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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人重天的梦里,天一直是灰蒙蒙的,萧索阴霾。
一直一直如此,像佛家故事里无边苦海,漫长冰冷,无边无际。
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已经过了三途河,下了冥河地府,却因为不敢死,生魂徘徊在这晦暗的交界处。
深渊山谷被这日复一日的翻检,掏空成一个巨坑。
那一天和每日都没有不同,伤痕累累的手推开又一块霜雪冻住的巨石,又要继续的时候,他却忽然看到了一片颜色。
是绯色的花瓣,不知道从何处飘来。
刚开始只有零星几瓣,渐渐的花瓣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有冰雪融化潺潺的水流声,天空阴云虽然灰暗却是青色的,像风雨欲来。
可是并不冷,风是暖的。
是春天来了。
远处,春风里,似是走来一个人。
他执着一柄紫竹伞,穿红衣。那衣裳的颜色在他身上,比这漫天的飞花还妩媚明艳。
风花星雨迷了闻人重天的眼,看不清那个人伞纸下露出的半张脸,只觉得唇边的那抹笑,温柔和暖,好看极了。叫人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踏着春风花雨而来的人,将伞移到闻人重天的头顶上,露出皎洁美丽的容颜。
濛濛的眼眸里轻轻浅浅的笑,笑得纯澈无忧,温柔狡黠。如同昨日才见过,中间并无生死不知,也无相思无望。
闻人重天直直的望着那个人,下意识想笑,想说许多话,嘴唇动了动,又颤抖得忍不住要哭了。
那个人温柔包容的看着他,手指仔细的抚过他潮湿的眼睫,瘦削苍白的脸。
纤长莹润的手指,似二月枝头星白的玉兰,牵着那只粗糙狼狈,被剑和岩石划伤染灰,枯木一样的手。
那个人弯着眼睛对他一笑,空寂绝望的深渊山谷开满了花,也不极那个人笑容来得甜。
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踩着花海,带他走出这片深不见底、灰暗冰冷的深渊。
深渊之上,飞雪银霜,一队迎新的花轿等在那里。
花轿的颜色和那个人身上的红衣一样,唯有闻人重天是格格不入的灰色,但这个时候,哪里还会在意?
花轿四面都是空的,那骑在马上的人也走得慢极了,一直跟他的花轿并着肩,也一直温柔的回望着他的注视。
那个人也知道的,知道闻人重天再也不能承受离别,不能忍受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下马,落轿。
红衣的郎君,背着他白发的美人,一步步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
当年他们逃离刹魂山,山下的溪水被阳光晒得好暖。
这个人背着他的人,迎着满山的韶光第一次亲他,问,明明好喜欢却下意识紧张闭着眼睛的他,亲亲了要怎么办?
他说:“等你长大,娶你过门。”
那时候太小,时间过得好慢,怎么都等不来长大。
后来却太快,他总以为他等不到了。
闻人重天靠在那个人的背上,眼泪静静的一滴滴落下,他的眉宇却一片平静安然:“这个梦真好。好得我舍不得醒来。”
新房的床帐也是一样的红,那个人温柔的去吻他额头的魂花:“那,我陪你做梦。”
闻人重天把他抱紧,一边发着抖收紧,一边不舍的清醒:“可是,比起和你一起的美梦,我更想在死之前找到你。”
比起梦中的婚礼,他更想死能同穴。把他们埋在一起,来生便也能继续青梅竹马。
……
睁开眼用了很大的力气,就像推开压下来的棺材板。
睁开眼的闻人重天,似是从一个梦进了另一个梦,魂牵梦萦的人握着他的手,就躺在他的身边。睡着了也下意识亲昵依偎着的姿势,就和十几岁时候的他们一样。
门外有小声的争执声。
“黎长老是不是修炼成精了?他修复好的傀儡,居然能自己把自己送回来?”
“我怎么觉着,更像少教主诈尸了。”
“滚滚滚,会不会说话。”
“就你会说话,就你能,想出用傀儡招魂的好办法,你看看,等下杜长老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闻人重天怔怔的看着身边恬然好梦的青年,耳听的门外少年人活泼的争执,恍然觉得南柯一梦,过去种种,犹如当年刹魂山上,做了一个长睡不起的梦中梦。
青年眉间微动,睡眼惺忪的醒来,对他软和的一笑,揽着他的腰又闭上眼睛,喃喃着:“大美人,今天不练剑好不好?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回你这里,好累啊。”
闻人重天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欢喜悲伤,不知如何是好:“好啊,不练,以后都不练。”
姬清闭着眼睛,摸索着坐起来,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靠着他的肩又累极了的睡去,半梦半醒说:“你睡了好久,是不是又做了噩梦?别怕,我在的。以后都不会有了。”
闻人重天抱着他,想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他想把他藏进心里,捂着,暖着。相思爱意,第一时间就叫彼此感知到。
谁也不能从他手里夺走,谁也不能伤害这个人。
“你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又做梦了?我不怕噩梦。我害怕你的噩梦里,不要我。”脆弱沙哑的声带,哽咽着,小孩子一样的哭出来。
在最不设防的人面前,在一切劫难平息之后,终于可以袒露他所有的悲伤,被抛弃的孤独:“你自己跳下去了,你不要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为什么你不等等我?”
明明他还活着,这个人就先跳下去了。
姬清埋首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的颤抖,慢慢睁开眼睛:“大美人,我也想保护你啊。遇见我你真倒霉,所以,我得对你好一点。只要你还在等我,就算是跳下九渊地狱,也一定爬回来。我说过,我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他一点一点的啜吻,这个泪流满面隐忍哽咽的男人,就像吻化一捧积年的冰霜。
“傻瓜闻人,为什么总想为我而死?我想要你因为我而活得更好。重天哥哥在,清清就在。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以后,再也不会有噩梦了。”
屋子里的哽咽并没有因为他的温柔而停止,反而因为被温暖,越发柔软得一塌糊涂,心都化了:“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到老,死了埋在一起才算。”
“好。”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
“啊,因为我一直都是直接亲的。是我亲花花,还是你来亲清清?”
自然是都要。
他要把这个人从指尖,从额头,全部亲一遍,他得清楚的知道,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
刹魂教迎回来了神秘的新教主。
有人说,那是著名的偃甲大师,宁国的新太子黎灿手里,最完美的一个傀儡,是宁国强盛从掌控了刹魂教开始的象征。
但也有人说,那是曾经死去的少教主,在刹魂教天魔神的祭祀仪式里再生了。这是刹魂教神迹的又一大证明。
不管怎么样,刹魂教迎来新的教主和新的左护法后,彻底回复了稳定。
左护法闻人重天生得又冷又美,武功天下第一,江湖上走一遭,每一回的武林大会都叫中原武林腹诽刹魂教的魔教作风。
“当刹魂教的教主真可怜。”
“兄台为何有此一说?”
“你见过哪个门派,每一任下属的名望都比正主高的?刹魂教就是这么个奇葩,每一任教主心都特别大,小爷我在江湖这么多年了,没有一次见过正主长什么样。被架空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不见生乱。可见是个贪慕颜色的无能之辈。”
对面的人干笑一声:“这结论来得费解。”
“你想,闻人重天长得什么样整个江湖都清楚,不必说了吧。上一任的朱雀长老,得,已经快成宁国的皇帝了,沐家的人看脸当皇帝的,你懂吧。再看上上一届的左护法闻人枢……还不明白?”那个人压低声音,“估计都是刹魂教教主色令智昏,博取美人一笑呢,祖宗基业名声都不要的。我猜幕后真正的天下第一,是刹魂教的教主本人。”
对面的人忍俊不禁:“兄台高见,在下长见识了。”
“我看你生得不错,可惜了刹魂教排外得紧,不然也能去博个右护法当当了。”
那少年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年纪却着实不大,却一副摇头惋惜的对面前的青年评断,眼珠子咕噜噜灵活的转,很是小孩子心性。
青年笑着附和:“你真有眼光,没关系,我直接勾引这个左护法好了。”青年眨眨眼,“他当教主的情人,我当他的情人。”
少年手指点着他,哟哟的惊奇:“看不出来,你还能这么豁的出去呀。但是那个左护法生人勿近,仔细他拿你到那教主面前……”
少年住了嘴,青年身后的店铺内走出来的人,可不就是他们议论里的左护法闻人重天。
这下要糟,岂不是全程都被听了去。
他跑路得快,忽然想起那个青年背对着来人,未必知道。
这回头一看,生人勿近的魔教左护法俨然大怒,一把抱起那个生得好看的青年上了马车。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就要白日强抢民男了啊。
这这这,竟然真给他勾引到了!看不出来这江湖第一人的闻人重天,竟然真的是这种人,和他信口胡说的一样啊。
马车一路驶出郊外,里面传来软软的声音:“大美人,不继续吗……”
像被剥壳的荔枝,引诱着人来咬。
“你没有感觉,也不喜欢这种事,我不做。”低沉偏冷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别样的温柔。
含糊的亲吻中,糯糯的低语:“是重天哥哥就喜欢,你因为我失神迷乱的时候,美极了。我想看。”
男人压抑的沙哑声:“好。”
那颗荔枝,被仔细的翻来覆去的吃了好几遍,到底没有舍得一口吞下去。
……
那年的江湖路,这一回是第三次走。
走得慢,走得随意,只要那个人在身边,就一直是春天。
走去哪里,都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