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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说完,长袍一甩,也不见了身影。梁翊手脚冒汗,可浑身却冰冷。他知道张英带来了很多人手,他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王麻子倒是镇定下来,他让梁翊坐下,二人相视无语,静坐半晌,突然都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笑到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儿,梁翊停止大笑,擦擦眼泪,欢快地说:“王大哥,反正在这里也是干坐着,不如先叫醒你的家人吧!”
王麻子惊喜地问:“可是那位张正使说他们都死了啊!”
梁翊一脸鄙视地说:“他还想从你嘴里套话呢,不拿你的家人做筹码,他怎么套你的话?”说罢,他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小药盒,说道:“这是我随身携带的薄荷膏,一般用来提神的,给你家人闻一闻,说不定他们就醒过来了。”
王麻子大喜过望,赶紧去唤醒妻儿。梁翊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伏在床边,小声道:“王大哥,等会儿我会杀出一条血路,你带爹娘、还有你的妻儿一起离开这里。”
王麻子一听“爹娘”,而不是“我爹娘”,言下之意便是将他看做自己兄弟,顿觉一股暖流在周身流淌,拿着薄荷膏的手也颤抖起来。他低声道:“不,我说过,要拿我的命跟你换。”
“你已经换过了!”梁翊激动起来,急忙压了压声音:“别那么死心眼,要不我也良心不安。”
“不,人活着,就要信守承诺。”
王麻子声音很轻,眼神却分外坚定。他轻轻一笑,不再多做解释。闻到了清香的薄荷味,小女孩儿率先醒了过来,王麻子见女儿睁开眼睛,激动不已。小女孩儿不知刚才那一番历险,天真地以为自己睡了个好觉,她咬着手指头,笑嘻嘻地说:“我在梦里还见到过小翊叔叔,没想到他真来啦!”
梁翊把她抱起来,走到窗边,指着那些神情肃穆的直指司使者说道:“梦梦,以后见到这群怪物,你一定要拉着青青拼命跑,不要让他们追上,知道了吗?”
梦梦睡眼惺忪,听了梁翊的话,却极为兴奋,她挣脱了梁翊的怀抱,咚咚地跑去摇醒弟弟,夸张地大喊道:“弟弟,快走啦,外面有人来抓我们!”
正好小男孩儿也醒了过来,一听姐姐的话,顿时也兴奋地跳了起来。二人尖叫着疯跑,好像真在躲避一场大追杀,直到把母亲吵醒。两个孩子哨子般尖锐的叫声刺得张英耳朵疼,后悔没一掌拍死他们。
梁翊趁机拉过王麻子,说道:“待会儿我跟张英打起来了,你一定要带着家人走。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来,这也是承诺,我会信守承诺的。”
王麻子内心纠结,为难不已。正在此时,女儿突然捂住头,“哎呦”一声,便跌倒在地。弟弟以为姐姐跟自己闹着玩儿,笨拙地蹲下来,使劲拍打姐姐的头。可拍了几下,他也捂住头,闷声倒了下来。
梁翊不由分说,将两个小孩子抱了起来,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中银针,而是被铜钱给打晕了。凶器不是银针,那便不是张英下的手,不过这个力道也让人骇然,两个孩子无异于挨了一块巨石,不晕才怪。
梁翊顾不上气愤,而是坐在地上,两只手分别牵着一个孩子的手,默念起吴不为教他的口诀。他想用内力为孩子们顺顺气,没想到刚刚入定,忽然觉得一阵风声传来,他深知此时破功是大忌,但也顾不上了,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寒光闪闪的勾环迎面飞来。他急忙一偏头,而那锋利的钩子竟然像毒蛇的信子一样,会灵活地变换方向。在钩子离自己的脖子一寸远的时候,梁翊伸手握住了勾环,手上顿时渗出了鲜血。
王麻子被这一幕幕吓得冷汗涔涔,眼见梁翊暂时脱险,才长出一口气。没想到,一个灵巧的身影飞了进来,梁翊握着勾环不肯松手,那身影便极速飞到墙上,脚触到墙上,再翻身下来,梁翊的脖子登时被他缠绕起来。
巫马秀美的脸庞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不再做停歇,而是用铁链将梁翊捆了个结结实实。梁翊半路破功,又毫无防备,只能暂且吃个哑巴亏。在巫马堵住自己的嘴之前,梁翊笑道:“你还是个小孩,我才让你一把。要不你回回输,被我打哭了,那可怎么办?”
巫马古怪地笑了笑,继而将铁索狠狠一勒,梁翊的胳膊差点儿给勒断了,他只好闭紧了嘴巴。张英扶着江璃走上楼来,满面笑容地说:“眼下为了查案,只能委屈梁指挥了。”
江璃见梁翊被缚住,自然不肯,又训斥了张英一番。张英耐心地听着,说道:“江大人放心,待这场戏演完,若梁翊无罪,那我愿负荆请罪!”
江璃只好按下怒火,听张英安排。巫马把梁翊捆结实了,又给他把嘴堵上,将他推搡到两个孩子的房间里。他安顿好梁翊后,又跑到外屋,将王麻子拽到书桌前,给他点了穴道,王麻子连眼睛都不能眨了。巫马弄好了一切,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急忙闪回屋内。张英和江璃围在梁翊身边,屏住呼吸,不出任何声响,静静地等待好戏上演。
梁夫人忧心如焚,从一楼上来,一把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桌前的王麻子。她稍稍放心,心想不能像昨晚那么冲动,便缓步走过去,说道:“王老板,昨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里屋一片死寂,众人都在听着梁夫人的动静。梁夫人终究是慈母心肠,不一会儿,痛哭的声音便传进屋里:“可怜的孩儿,你昨晚还给我送馄饨,怎么这就成了木头人了?究竟是谁下的狠手?”
梁夫人中了圈套,张英脸上难掩得意之色;而江璃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能凝神细听。梁夫人悲恸的哭声不绝于耳:“苦命的孩儿!早知道你会被歹人陷害,昨晚就不会放你回来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你背文章了,你不知道我昨晚有多高兴,又欢喜,又想念,多想再听你聊聊,哪怕说说你的两个孩子。可你竟然走了,连我晕过去都不知道…”
张英面带喜色,低声跟江璃解释了半晌,江璃被这个意外的消息砸得回不过神来,他打量着梁翊,无法相信他竟然就是幼时赫赫有名的“白石将军”金世安。而梁翊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神色如常,只是默默蓄力,想在危急关头牺牲自己,保护梁家冲出去。
梁夫人痛哭了很久,才说道:“家里为何如此安静?是不是我那儿媳也遭了毒手?我进里屋看看…”
张英一听,不慌不忙地握了几根银针。梁夫人刚站起身来,梁大人却来了。他咳得太厉害,背也直不起来,梁夫人只能扶住丈夫。梁若水比妻子淡定多了,絮絮地说了她几句,梁夫人委屈地大声说道:“翊儿跟他情同兄弟,二人常在一起读书写字。唉,都是远离父母,外出讨生活,哪儿能让人不心疼?我是一看见王老板,就想起咱在京城的孩儿啊!”
张英还准备发起攻击,一听到这话,哎…好像不对啊!只听梁若水咳嗽道:“男子汉大丈夫,吃这点儿苦算什么?还值得你心疼来心疼去的?咳咳咳…”
梁夫人一把推开丈夫,怒道:“你知不知道,王老板昨天得罪了来咱家捣乱的那个人,才遭到了毒手。他一个普通人尚且如此,我翊儿一个人在那狼窝虎穴,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抓住他一个把柄,就能置他于死地。想想这些,我心如刀绞。你呢?你这个铁石心肠,榆木脑袋,给我滚回家去,别再管儿子了!”
张英怎么想怎么不对,那王麻子不是她亲儿子吗?亲儿子都这样了,她居然还有心情跟丈夫吵架?他完全懵了。江璃则忍无可忍地问道:“你不是说会有好戏吗?”
张英顾不上回答,凑到门帘旁边,偷偷看外面的动静。王麻子还坐在那里,梁若水和妻子在互相置气。梁若水板着个脸,说道:“你别哭了,欺负翊儿的那些人,我都记着呢。别看我现在不闻不问,可总有一天我会收拾得他们下辈子都不敢靠近翊儿一步!”
梁若水目光凛然,完全不似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散发着兵部尚书果敢干练的气度。张英莫名害怕,放下帘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江璃白了他一眼,阔步走到外间,吓了两位老人一跳。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梁大人,梁夫人,晚辈乃廷尉寺江璃。刚才助纣为虐,配合直指司绣衣正使张英演了一场戏,伤害了梁翊和王老板,实属不该,还请降罪!”
梁若水一听他的名字,便知他是江统的儿子。他对江统争权一事无法释怀,自然对江璃也没什么好脸色。还好他是个理智的人,他阴沉着脸,威严地问:“先把王老板的穴道解开,剩下的账我们慢慢算。”
张英知道自己反被圈套套住了,恨得咬牙切齿。眼下江璃和他的副手在旁边,他又不能为所欲为、杀人灭口,不禁又对梁翊的虑事周全恨到不行。他吩咐巫马解开了王麻子和他家人的穴道,他则粗暴地解开了梁翊身上的绳索,在心里把他杀了无数遍。
在巫马解开穴道之前,王麻子像一座塑像,一动不动。其实梁夫人一上来,就觉察到了异常。她看到王麻子,耳畔回想起刚才那个神秘莫测的声音“吉祥馄饨馆一夜间惨遭灭门”,她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凑到王麻子面前,低声问道:“孩子,你被点住了穴道?”
王麻子依旧毫无反应,梁夫人终究是习武之人,她看出些许端倪,试着点了他几处穴道,王麻子依旧端坐如松,但轻启双唇,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这是圈套,不要上当。”
梁夫人心下了然,一股被玩弄的怒火在心里升腾。她虽不忍亲生儿子受苦,但也咽不下这口气,心想,你们不是想看一场好戏吗?那老娘就演给你们看!
梁夫人的表演精彩纷呈,梁翊听得热泪盈眶。他被松绑之后,活动了下手脚,才出来见父母。梁夫人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看到一真一假两个儿子,心口一阵疼痛,突然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