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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舒芬,舒芬笑嘻嘻的, 他每日里都很愉快, 霍韬叫他来看看崔蓬的生意, 说甚么外国友人,能帮就帮。
霍韬与这个崔蓬之间也有点甚么猫腻,舒芬早就觉察出来了,他是慢人一拍, 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尤其是他与霍韬相识多年, 他才没见过霍韬对人有这么友好的时候。
舒芬一上来, 就瞧见唐纵的脸, 他没想过能在这里见到唐纵, 舒芬扭头就想跑,唐纵说:“跑啊,跑到哪里去?”
舒芬于是上楼来, 舔着脸笑,“真是稀客, 难得见到唐大都督,真是稀客!”
唐纵本身都觉得崔蓬和崔礼装女人是为了到大明朝避难,两个女人出逃朝鲜避难也是情有可原的,或许是她们在朝鲜过不下去了, 才不远万里来了北京城。
这个解释本来也是通顺的, 无奈唐纵一见到舒芬, 想法立刻就变了, 他开始怀疑舒芬与崔蓬之间有甚么不可说的秘密。
舒芬自小就不是唐纵的对手,他体力不如唐纵充沛,思维也不如唐纵狡黠,等唐纵埋在他耳边,说一句:“她是个女人”的时候,舒芬的嘴就合不拢了。
舒修编低着头,然后开始跺脚,“难怪!我说呢,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这么上心,难怪......”
“谁?”
舒芬仰头,“没谁,哎呀,还有这种事?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舒芬小心眼的掩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唐大都督勾着头,他开始摸他的小银刀,舒芬道:“你这么聪明,你从小就比我聪明,你自己想吧,我不知道,甚么都不知道。”
说着,舒芬一扭头就跑了,唐纵在楼梯口站着,崔蓬从内间出来,“唐大都督还有事?”
唐纵觉得这个女人情绪修复得很快,她刚刚还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片刻就归于正常了。唐纵说:“我冒犯了你,如果你......”
崔蓬看了唐纵一眼,用一种不想深究的眼神,唐纵等着她开口提要求,例如金银珠宝,结果这女人甚么都没说,转身在软塌上坐了,又开始若无其事地烧水煮茶。
唐纵不太明白这崔氏女人到底是在搞甚么名堂,他有点好奇了,但唐大都督还没意识到,像他这么对一个女人好奇其实很危险,正如他当年弄不懂吴月柔勇闯边界线是在搞甚么名堂一样。
等他真正去探究之后,有人死,没有人生。
唐纵在崔氏香料铺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不仅崔蓬自己看出来了,连崔礼都看出来了。崔蓬行伍出身,周围的平民百姓和受过训练的兵士们的走路姿势,她一眼就能分辨。而崔礼说到底还是个读书人,论起兵家事情来免不了有纸上谈兵之嫌。
唐纵扒开了崔蓬的衣裳,唐纵还怀疑崔礼是个女人,崔蓬没同崔礼说,崔礼本身就已经不健全,她怕在崔礼的伤口上再撒一层盐,雪上加霜。
傅默宁从榆林出来的任务是看管好唐三小姐,然而久而久之,她成了沈约的贴身护卫。然则沈大人并无人身危险,不需要这么个大姑娘跟着做护卫。
等傅默宁被锦衣卫秘密逮捕的时候,霍韬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因为逮捕行动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锦衣卫百户费庭兰在他和张千山的眼皮子底下将傅默宁抓走了,张千山曾经高举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权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费庭兰,更是一眼就瞧出来了他们在秘密抓人。
张千山很久没出门,自他的妹妹张皇后过世。而嘉靖皇帝连个仪式都没举办,别说追封谥号风光大葬,就连张皇后的死讯都没几个人知道,前些日子还有人问他:“张娘娘最近可好?”
想起来就一肚子气,或许更准确点,那不是受气,是屈辱。
张千山在家中偷偷请四个法师给张皇后唱经超度,又请了四个道士过来看穴,他在北京城郊偷偷给张皇后埋了个衣冠冢。
张千山在嘉靖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给自己妹妹办了一场完整的法事。待他洁面剃须又重新出门的时候,便与霍韬一起看了一场好戏。
霍韬见了傅默宁,说:“看着面熟。”
张千山在锦衣卫掌权数年,他看谁都能迅速辨认出来,不仅锦衣卫的南北镇抚司镇抚使,他连下头的千户百户们全部都认识,包括新进来的,张千山每一张脸都认识。
百户长费庭兰要抓人,张千山故意走上前去,“庭兰,做甚呢?”
费庭兰正在打傅默宁的埋伏,他无心应付张千山,过去的顶上头头,如今京营的金吾将军。费庭兰不是个念旧情的,本来张千山在位的时候和他也没多少旧情。不过费庭兰在锦衣卫干事十几年,风水轮流转这种事情他还是懂的,这刻见了张千山,他也不想把事情做绝,趁着两人打个照面的间隙,他往张千山袖中塞了一张手绢。
丝绢上是一个女人的画像,张千山展开手绢,霍韬一眼就瞧出来锦衣卫秘密逮捕的人是谁——嘉靖十年出逃的游击将军戚英姿。
是的,正是戚英姿。费庭兰没见过曾经的戚英姿,更认不出来现在的朝鲜崔氏三公子,他照着画卷按图索骥,逮错了人。
张千山瞧着那画像,说:“这谁,我怎么没见过,这谁啊?”
张千山的记性好的很,他根本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么个女人,穿着戎装,神情严肃。张千山道:“马鸣衡这帮人又在搞甚么鬼?”
霍韬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了,费百户这是错把李鬼当李逵,抓错人了。
傅默宁别说长得和当年的戚英姿有三分相像,关键她的打扮也很接近戚英姿,这就有了六分像,再加上她梳这么个发型,更是不得了,完全成了戚英姿的一个仿制品。
霍国公爷道:“那女子是唐大都督的人,怕是弄错了。”
“唐大都督的人?”
张千山最近受了打击和压迫,全身都不对劲,这回霍韬提醒他,他便打算卖唐纵一个人情,人情嘛,有来有还,将来只怕唐纵要还给他一个更大的人情。
“国公爷,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张千山急吼吼想去给唐纵通风报信,霍韬笑一笑,“张大人慢走。”
张千山走唐纵家的后门往唐宅里蹿,霍韬等他进了门,自己也回头往大街那边走,霍韬留了个心眼,他先回了自己家,才出门往崔氏的香料铺子里去。
“有栀子花和肉豆蔻吗,给我各来一两,”霍韬进了门,见夏生在看店,夏生道:“两位公子最近都休息不好,在楼上补觉呢。”
夏生去端茶,霍国公爷上了崔蓬的小楼,女人并未睡觉,她似乎在看甚么书。“阿姿”,崔蓬猛地回头,瞧见是霍韬,笑了一笑,说:“怎么有空来了?”
霍韬睃她,用一种好笑的眼神,“听你这话,倒像是我怠慢了你,你又不是我养的外室,哪里还能一心一意等着我来。”
“咳”,崔蓬给他端上瓜果点心,说:“唐纵来了一次,他知道我是女人了。”
“嗯。”霍韬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说:“迟早的事,唐纵又不是个瞎子,我打赌他睡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男人都多。”
“嗤嗤”,崔蓬低声笑起来,“我见过的男人肯定也比你养着的外室多,想当年我在宁波卫,我领着多少兵,你当我是......”
夏生的柑橘茶端上来,霍韬往茶里添了一勺糖,他递给崔蓬,“试试。”
女人低头笑,“多谢。”
夏生下楼看店,霍国公爷说:“锦衣卫在秘密搜捕你,他们找人画了你的像,估计是贝兆楹或者是马世远的手笔,马鸣衡肯定是要维护他兄弟的。”
崔蓬本要喝茶,这会子她喝不下去了,“那该如何?”
霍韬叹口气,“嘉靖三年的时候,少年皇帝就开始信道,他从江西找了个名道邵元节出来,说是要拜师。其实皇帝也不是要拜师祈福,他就是想求子,你也知道,康嫔丢了个孩子,在嘉靖十二年。去年十月里,皇帝又有了第二个儿子。”
崔蓬一只手撑着头,“他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的。”
霍韬看着她,说:“邵天师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好,皇帝现在不肯信任嫔妃,他在民间征讨民妇进宫替他养孩子。”
崔蓬嘴唇抿起来,“你是叫我不要去找湘灵?”
霍韬说:“我是怕你和白湘灵互相连累,白湘灵的性格急躁冲动,你觉得她能帮你甚么?”崔蓬不肯说话,霍国公爷伸手去拉她的袖子,“我有更好的办法,你要不要听。”
霍韬说话一截一截的,崔蓬发现自己也开始一惊一乍,她咳一咳,“许你说话。”
“臣遵旨。”
霍韬放低了声音,他在崔蓬身边耳语几句,崔蓬边听边点头,末了,崔蓬道:“恐怕唐纵以后要找我们秋后算账。”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先铲除贝兆楹,运气好的话,能将马家一锅端了。”
崔蓬睃他,“我怎么觉得你就等着这一天呢。”
霍国公爷阖上茶盖子,他仰头道:“生生死死,不死不生,马家这几个行尸走肉这些年也该活够了。”
话说张千山进了唐家的后院,唐大都督正在喂鱼,现在无战事,他闲得慌,正有点手痒,见张千山来了,便招呼客人坐下,使人看茶。
“唐大都督的茶鄙人就不敢喝了,鄙人来这里只有一桩事,就是告诉大都督,您家里的小娘子被锦衣卫捉走了。”
张千山直来直往,他将手绢拿出来,“人是锦衣卫带走的,他们按着这幅画像索人。”
唐纵原本以为是唐玉蝶又偷偷起灶台炼丹,惹来锦衣卫,他瞧一眼手绢,心跳慢下来,不是唐玉蝶。
唐大都督看手绢第二眼,就想傅默宁那丫头是怎么回事,来了北京城还没两个月,怎么惹上锦衣卫了。
唐大都督看手绢第三眼,他脑子就转明白了,锦衣卫是马鸣衡捏在手里的,马鸣衡为谁做事,除了皇帝陛下,再就是他的姊妹兄弟。
马鸣衡捉的谁,抛开皇帝的仇人,那就只有他自己的仇人和他兄弟姊妹的仇人了。
唐大都督指着手绢,“这是谁,是不是那个五品游击将军?”
“五品游击将军?”张千山的脑子转得绝不慢,他也很快跟上节奏,“想来就是了,这应该是马世远要找的人,他借了锦衣卫的手,公器私用。”
唐纵瞧着池塘里的锦鲤,问一句:“那五品将军叫甚么来着?”
张千山脑中的信息一旦拼揍起来,迅速建成体系,解说起来源源不绝:“回大都督,宁波卫的女将军叫戚英姿,游击将军,从五品。嘉靖十年四月的时候,宁波府戍军活捉了海盗赖苞,赖苞在浙江沿海欺压百姓,祸患深久,当年三月,浙江巡抚就是因为打击海盗不力,被首辅张孚敬召回。
嘉靖十年五月,大都督的妹婿沈约沈大人奉兵部调令,同从四品骑都尉马世远一起奔赴浙江沿海,是为督战。而马世远在获封从四品骑都尉之前,只是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小统领。”
张千山打压起马家的人来也是不遗余力,他恨马家的人,马家的男人和女人,他都恨。
张千山的恨与霍韬的讨厌还不相同,霍韬是因为马鸣衡的举报被嘉靖帝杖责了一顿。而张家的基业都差点被马蓉那婆娘击垮了,包括张皇后的死,马蓉要负上主要直接责任。张千山怎么不恨。
张千山继续说:“当年四月,游击将军贝兆楹和游击将军戚英姿共同活捉赖苞,但因为浙江镇守太监薛国义的提拔,还有马世远向北京兵部写的举荐信,游击将军贝兆楹升为参将,同为游击将军的戚英姿则甚么都没捞到。”
说到这里,张千山就不说了。唐纵将一把鱼食撒入池塘,“继续说。”
“嘉靖十年,五月,沈约沈大人病了一场,原因不明,好像是因为马世远与贝兆楹经常带着沈大人去妓院花楼,导致沈大人染病......”张千山瞧唐纵的脸色,见唐纵没甚么反应,只是拿他的小银刀锉指甲,便继续道:“沈大人大约是病了二十三四天,这些日子游击将军戚英姿衣不解带地照顾,据说,这位游击将军是看上沈大人了。”
唐大都督轻轻一哼,“嗯。”
张千山清清嗓子,“在沈大人病愈之后,也就是他发病之后的第二十五天,沈大人又去了宁波府最大的妓院烟波楼,那回女游击将军戚英姿也跟着去了。里头具体发生甚么并不清楚,属下知道的是,女游击将军戚英姿那天就被南京都察院的人用不明手段带回了南都。”
“不明手段?”
唐纵发笑,“就是今天那种不明手段?”
唐纵指的是费庭兰用秘药熏了傅默宁的下作手段,张千山只好赔笑,“估计是的。总之那天戚英姿就从宁波卫所失踪了,大概在半个月之后,镇国公霍韬去南京都察院要人,但是无功而返。”
“霍韬?”唐纵问:“霍韬去南京做甚么,去找美人,就是去找那个白娘娘?”
张千山道:“据我所知,白湘灵和方婳在进宫前原应是不认识,她们都是霍国公爷自己寻回来的。但至于白湘灵白夫人和那个女将军戚英姿,她们有可能是认识的。这个不确定,因为戚英姿失踪之后,白湘灵就进宫了,中间时间太紧,没办法查清。”
唐大都督收了他的小银刀,双手拍了拍,“也就是说,镇国公霍韬曾经不知道因为甚么原因,搭救过戚英姿?”
张千山点头,“可以这么说。”
“也就是说,沈约和戚英姿有一腿?”
曾经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笑了,张千山笑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我离开锦衣卫太久,大都督要是想知道这个,那恐怕要去找沈大人来问上一问了。”似是怕唐纵不上心一般,张千山又添了一句:“不找沈大人也可以,大都督找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鸣衡来问也是一样的,他与马世远马指挥佥事一脉同生,肯定甚么都是知道的。”
霍韬想着借助唐纵的力量把马世远兄弟给除了,张千山也怀着同一个目的。张千山不止想把马世远兄弟除了,他还想把宫里的那个女人康嫔马蓉给一道除了,帮他的妹妹张皇后报仇。
而这一套计划下来,都得唐纵愿意。
是啊,只有中军大都督唐纵愿意,霍国公爷和张千山的计划才算是有效,也只有唐纵愿意,才有后来将马家斩草除根的可能性。
至于唐纵愿不愿意,那就要看唐大都督的心情了。
唐纵当然不是个愚笨的人,甚至他从小到大,他就很少见过比他还机敏的人。唐纵听了张千山的汇报,别的感触暂且不说,他忽然发现张千山是个很有用的人,至少张千山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是一流的。
唐大都督心想,愚笨的人何其多,怎么这种聪明人反而被调去京营那种素餐尸位的地方混日子?想到此处,唐大都督就有点遗憾,聪明的人就该呆在好的地方办聪明事。至于那种蠢点的人就该滚去远点的地方干蠢事,例如云南或者四川,他们就该去和安南部落的族长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打招呼。
张千山的帕子留在了唐家后院的石桌上,唐大都督摊开帕子,冲着画中人喊一声:“你好呀,戚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