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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楼隐忍着怒意回到沈公馆,拿起茶壶往干净的茶杯里倒了水,端起茶杯就对准嘴,轱辘灌下去。
然而,这些水压根不能浇灭他心中的怒火。
沈崇宇听下人说沈崇楼已经回了沈公馆,所以,他处理完账务就来到了他的房间,他叫了一声:“三弟。”
沈崇宇瞧见沈崇楼闻声稍稍瞥了他一眼,对方眼里带着怨愤,沈崇宇更加确定崇楼已经知道他瞒着信件的事情。
他见沈崇楼一直闷声不吭,定然心情不好。
他在沈崇楼的对面坐下来,组织好言语,才道:“有件事,来龙去脉我想和你说清楚。”
“说什么,说你拿到了如故的信没给我,说你一直知晓事情的所有的过程却瞒着我?”沈崇楼质问的语气传来,若说他不怪沈崇宇,是不可能的。
他那浓郁的剑眉紧紧地拢着,难以置信地问沈崇宇:“二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以说,从小到大,他和二哥的关系是最好的,纵使有的时候瞧见如故和二哥在一起他会不悦,也从未真正怪过二哥。
但这么大的事情,崇宇却瞒着他,想想都觉得万分可笑。
沈崇宇低着头,尤其是他在沈崇楼的脸上瞧见了对自己的失望神色,他更是满怀歉意。
“这件事,是二哥做的不好,但……崇楼,二哥从未想过真正瞒着你,我……”沈崇宇想解释,却欲言又止,他断不会说是自己母亲导致现今的一切。
他顿了顿,良久,才对沈崇楼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呵,是,你们每个人都有苦衷,所以才要棒打我和如故这对鸳鸯,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安安稳稳和我过一辈子,所有人都在阻拦,我和她之间就这么见不得光吗?”沈崇楼说话时,因为不满,刚毅的脸颊上,颧骨稍动。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如故在一起,就好似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沈崇宇却喃声道:“因为我们是江北统帅沈昭年的儿子,因为你将来是父亲的接班人,因为你从小栽培的方向就和我以及大哥不一样……因为她的身份和背景和你不匹配。”
“二哥,你也这么想她?”沈崇楼眉宇间的皱痕越发深刻了,他如此问沈崇宇。
“我未觉得她配不上谁,只是这个世道如此,崇楼,你可以改变这个世道的伦理观念,可现今,并不是最佳的时机。”
沈崇宇说罢,将上次拼凑粘好的信件拿了出来。
“上次就是这封信,一块都没少,你自己看看吧。”沈崇宇将信件放在桌子上,推给了沈崇楼。
沈崇楼瞥了一眼信件,白纸黑字,那娟秀的字体他很熟悉,确实来自如故。
房内,只剩下沈崇楼一人,静谧地可怕。
他伸手拿过那封信,上面一句诗,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首诗歌出自先秦,《越人歌》中的诗句,表达着一人偷偷爱慕另一个人的心情:山上有树木而树木有枝丫,我心中喜欢你可你却不知道这件事。
沈崇楼的思绪飘回了四年前,豆蔻年华的他,才刚对爱情有着懵懂的意识。
当年在学堂里,夫子教着更大年龄的学子朗诵着:“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后来,他问了师兄究竟是什么意思,师兄将其中的故事讲给他听,他一下学回到沈公馆,就拉住如故,告诉她,自己得知了一个典故。
沈崇楼还记得如故当时被他抓住手脸红害羞的模样,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
然后,他才道:“春秋时代,鄂君子皙在河中游玩,钟鼓齐鸣,摇船者是位越国人,对着子皙唱了歌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用着单纯又茫然的眼神望着他,清澈透亮,问着:“三哥,那什么意思?”
“是啊,什么意思呢?”他当时反问了一声,又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刚开始子皙也不明白,子皙后来让人翻译才知,原来,越人是想告诉他,自己偷偷爱慕着他呢。”
“所以,那句歌谣,是爱慕的意思?”她恍然大悟。
那时的他,只是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怎么都不会厌烦。
他并未告诉她:傻妹妹,我也像那越人对子皙一样,深藏着感情,不同的是,我不知用何种方式表达。
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户拂进来,吹起了沈崇楼手中捏着的信纸,他一个不留神,信纸从他的指尖溜走。
原来,他说的每一句话,如故都记得。
她是真心打算和他一道离开,去往没有熟人的地方,过着属于两个人的生活。
信纸上面,有一个问题:你愿意一辈子疼我,爱我吗?
当然,也有她的自问自答:若你愿意,我也愿意陪你到白头,江北码头见。
所以,青慈才会说,如故在江北码头等他,却怎么也没等到他,所以才回了沈公馆。
但她回来的那晚,他非但没有给她机会说明一切,而是要了她。
再仔细回想,那晚,她好几次想要和他说话,他都身体力行地榨干了她说话的余力。
沈崇楼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握成拳头,重重地朝桌上捶下去,咚咚两声,好似,他感觉不到疼痛。
可他现今,并没法子给她想要的幸福,就好似一场游戏,他不退让,父亲也不会退让。
父亲可以趁着沈如故扔床单的空隙下狠手,足以证明,所有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沈崇楼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若是一直和父亲的意愿背道而驰,受苦的只会是如故。
与其如此,他宁愿她嫁到秦家,嫁给秦修远,但那是暂时的,他迟早会将她弄回身边。
时间会证明一切,毕竟,游戏刚刚开始。
瀚哲刚走进来,就瞧见血眸死死地凝着地上的信纸,沈崇楼一脸冷漠之色,让他没敢吭声,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沈崇楼。
……
莅临公馆,室内大床上,沈如故缓缓睁开眼,望着陌生的环境,头有些昏胀。
就在她按太阳穴缓解难受之时,有一记女声在房内响起:“终于醒了?”
沈如故抬头便瞧见倚在门框旁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粉白色的洋裙,打扮很时髦,年龄和她相仿,却有着不符年龄的成熟。
或许是因她脸上涂的脂粉太厚重,又或者太过珠光宝气……总之,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你是?”沈如故并未见过她。
“你父亲养在外头的女子。”她笑说着,毫不介意沈如故用惊诧的目光瞧着她。
她朝沈如故走去,将湿毛巾扔在了沈如故的手上让沈如故擦擦脸,继而道:“我叫容安,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嘚叫我一声小妈。”
秦安容和不少洋人打过交道,说话带着点洋腔,不说姨太太说小妈,她瞧着沈如故脸上挂着尴尬的神色,她信沈如故听得懂。
“容安……容安……安容!”沈如故重复地叫着,最后却将两个字倒过来念了一遍。
在南京时,崇楼和秦修远两人起言语上争执,就提过秦修远的妹妹,后来她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得知秦修远有个妹妹,和她年龄差不多,叫秦安容,人在江北。
这些信息,被她组织在一起,当即,沈如故便意识到一点,但她并不敢确定。
于是,沈如故试探性地问秦安容:“你是秦修远的妹妹?”
秦安容面对沈如故,并未像那日对沈崇宇一样打哑谜或者死不承认。
“嗯,我是他小妹。”她爽快地承认之后,打开抽屉,从茶花烟里抽出一支女士香烟,点燃,靠在一旁抽了起来。
沈如故瞧了一眼烟盒,她在三姨太那里瞧过,据说,交际花都喜欢抽这款女士香烟解千愁。
三姨娘有事还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一边当着她面抽着,一边笑说:“我们抽的不是烟,是一种情怀,你瞧瞧烟盒上头的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可我们周旋在男子中间,是等不到心中那个君子的。”
沈如故的视线一直没从秦安容的身上转移,瞧着秦安容的举止,有很多像三姨娘的地方。
加之,听沈公馆的人说过,义父确实在外头养了个年轻的交际花,她便能确定秦安容的工作性质。
如此看来,秦修远怎会准许妹妹和那么老的人厮混在一起?
沈如故见秦安容对这里的环境熟门熟路,她疑惑地问秦安容:“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要问你的父亲,他让人送你来这里的,原因……我并不清楚。”秦安容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拧在窗台上,顿时间,那猩红一点消失殆尽。
窗台上,只剩下黑色灰烬,随风肆意飘动,弄得到处都是。
秦安容忽然对她笑起来,问:“瞧着你惊讶的面色,怎么,没想到你父亲会绑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