的感觉,但是此刻,纪凉州仿佛明白了一个叫做“落寞”的词。
蔺绍安是在手抖的片刻一封封拆开信,里面每一封都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字。最老的一封里面好像有火烧的痕迹,里面的内容也比较单一,只画了一个糖葫芦,旁边好像有注解,说开春之后全都坏了,没办法只能全部扔了。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让新老师教她写的字。
原来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她留了那么久。
顾云瑶正守在蔺老太太的身边,司琴从外面急急地跑进来,直说不好了。
顾云瑶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个不好法,表哥出去了一下,很久都没见回来,那只能和他见到的人有关。
司琴赶紧拉她起来,蔺老太太身边此刻还有好多婆子丫头陪着,郎中也说暂且没有生命大碍,倒是不用她多担心。这两天陪在她身边,哪里也不走,顾云瑶也是怕蔺老太太当真不肯喝药,用求死之心来成全他们。
她不喜欢这样,起码不能拖累了蔺老太太。
司琴在前面领着路,两个人一起出了静雅堂,出了蔺老太太所在的这个北园。一路在走,司琴才告诉她侯府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别的管事过来告诉她的:“世子爷去了门口,有位公子来找他,姐儿您也认识的,是那位纪大人。”
顾云瑶很奇怪,纪凉州这时候怎么会过来了?
司琴继续说:“他们两人在宣府镇很久,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了,本来是在叙旧呢,也不知道那位纪大人交给世子爷的盒子里装着的信里写着什么,世子爷看了以后脸色就变了。”
根据管事的说法,还从来没见过一直以笑示人的蔺绍安,露出那样说是震惊也不完全是,说是难以想象也不完全是的神色。好像是惊中带喜,喜过片刻之后又是内疚,内疚之后又脸带怒意……总之那个管事从来没见过蔺绍安能真的发出火来。毕竟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只会微笑。
顾云瑶听到信这个字也有点懵。司琴说纪凉州把一盒信交给了蔺绍安,她五年以前就觉得信里的内容有点古怪,总是长话短说,不是“无妨”就是“一切安好”,是到后来信里的内容慢慢说多了。
以前顾云瑶想过这种解释,可能是表哥太忙了,毕竟在边关卫所,平时训练更要紧。加上她从来没想过,信可能会被舅舅给截下,最终又被纪凉州先收回这种事。
才跟着司琴走到附近,就看到两个人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他们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一身玄衣,几乎融于夜色当中,如同傲雪凌霜的松柏,一个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清风霁月一般。此刻顾云瑶只能看到蔺绍安的背影。
因低着眉在和他说话,纪凉州也没注意到小姑娘正往这里走来,只是反复说道:“抱歉,承明兄。抱歉。”
蔺绍安好像是得知了什么事情,完全不能接受,听了之后轰然笑出两声,再是很愤怒的声音:“纪景善,连你也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