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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蛇岛回来后,风遥那颗骚动的心再次跳动起来。在长蛇岛上拼命厮杀倒也痛快,但哪儿比得上京城这花花世界好玩儿?或许是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临江楼上的姑娘比以前更加明艳动人,美酒更加香醇,就连赌坊的老板都亲切了许多。他在这些场所流连忘返,会忘记一切失意;在一次次醉生梦死中,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侠。唯有在醒来的时候,才能感到一丝丝落寞,以及对妻女的歉疚。不过这些情绪,也会转瞬即逝。
风遥本性如此,对他而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才是最痛快的,心情不好了就去杀人宣泄,隔三差五跟个美女调调情,便会美得锦上添花。他从来不做计划,也从不后悔虚度光阴,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无论做过什么,他都不往心里去。
他最近常去临江楼,每次都出手阔绰,姐姐留给他的钱很快就花完了。在琵瑟山庄的时候,他还能经常拿到杀人的报酬,可现在连这项生意也没有了,他又不会别的,便想到了赌钱。最近他常去的赌坊叫做“如意赌坊”,整日跟些市井混混在一起赌钱。虽说没赢到什么钱,但赌钱本身就足够吸引人,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去赌坊,哪怕跟小混混们打一架都很开心,恐怕早已忘记家门在哪里了。
裴弦珠住的房子,还是梁翊给买下来的,距离皇宫不远,闹中取静,价格不菲。自从风遥去了长蛇岛、雪影去了西部以后,一直是弦珠带着云冉和长乐居住在这里。弦珠看着孩子,无法出去做工,梁翊临走前便交代映花,要时时派人接济弦珠母女。可弦珠自尊心极强,她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她那一双舞刀弄剑的手学起了针线活,靠做针线赚点零钱,总比一直用别人的钱要好受很多。
这天弦珠刚送走教云冉读书的先生,梁翊便找上门来,弦珠惊喜之余,又生怕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便尽量隐藏,梁翊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生活的不如意。他刚才差点儿被风遥气死,如今看到了他妻儿的状况,更是气得不行。
“小翊…不,如今该喊你梁元帅了…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嫂嫂,我跟以前一样,你喊我小翊就好了。”
裴弦珠拘谨地笑了笑,将他请进了屋里。云冉正在逗长乐玩,越来越有哥哥的样子了。梁翊陪着他俩玩了一会儿,问道:“嫂嫂,我师兄回来过吗?”
裴弦珠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将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放,说道:“我不知道,就当他死了。”
裴弦珠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真要将风遥给砍了,梁翊心中一凛,便知风遥做得有多过分。这时云冉背着长乐过来,抱怨道:“小翊叔叔,你要多管管我舅舅。他不回来,舅娘时常流泪;他一回来,舅娘又会对他破口大骂。以前他回来还会给舅娘和长乐带礼物,现在倒好,除了给点儿碎银子,什么都不管了!”
“这个风遥!”梁翊越听越气,问道:“嫂嫂,你知道师兄常去哪里吗?”
“哟,大元帅来了!不知大元帅找我这个粗人做什么?”
梁翊闻声回头,只见风遥醉醺醺地倚在门框上,脸喝得红扑扑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酒葫芦。他似笑非笑,梁翊不知道他这句“大元帅”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但是他听了之后,心情却非常不好。
风遥见梁翊没有回答他,又笑嘻嘻地说:“我现在逢人便说,我师弟是领兵十万的大元帅,虽然我现在狗屁不是,可我师弟有出息,我脸上也有光啊…啊!”
风遥话音未落,一个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的膝盖上。梁翊功力大增,一脚踹出去,凳子飞得极快,风遥根本躲不开,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怒骂道:“你疯了?!”
梁翊没有回话,一怒之下,又抓起一个凳子,朝风遥扔了过去。这次风遥酒醒了大半,挥手挡了出去,椅子登时碎成了一堆木屑。
风遥本想大骂梁翊一顿,可他看到师弟的眼睛,也不知怎么就畏缩了。在他印象中,师弟一向明朗阳光,待人温和,从未像此刻这样凶神恶煞,双目充血,似要将人吃掉一般。
云冉被这一幕幕巨变吓得回不过神来,他显然没见过这样充满杀气的小翊叔叔,他呆呆地喊了一声,却被弦珠推回了里间卧室。他紧张地抱着长乐,屏住呼吸,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遥从疼痛中缓过来,揉着膝盖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师弟,说道:“梁翊,你少在我面前嘚瑟。”
梁翊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今天还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学会做人!”
风遥按捺不住,张牙舞爪地飞了过来,可在碰到梁翊身体的那一刹那,他有点恍惚:“你小子的内功怎么这么厉害了?”
梁翊冷笑道:“在你寻花问柳、花天酒地的时候,我潜心修炼内功了,怎么了?不服气?”
风遥冷眼盯着师弟,使出“以柔神掌”,只使了一招,却被梁翊抓住了胳膊,风遥右臂的衣袖落到了臂弯处,那截粗壮的小臂上,蜿蜒着一条长长的疤痕,像一只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胳膊上。
梁翊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担心师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风遥心中一痛,用力甩开了师弟,赌气般说道:“就算我死了,也不用你们操心。”
梁翊的火气又涌了上来:“如果有人害你,你告诉我,咱们一起去收拾他们。可你这是什么话?你真要气死我么?”
风遥冷笑道:“这位大元帅,我虽然没有您那么威风,但也不至于落魄到需要你保护。你去忧国忧民就好了,我这种粗人的死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梁翊的肺病明明好了很多,此时却又气血翻涌,差点儿吐出血来,他气愤地说道:“你果然不可理喻!”
梁翊想起他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气得怒喝一声,提着拳头飞了过去。二人转眼间过了几十招,都是他们练了十几年的招数,可谓炉火纯青,一时间不分胜负,谁知梁翊突然使出了吴不为交给他的“疾鹰利锥爪”,风遥一下子有些慌了。
梁翊一招“枯草禽兔”,便抓住了风遥的头发,风遥顺势转了一圈,却并没有摆脱梁翊的束缚。风遥感到奇耻大辱,用力拽了几下,除了感到头皮疼痛之外,并没有别的作用。梁翊将他拽到身前,然后使出以柔神掌中的“云绵千里”,打在了风遥的背上。这一招是最考验内力的,内力绵延不断地传到被打人的身上,可让他半天缓不过来。
风遥靠在南墙跟上,揉搓着胸口,半天没能动弹。不知不觉间,师弟已能在几种武功间切换自如,且内力也在自己之上。风遥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师弟负手而立,那器宇轩昂的气度让人很难移开眼睛,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师弟真的长大了。
梁翊担心自己将师兄打伤了,心里也不好受,他还没开口,风遥又嘲笑道:“大元帅,你是不是又准备好说教了?”
梁翊无奈地垂首叹气,问道:“你知道你在外面说了什么吗?”
风遥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他想了半天,只想起他跟外人吹嘘他的师弟是领兵十万的大元帅,并没有说过他的坏话,自然也无法理解师弟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好一脸无辜地看着师弟。梁翊了解他的性情,知道他不会故意加害自己,可他的无知却能让自己死好几遍。梁翊又恨又无奈,仰天长叹一声,才尽量平静地问道:“你跟别人说过你是琵瑟山庄的赤日?”
“怎么,我现在连这个都不能说了?”
“你还说过,我是领兵十万的西讨元帅,还是你的师弟?”
风遥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样的师兄很丢人?如果是这样,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梁翊哑然,停了一下才问道:“你还说,若你还在琵瑟山庄,那现在也能当上大将军?”
风遥面红耳赤,并没有听懂梁翊的意思,不服气地说:“怎么着?只有你能领兵打仗,别人都不行?”
“领兵造反的新虞王便是琵瑟山庄的庄主,你是琵瑟山庄的刺客赤日,我是你的师弟…而我,正在为朝廷卖命,跟新虞王作对…若你这些话传到皇上耳朵里,你想过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梁翊尽量保持平静,可抑制不住胸口起伏,风遥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也理解了师弟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原来自己的大意,正在一步步将师弟推向火坑里。风遥醒悟过来,长啸一声,懊恼地扯住了头发,有些怯怯地问:“那…现在还有没有办法补救?要不要我把赌场那些混混全都杀了?”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回来?事到如今,恐怕京城早就传遍了,你能将京城的人全都杀光么?”
风遥抱着膝盖,不再言语。梁翊发泄完了,并没有感到多痛快,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吼大叫一番。他克制了下情绪,喊出了弦珠,将身上的钱悉数交给她,说道:“嫂嫂,我在连州见过雪影姐,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云冉读书又要花很多钱,这些钱你先留着,不够我再找人送过来。”
裴弦珠推辞道:“小翊,这些钱你先收着吧!姐姐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不少,眼下过日子足够了。再加上我平时做点儿活,还能补贴一些家用,我不能平白无故地要你的钱。”
梁翊斜眼看着蜷缩在墙角的风遥,冷冷地说道:“你们三人是足够了,可这里有个好吃懒做的无赖,万一他哪天将家里的钱全都拿去赌了,那你们的日子怎么过?”
风遥一听就火冒三丈,大声嚷嚷道:“梁翊,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梁翊冷笑一声,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不顾弦珠挽留,大步走了出去。走了好一会儿,弦珠追了上来,递给他一个包袱,说道:“这是风遥从长蛇岛带回来的东西,他让我好好保管,等你回来给你送过去。刚才光顾着抱怨了,竟然忘了将这个东西给你。”
梁翊狐疑地接了过来,放在手中掂量一番,便知道这是一包草药。弦珠絮絮地说道:“他将这些草药采回来的时候,还特别开心,说师弟的病有救了,自己受点儿伤,也就值得了。”
梁翊一脸茫然:“他什么时候去给我采药了?”
弦珠说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去了长蛇岛。长蛇岛不是都被宙合门给占领了么?他去那里采药,肯定吃了很多苦,甚至是九死一生…但是他一点儿都没跟我抱怨,只说这是给你治病的药,让我好好保管。”
梁翊显然有些懵,他并不知道师兄竟然会冒那么大的险给自己采药,一时讷讷无语。弦珠絮絮地说道:“小翊啊,人无完人,你这师兄虽然贪玩好色,但他骨子里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极好面子,以后不要再那么说他了,他知道错了,自然会改过来的。你那么说他,让他很没面子啊!”
梁翊点点头,说道:“嫂嫂所言极是,不过雪影姐也说过他那么多次,他还是不长记性。雪影姐被他气哭了好多次,说他非要栽个大跟头,才能将这些坏毛病全都改过来,可我们都不希望他栽跟头啊!”
“每个人命里的劫数都是一定的,躲也躲不过去,既然所有人都说不听他,那就看他的造化吧!”
弦珠的话里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梁翊十分不忍。他想了想,还是再跟师兄好好谈谈吧,顺便跟他道声谢。可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风遥又不知道去哪里了。梁翊绝望地闭上眼睛,在内心祷告——但愿风遥什么都别做,别再出去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