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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廖芝兰气冲冲转身出门。
怡君继续挑选画纸。
程询看了看神色还有些别扭的程福, 笑了。被廖芝兰当场识破是迟早的事。如果柳元逸还没到京城, 他出门是该注意一些,现在, 没必要。
程福见他如此,放下那份不自在,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程询很自然地走到怡君近前, 帮她选出两种自己用着上佳的画纸, “存放时没特别的讲究,各种尺寸的不妨多备一些。”
怡君笑着说好,又指一指手边的几样颜料, “也不知选的妥不妥当, 要调制天青、湖色和青草黄。”
色彩各异的颜料, 由精致的青花小瓷罐盛着。程询逐一查看,选色没差错, 只是有一种研磨得不够精细, 当下帮她更换, 末了对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过来,先把我常用的拿给她看。”
“好, 好。”掌柜的眉开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记下了。”
程询看到一个青花山水纹颜料盒, 指一指。
掌柜的会意, 妥当地包起来。
程禄走进门来, 道:“大少爷,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霁堂等您回去。”
程询嗯了一声,问怡君:“还要挑选别的么?”
廖芝兰过来闹这么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后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丝迟疑也无,“没有了。”原本还需要两把裁纸刀、一些习字的宣纸,但不能照实说。
程询牵了牵唇,“那行。早点儿回家。”又转头对掌柜的道,“我给您开个单子,您准备好,让伙计送过去。”
“成。”掌柜的唤伙计准备笔墨纸,自己则忙着给怡君取画纸、包颜料。
程询迅速列出一张单子,放下笔,知会一声,踱步出门。
程禄走到程询身侧,低声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来讨画送人情,要您三日内务必作成。说这回要是能让他如愿,给您磕几个都成。”说完,撑不住笑出来。
程询也笑了,“这是又跳脚了。哪次都是临时抱佛脚。”
主仆两个谈起的是舒明达,眼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在这几年,有几个交情至深的人,但父亲一个都看不上。前世他进入官场之后,父亲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里暗里给几个好友没脸。好友都能体谅他,他却看不得他们受气,索性明面上都断了来往。
程禄说起眼前事,“小的刚听说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无状,就该让盯梢的人当下把她拎回城北去。”
“不用。躲着她做什么?”说不定会有人以为他心虚,更麻烦。
“那小的就放心了。”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停在程询面前。
上车前,程询点手唤一名护卫:“去北廖家传话,告诉廖文咏,我明晚得空,他想见我,去府中。”
里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齐备,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眯眯的摆一摆手,“程大公子临走时一并付了账,说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学堂用的,本就该由程家付账。”
“……哦。”怡君受人恩惠时,第一反应总是不安、别扭,要过一会儿,喜悦才袭上心头。
离开墨香斋,坐到马车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来,奉上一个颜料盒,“廖二小姐,您刚刚忘了带上。”
夏荷接过,交给怡君。
怡君目光微闪,“是我选的?”
“错不了。”程福点头,比说实话的神色还诚挚,随后行礼,匆匆走远。
怡君放下车帘之前,望向不远处的茶楼。
程询,你可千万别让廖芝兰算计了去。
而她与姐姐,也该多加防范,有所准备。
回到家中,怡君换了身衣服,从吴妈妈手里接过热茶,笑问:“我记得,您有个在戏园子做事的近邻?”
“是啊。”吴妈妈笑道,“动辄就跟我说,又见到了哪些达官显宦,哪些名门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尔而笑,这就好办了。思索片刻,她唤吴妈妈到里间说话,“有些事要请您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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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传话的护卫说明原委之后,廖文咏静默须臾,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掴在护卫脸上,语气恶劣:“谁让你护送她出去胡闹的!?”
护卫一时间晕头转向,口鼻淌血,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咏问。
“小的回来传话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离开那间铺子。”
“去把大小姐给我叉回来!”廖文咏气急败坏的,“她胆敢拖延一刻,就另寻去处,廖家没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护卫颤声称是,连滚带爬地出门。
廖文咏扬声吩咐小厮:“家里就要出人命了,去请老爷尽快回府!”语毕走到桌案前,提笔给程询写拜帖,刚写了两句,程家传话的护卫到来。
还肯见他,便是没把芝兰的胡闹放在心上吧?廖文咏稍稍宽心,但很快又暴躁起来:廖芝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将随行的护卫都遣回来,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别处。
他气得眼冒金星,要带人去把她抓回来扔进家庙,而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
廖彦瑞大步流星走进长子的书房,“何事?”
廖文咏的火气瞬时化为理亏心虚,嗫嚅片刻,缓缓跪倒在地:“爹,我对不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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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和廖怡君先后离开墨香斋,廖芝兰在茶楼雅间内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话,她反倒冷静下来,遣了随从,唤丫鬟巧春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就近的别院。坐在厅堂中,她梳理着近日与程询、廖怡君相关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叶先生的事,让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进到程府,随后……”
随后,便是小姐被戏弄。当日的事,巧春随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话。
“素昧平生,他没理由厌烦我。”廖芝兰盯着巧春,“那么,是谁做的手脚?是不是她们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说话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两个人来到墨香斋,是巧合,还是相约?”廖芝兰冷冷一笑,“怎么就她廖怡君那么好福气,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来帮程询和廖碧君传话的?”
巧春给她续了一杯热茶。
“闹不好,就是哪一个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询,甚至于,掐住了程询的软肋。到这上下,是变着法子要程询帮着南边给我们添堵。”
巧春细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话了——小姐话里话外的,把罪过都归咎于南廖家姐妹,贬低程询的话,可是一句没有。
难不成……
想到程询那般少见的俊朗、风采,巧春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们都已牵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乐得看我笑话的可恨模样。”廖芝兰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对她们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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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远下衙之后,管家把廖彦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继而低声禀明所知的程询近日动向。
看起来,长子动作不少,只是,听来听去,怎么都没一件与北廖家搭边儿呢?程清远皱了皱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来访,大少爷跟他叙谈一阵子,一起出门了,还没回来。”
程清远再次皱眉,“舒明达又过来做什么?搜刮他的字画么?”语声一顿,想到北廖家的事兴许用得着舒明达,便摆一摆手,“罢了。我去光霁堂等他。”
戌时初刻,程询踏着清寒月光回到光霁堂。
程清远正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书,看到长子,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怎么才回来?”
“有点儿事情,耽搁了。”程询行礼请安之后,连玄色斗篷都没解下,静立在原地。
程清远弹了弹手边的拜帖,“廖彦瑞急着见我。”
程询道:“让他明晚过来,我会应付。”
“都料理停当了?”程清远凝视着他。
程询颔首。
程清远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多问,“你既然大包大揽,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关乎整个家族,一丝纰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询看住父亲,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没有。
程清远呷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你说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过了。等我得了闲,见见她的父亲,也让你娘相看一番。若那边门风不正,或是你们八字不合,你娘绝不会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为这种事让她伤心,埋下后宅不宁的隐患,对不对?”
这是试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样,长辈终究是长辈,能左右儿女的大事小情——次辅想要阻断家中子嗣的一桩姻缘,法子太多。
程清远希望长子把握在手里的底牌全交给他,要长子在此事之后,做回那个孝顺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够了。
程询摆手遣了下人,开口时答非所问:“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个稳妥的地方。”
程清远敛目看着茶汤,睫毛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
“如果没有这番劫难,他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程询语声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呆滞,不知有无痊愈之日。”
程清远缓缓地吸进一口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程询缓步向前,“我不能偿还柳家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还给柳家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不遗余力,让柳元逸复原。”
程清远低喝:“你疯了不成!”
程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视着他,目光和语气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疯的时候还没到,您别逼我。不然,您膝下会出一个叛离宗族去柳家赎罪的儿子。”
程清远的怒气瞬时冲到头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发抖的手抬起来,想狠狠掌掴这个不孝子,可是……
这一刻的程询,气势全然凌驾于他之上,周身焕发出的怒意寒意丝丝缕缕地将他萦绕,再死死缠住。
他居然心生恐惧。
多荒谬,他怕自己的儿子。
“这倒是。”
先前在叶先生面前,说要请爹娘同意,也只是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去问母亲的意思。
廖大太太平日总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打心底不赞成她们读诗书、做学问。是不难见到的那种重男轻女的妇人心思。
廖大老爷是严父面孔,值得庆幸的是,从不反对两个女儿的求学之心。关乎这种事,都会爽快应允。
当日,姐妹两个掐着时间去了外院,等候在府门内。
廖大老爷下衙回府,二人迎上前去,陪父亲回内宅的路上,把叶先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得此事与程询、姜道成有关,廖大老爷意外地扬了扬眉,思忖片刻,道:“明日我派管家出去,问明两位先生和程府的意思。你们要每日前去程府的话,廖府不能失了礼数。”
他对次辅程清远一点好感也无,却很欣赏聪明绝顶的程询、才华横溢的姜道成。文人相轻不假,但要分对谁,程询和姜道成那样的文人翘楚,寻常人真没轻慢的资格。
姐妹两个听了,立时笑逐颜开,向父亲道谢。
廖大老爷被她们的情绪感染,笑了笑,告诫道:“去归去,你们可不能惹事。”
廖碧君忙保证道:“爹爹放心,我们一定会谨言慎行。”
父女三个说着话回到正房,见到廖大太太,谁都没提方才说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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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东院。
姜道成坐在厅堂,没好气地看着程询。
前几日,这后生派小厮寻到他面前,针对当地一桩案子跟他打赌,随附一封注明好几项事由的赌约,惹得他瞧着信运了半晌的气:他就在案发的县城,且在县衙中有熟人,眼看着就要结案了,怎么想都不会再出周折,程询却笃定案情发生逆转,更与他赌上了未来几年的运道,说如果料错此事,便搁置功名路,到他跟前做几年洒扫的书童。
太狂了。
他相信有神机妙算的人,并不敢断定程询日后不会成为那样出色的人,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程家这大少爷如今还太年轻,还没出门历练过,信誓旦旦地跟他来这么一出,只能让他认定是中了解元之后的浮躁、张狂。
他忍不得,当即应下赌约。
后来……后来他就带着书童来了京城程府,懊恼、怄火得快找不着北了。
程询不难猜到老人家的心绪,陪着笑,亲自沏好一杯碧螺春,“先生,请慢用。”
姜道成见他做派与信中的态度大相径庭,不免意外,“我还以为,你是狂得没边儿的人。”
“晚辈晓得。”程询显得愈发谦恭,“先前的激将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您见谅。”
姜道成扯了扯嘴角,喝了一口茶,眉眼舒展开来,“好茶。”
程询道:“听说您喜欢,便寻了些上品。”
姜道成如实道出心绪:“思前想后,我瞧着你,心惊肉跳的。”隔着好几百里料定一些事的结果,太反常了。反常即为妖,这道理他听过无数次了。
程询笑出声来,避重就轻:“您是什么人物啊?喜好常有人谈起,我只是稍加留心,记下了而已。”
姜道成不予置评,岔开话题:“说说那个案子吧。”
那个案子,是一个商贾家中出了人命,刚满十八岁的丫鬟中毒而亡。官员若没有一定的权势和手段,处死府中下人都要担上干系,何况商贾之家。丫鬟的至亲要讨个公道,及时报官。
县令查来查去,通过商贾一家上下的口供,找出了嫌疑最重的账房管事。
那账房管事起初矢口否认,经过半年的牢狱、大刑之灾,承认是自己下毒杀害丫鬟,理由是那丫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他想给她点儿教训,并没想杀死她,怎奈自己不懂药理,下在饭菜里的药分量重了些,便有了丫鬟的身死。
县令想不出别的可能,便认为可以结案了。
这案子,正常发展的话,真凶要在一年后落网。
商贾之妻,是活脱脱的母老虎、妒妇心性,夫君跟哪个女子多说几句话,都会心生不满,但在人前,却是敦厚的做派。
商贾与丧命的丫鬟有染,暗度陈仓的日子长达三年,好几次提及把丫鬟收房,抬为妾室。商贾的妻子不肯答应,总是不能如愿把丫鬟逐出家门,妒火燃烧到一定地步,起了杀心。
当家主母选定替死鬼,吩咐下人统一口风应对官府的询问,并非难事。是在结案之后,商贾一直觉得愧对丫鬟,没让她生前享什么福,又屡屡看到发妻做噩梦,哭喊的言语充斥着恐惧,起了疑心,反复盘问下人。一来二去的,梳理清楚整件事,把发妻告上了公堂。
前世,因为案情的反复,上报至朝堂,错判了案情的县令得了很重的罪责。
程询清楚地记得原委,觉着都不是什么善类:惹祸的根苗是商贾,身死的丫鬟也有行差踏错之处,商贾之妻偏激到那地步,商贾该是功不可没,可平白杀人、害人的罪,任谁都无从宽恕。
做替死鬼的账房管事最无辜。
今生要元凶尽快伏法,派人用程府的名头敲打商贾和县令即可。他们怎么想不打紧,重要的是这结果。
但是,个中原委,不能告知姜道成,程询只是道:“程府一名小厮曾在当地逗留,见过那名账房管事,坚信他不是穷凶极恶的性子,跟我提了几句,我便让他留心,有了眼下这结果。”
姜道成审视着程询,半晌,无奈地笑了,“我仍是觉着蹊跷,苦于没法子反驳罢了。好在真凶尽早伏法,屈打成招的人没做替死鬼,是大快人心的事。输给你也值得。”
“事情已经过去,您不需记挂于心。”程询认认真真地奉承老人家,“我是一门心思向您求教,又晓得轻易请不动您,这心思和案子凑巧赶到了一处,一时冲动,出此下策。日后再不会了。”
姜道成不吃这一套,“谁知道你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程询一笑,“您千万别多思多虑。”停一停,郑重行礼,“日后,您就是我的尊长。”
“我可不敢当。”姜道成示意他平身落座,“你的事,我听说过一些。国子监眼下都没人教的了你,我这等闲人更不敢托大。得了空,你我好生探讨一番学问,若实在不及你,就得反过头来拜你为师。”
横竖已经栽了跟头,他现在是丢人不嫌事大。
程询哈哈一笑,“这话可太重了。您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说笑间,程清远过来了,见礼之后,客客气气地邀请姜道成到正院的暖阁用饭,命程询作陪。
姜道成见当今次辅全然是礼贤下士的做派,心慢慢踏实下来。席间,不免问起程清远另外两个儿子。
程清远笑道:“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毫无可取之处,却贪图玩乐,这几日去了别院。听下人说,整日在附近的山林打野味儿。等回府之后,我再带他们给先生请安。先生要是瞧着他们不是蠢笨得离奇,闲时还请费心点拨一二。”
姜道成只当是场面话,谦虚地应承两句。
其实,程清远说的是心里话。次子程译从小就性情木讷,在程询面前,总有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三子程谨原本活泼又乖顺,长大之后,好像也被长兄的过于出色打击到了,平时恨不得躲着程询走。他们越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越是让他不待见,每每想到就头疼。
席间,与姜道成熟络之后,程清远把这些事娓娓道来,也是清楚,对方要常住程府,家中情形根本瞒不住。
姜道成不免叹息:“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孽障也是不懂事,没个兄长的样子。”程清远睨着坐在下手的程询,“闲时对友人尽心尽力的,独不肯好生照顾两个手足。”
程询只是赔着笑,起身斟酒。
姜道成不便接话,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当晚,宾主尽欢。
转过天来,叶先生来到程府。程夫人亲自出面应承,安排叶先生住在东跨院,指派了三名专门服侍的丫鬟婆子。
随后,叶先生跟恩师好一番契阔。程询特地前去请安。
叶先生常在京城,关于这位程大少爷的事情,听过太多,见他彬彬有礼的,全没传言中的傲气、不羁,又是凡事好商量的态度,意外之后,很是欢喜。
还没到正午,不少门第的拜帖陆续送到府中。姜道成却不急着见客、收学生,整个下午都带着爱徒与程询探讨学问。
程询是奇才,但非全才,不感兴趣的东西,不肯倾注精力。正统学问烂熟于心,被很多人视为杂学、偏门学问的东西,有不少都是以前稍有涉猎便觉得没用放弃了,由此,只要他态度相宜,便能让姜道成、叶先生认为是有心学而不得章法,需得人点拨。
而最终的结果是,师徒两个都不肯收他。
姜道成道:“依你的天赋,不论哪门学问,定是一点即通,用心学一段时日,便能深谙其道。我不管旁人,与你能得闲探讨一番便好。”
叶先生笑吟吟附和:“师父说得没错。程解元若有想学的东西,我们自会知无不言,拜在师父门下就算了。若来日说起来与你出自同门,我真是想想就觉得高攀了。”
姜道成颔首,“你平日若是清闲,大可帮我们指点资质尚可的孩子。”
两人态度坚决,能与怡君时不时相见的目的又已达到,程询也就不再坚持,很自然地问起叶先生,廖家姐妹分别擅长什么。
叶先生道:“廖家两位闺秀都是聪敏好学,大小姐琴棋书画皆精通,相较之下,字和琴艺差了些火候,这两年主要跟我学这两样;二小姐喜欢作画,水墨工笔都不拘,我瞧着已经很不错了,但那孩子是精益求精的性子。”
“是么?”程询浓眉一扬,笑道,“我闲来也常作画,改日见到廖二小姐,倒是想在您跟前,与她切磋一番。”
“你作画功底了得,前两年我亲眼见过你一幅水墨,委实出彩。”叶先生笑道,“到这上下,我怕是要自愧不如。你若愿意指点廖二小姐,我定要感激你的。”怡君有真才实学,平时却从不张扬,是她私心里引以为豪的孩子,她便总希望爱徒得到更出色的人的点拨或认可。
“先生过誉了。”程询笑开来,出于习惯地避重就轻,“您跟姜先生要总是这样夸我,不出三日,我定会得意忘形。日后千万别这样见外,我真受不住,这会儿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姜道成和叶先生闻言,俱是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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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廖家的管事来回走了几趟,打点好两位闺秀去程府求学的事。
事情落定,廖大太太才听说,生了好一阵子的气。从来是这样的,夫君不把她当回事,两个女儿惯于先斩后奏。气归气,父女三个心思一致,她明白,与其反对质问,不如缄默。
廖家姐妹两个则得了叶先生的准话:日后每日上午去程府,除了地方不同,一切照旧。此外,还分别给她们布置了功课。
第二天,姐妹两个去了设在程府西院的学堂。
字与画,学起来都是至为辛苦的事,要反反复复地练习一笔一划一花一鸟,能长期坚持的,必是出于十成十的喜爱。
到了学堂,叶先生看过两个学生交上来的功课,对廖碧君很是满意,“大字有所精进了,继续每日练习便可。今日好生看看我给你备下的琴谱。”
廖碧君恭声称是,转身到自己的座位落座。
叶先生拿起廖怡君的莲花图,皱眉,“手法怎么有好几处拖泥带水的?碧君若跟我一日不见,定能让我刮目相看,你却是跟我一日不见,便退步到几个月之前。离不开师父的学生,还想有学成的一日?”越是喜欢,便越是严苛。
廖怡君理亏地道:“先生,这画吧……我拿错了,半路才察觉——昨晚照着这一幅的布局画来着,早间起来不知怎么就弄混了。已经让随行的丫鬟回家,去拿昨晚新作成的那一幅。”
叶先生把画卷起来,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小脑瓜整日里想什么呢?”
怡君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日后不敢了。”
“我要是信你这种保证,早气吐血了。”这丫头从来是勇于认错、绝不改过,叶先生扶额,“谁耐烦等你的丫鬟返回来,这就给我重做一幅。”
怡君立刻称是,转身时,对强忍着笑意的姐姐抿了抿唇,用口型缓缓说:“怎么不帮我检查?”
“今儿没顾上。”廖碧君敛了笑意,无声地回一句,又是同情又是抱歉。
怡君倒是早习惯这种情形了,笑一笑,在桌前落座,从书箱中取出画纸、画笔和颜料,认认真真准备。
叶先生手边无事,去了东院。
姜道成是重诺守信的人,之前答应要遵循程询的心意收几个学生,便不会反悔。这两日,忙着跟程询商量招收学生的章程——只收几个人,不好让不能如愿的人觉得他眼高于顶,少不得做些功夫。
此刻,两人拟定了大章程,在商议一些细枝末节。
叶先生听了一阵,听出了头尾:不论是哪家子弟,想长期接受名儒姜道成的教导,要经过两次考试,先是一篇随意指派命题的制艺,得到认可之后,要在姜道成面前展露书画或音律的才能,再得到认可的话,便过关了。
制艺做得好,还要能入姜道成、程询的眼,谈何容易?
京城不少门第视琴棋书画之类为旁门左道,不屑于染指,更不准子嗣去学。这就又先一步把很多官家子弟拒之门外了。
名门子弟,对欣赏的人,定要结交,对反感或威胁到自身的人,有时会将对方逐到偏远贫瘠之地吃苦,有时则会安置到眼前,一步步把人连根拔起。
姜道成和叶先生都在想:程询想结交的人是谁,想除掉的又是谁。也只能想想。对他们这种人来说,高门内的事,知晓的越少越安全。
程询想结交的人是临江侯唐栩、平南王黎兆先——修衡、薇珑各自的父亲。
前世,两个孩子分别带给他和怡君诸多欣悦,只为这一点,便值得他此生处处照拂他们。
而在这一年,修衡刚满两岁,薇珑的双亲尚未成婚。跟小孩子攀交情不大现实,他现今只能走近他们的至亲。
唐栩、黎兆先的拜帖已经送到程府。为此,程询对姜道成说道:“唐侯爷、黎王爷身负武职,平日公务繁忙,没可能拜您为师,请教您却是少不了的。日后他们若前来,还望您拨冗相见,以礼相待。”
“这还用你说?”姜道成由衷道,“他们两个可都比你招人喜欢。我那点儿架子,绝不会跟他们端着。”唐、黎固然有清冷或桀骜的名声,却都是少年征战于沙场。为了家国出生入死的好儿郎,他一向尊敬有加,便是不来找他,他也会寻机结识。
程询哈哈一笑,“我心安了。”停一停,望向叶先生,“这几日,我画了一幅枫林图,不知您和廖二小姐有无闲情品评一番?”
叶先生欣然道:“品评就算了。开眼界的事情,我们倒是从不愿错过。”
“那我命小厮把画取来,安置到学堂的东厢房。”程询站起身来,对姜道成点一点头,“午后送来给您过目。”
姜道成笑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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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君随叶先生去往厢房,两名丫鬟亦步亦趋。
厢房三间打通,门开在北侧,透过临近门的一扇半开的窗,可看到里面偌大的花梨木书桌、偌大的书架。
程福站在门边,笑着给叶先生、怡君行礼,“大少爷就在屋里,二位请。”
叶先生微微一笑,与怡君相形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