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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将的神情并不严厉, 甚至还有些云淡风轻。
可薛至琛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即使在这样平静的注视下, 精神也一点点地垮了下来。
他没有被谭将制住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脸,静静地呜咽出声:“有鬼, 这岛上真的有鬼……我明明把他扔到了河里的, 是鬼把他搬过来的……”
如果说谭将的指责让时逸大吃一惊, 那薛至琛的话,已经不只是一句震惊就足以形容他的情绪。
在他的印象里, 薛至琛这人真的不错, 性格沉稳,毫无傲气, 与高景林配合默契, 在他的成名之路上,高景林理所当然地也能称得上一句功不可没, 而两人之间的友情也一直是业界的一段佳话。
无论怎么, 他都想不到薛至琛会成为一个杀人凶手, 更不用说受害者里还有高景林。
可现在薛至琛却亲口承认了,让他想不相信也根本找不到理由。
“怎么会这样?”时逸低低地呢喃。
就连站在门口的小陶和方此,此刻都是满脸震惊。
现在这个结果明显让他们都有些消化不良。
谭将松开他的手臂, 薛至琛干脆把另一只手也捂到了脸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人拆穿了而觉得羞耻,还是没从昨夜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现在的他看上去跟平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明星完全不同, 落魄的样子让人唏嘘。
时逸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才小声对着谭将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谭将瞥他一眼, 面无表情地回答:“用眼。”
时逸:“……”
那你好棒棒哦。
薛至琛的话,除了他们几个还没有人听见。
时逸下意识地没有声张。
看着眼前这个真的像是中了邪一样的薛至琛,他心头似乎一直萦绕着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不管怎么说,他跟薛至琛都有些交情,哪怕是看在对方去医院探望自己那几趟的份上,也不想就这么冷漠地直接叫人,把他当杀人犯隔离起来。
何况,这样的薛至琛又哪里还有伤害人的能力?
时逸坐到他身边,对着方此开口:“去把咱们带的医药箱拿来,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来这种荒岛上拍戏,医药箱当然是必备良品。
只是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方此很快就把医药箱找了出来,放到时逸手边。
薛至琛手臂上的伤不算太深,流出的血也已经结成了痂,只不过明显是在事发之后心里慌张,连清洁都没有,现在创面上红肿得很,如果不及时消毒,真怕问题会更大。
时逸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棉,刚想下手,小陶就很快走了过来:“逸哥,还是让我来吧。”
时逸愣了下。
小陶意有所指地朝着谭将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时逸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对方果然正冷冰冰地盯着他,不用说一句话,就让人觉得寒气扑面。
时逸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还是十分自觉地往后退了退,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小陶。
有他们在,一向胆小的小陶给个杀人犯处理伤口也不觉得害怕,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给他消着毒。
薛至琛已经安静了下来,呆滞地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逸犹豫了下,开口问道:“至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容易消停下来的薛至琛在听见他的话之后,表现一时又有些癫狂。
他的嘴巴瘪了瘪,最后,居然露出个诡异的笑:“他该死——他本来就该死!我没有错!”
他那诡异的表情把小陶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后撤了撤,回头朝着时逸看了过去:“逸哥——”
时逸叹了口气,把她手里的棉球接过来:“还是我来吧。”
小陶也不在逞英雄,乖乖地把位置让给他。
没想到谭将却先他一步坐了过去,伸手把时逸手里的棉签接过去,沾着酒精在薛至琛伤口上胡乱清理了一阵,就给他抹上了药。
几个人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都有些发懵。
尽管很不合时宜,小陶也在四分之三秒之间露出了一抹姨母笑。
只是这笑意只能一闪而过。
时逸无奈地又挪远了一些,才继续对着薛至琛发问:“至琛,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时逸知道杀人犯没什么好同情的,他们之间一下少了三条命,不管薛至琛有什么苦衷,都不能构成他杀人的合理借口。
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真的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朋友会突然成为一个连环杀人的恶魔。
“你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时逸接着问。
可谁知道他这句话却恰巧触到了薛至琛的逆鳞。
薛至琛原本迷茫的双眼顿时充满炽人的怒火,他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时逸:“我跟他没感情!什么感情……都没有!”
时逸从来没有在薛至琛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情绪,怒火在熊熊燃烧着,可是瞳孔最深处,似乎又藏着让人发颤的冷漠与痛恨。
如果说原本他还对薛至琛会杀人这件事心存疑虑,那么,在看清这个眼神之后,他心底的疑虑似乎在一瞬间就已经烟消云散。
这样汹涌的恨意,真的足以颠覆一个人一贯的脾性,爆发出无限的可能。
时逸怔怔地望着他,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薛至琛张了张口,眸中闪耀的冷光却又一点一点暗淡下来,接着,又漫出几分泪光。
“他该死,他就是该死。”薛至琛只是这样低低地呢喃着,”我不应该动手的,我应该等着这岛上的鬼杀了他!我不应该动手的……”
薛至琛说着,突然又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从光鲜亮丽的明星一下沦为杀人犯,恐怕最承受不了这其中落差的人,就是他自己。
时逸看着这样的他,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可如果是同情他的话,又哪里对得起那三个受害者?
杀人犯终究是杀人犯。
“不过,你为什么要杀钱叔?”时逸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薛至琛抬起脸,带着满脸的泪,对他诡异的笑了笑:“他?他不是我杀的,他是鬼杀的,这个岛上的鬼。”
时逸心里一紧,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岛上确实有鬼,就算别人有所怀疑,他也没什么可质疑的。
难道说这一次死的三个人居然应验了大家的两个猜测?既是厉鬼索命,又有杀人凶手?
薛至琛大概受到的刺激太深,一直说不出什么来。
谭将却是真的烦了,对着帐篷外张口就喊:“凶手在这儿,来个人带他出去!”
时逸张了张口,想要阻止,又说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来,而谭将的话音一落,林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们的帐篷门口:“什么凶手?”
方此站在门边,紧张地对他道:“林导,薛老师自己承认了,说他是凶手。”
跟在林厉身后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警察还没来,凶手居然已经不打自招。
林厉皱了皱眉,看向呆愣的薛至琛:“是他?”
“是鬼……这岛上有鬼!我不杀他,鬼也会动手的,他自己亲口跟我说的!那鬼要杀他的!我只是比鬼动手早了一步!”薛至琛一会儿是哭,一会儿是笑,如果这一段拍下来放到网上,肯定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他是在演绎着一个这样的角色,甚至还会夸一句演技精湛。
可惜在镜头之外,命运这个导演却从来都不会喊“卡”,然后给人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既然薛至琛在这么多人面前都已经承认了自己杀人的行为,那这件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警察还没有赶来,不过林厉却已经安排了人手把薛至琛押到了别的帐篷里好好看守。
你一场席卷了整座岛屿的暴雨似乎真的带着黑暗的魔力,来的时候,带来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恐惧,一旦离去,就瞬间让这一切都变得简单明朗起来。
不管那关于鬼魂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对于大家来说,只要能离开这座岛,一切就都会过去。
曾经在这座岛上经历的重重深入人心的恐惧,就只成了一桩听起来颇有些传奇的连环杀人案。
至于那些传言,久而久之,就更像是人们附加给这个故事的神秘色彩。
对于所有幸存者来说,都是雨过天晴。
到了中午,警察和其他救援人员就陆陆续续来到了岛上。
这部电影自然是已经拍不下去,大家的行李都早已经收拾好了,等着一件一件地往船上搬。
不得不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是每一个普通人都具备的特点。
这才不过短短一天,知道自己已经安全的大家就完全忘了昨日所经历的恐惧,在警察带着薛至琛指认现场的时候,又一个一个跟了过去。
“就是这里,我失手把他推到地上,他好像摔伤了,捂着腰很久都没能站起来,我……我看他不能动,就拿了只枕头过去把他闷死了。”
薛至琛讲起犯案的过程来,虽然强作镇定,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脸色的苍白。
“那他胸口的石片怎么回事?”押着他的警察问。
“我怎么知道?”薛至琛抿了下唇,“我都说了,就是鬼插的。”
“少胡说八道!这世界上哪里有鬼!快点交代!”那警察急斥。
薛至琛皱了下眉:“不然呢?我都已经闷死他了,为什么要费力再往他胸口插一下?或者就是,我拖尸体的时候,石片不小心插进去的吧。”
这个答案显然更合这些警察的心意。
要知道,也并不是每一名警察都有疑处必究的决心。
像这种刚刚接到报案,就已经找出杀人凶手的命案可实在是不多见,更何况还是连环杀人这么大的案子,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再去给自己的工作设立更多障碍。
而薛至琛现在明显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明明几天之前还是一个沉稳睿智的成熟男人的形象,现在居然就这么迅速萎靡下来,连为自己辩解的欲望都没有,就这么态度良好地认罪伏法了。
时逸在旁边看着,不管怎么,都觉得似乎有些违和。
“逸哥,你没事吧?”小陶看出了他的恍惚,“这件事你不要想太多,毕竟是他自己犯了罪,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
时逸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薛至琛真的是杀人凶手,那这件事自然是没什么好再多想的。
因为与薛至琛的帐篷离得最近,理所当然地,他们四个人又成了重要的询问对象。
“雨声太大了,我们中间还有一段距离,没听见他们争吵。”时逸回答完,又忍不住开口问,“他明明说自己把人扔进了河里,可是尸体却又出现在帐篷门口,你们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疑点吗?更何况他对杀害其他两人的细节根本表述不清。”
那警察不耐烦地看他:“问你什么说什么就好了,哪里这么多事儿,再说了,人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记忆出现错乱是正常的,我们会等他平静下来继续审讯,你先不用操心。”
“可是……”
“他自己都认了,你操哪门子心?难道你觉得杀人凶手还有别人?是谁!你说出来,我去把他叫来问问!”
时逸看着这警察那不耐烦的嘴脸,突然觉得,贺威铭这人还真不错。
被问询完,谭将他们几个还不见人影。
时逸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就朝着存放老钱尸体的那个帐篷走去。
现在活人都还没走,这几具尸体也被排在了他们后面,此刻,多数人都已经聚集在岸边等着登船离开,营地里就只剩下警察和一些必要的工作人员,老钱的帐篷附近荒无人烟。
他走近那帐篷,下意识地没有出声,只是悄悄地挑开那门帘的一角。
一个意料中的人,正跪在老钱的尸体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遗容。
是林厉。
可是他大概看不到,在老钱的遗体跟前,还站着两个虚无缥缈的鬼魂,正背对着时逸,看向他的方向。
其中一个正是老钱,而另一个——却是时逸那日在更衣室里遇见的那个浑身是泥污与血水的男人。
时逸再次看见他,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而这一声,也瞬间把林厉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