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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来了京城与陈景书并无什么相干,就算是陈孝祖也犯不着整日盯着他们。
毕竟薛家如今只一个不成器的薛蟠,余下的不过是老母与幼妹,不过是些女眷,并无什么要注意的。
陈景书依旧日常读书,练箭,逢休息的日子也时常约上几个朋友出门玩,他在京城新认识的朋友不多,基本算是通过何昱认识的,其中也包括了何昱的弟弟何昕。
何昕与何昱一母所出,正巧和陈景书同岁,却生的高大魁梧,两人站在一处,说他比陈景书大上三四岁都有人信的。
可偏偏何昕与何昱不同,他虽生在武将人家,又从小被说体格健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自己却半点不爱练武。
他爱读书。
为此武靖侯府的老侯爷算是操碎了心。
若何昕真是个能读书的倒也罢了,他们家既有了出息的长子,次子只要不学坏了,想干什么尽可以随他的意,可何昕分明不是个读书作文章的材料,任凭武靖侯府给他请了多好的先生,直到八岁上头,连四书都未读通顺,如今十岁,勉强算是完成了四书的基本教学。
对比如今对四书已经烂熟于心,就连最考验四书五经水平的制艺都能写的颇有模样,简直可以上科举考场的陈景书,何昱对着自家弟弟直叹气。
私下里也和妻子陈珞说:“他要是有你弟弟三分的聪明,我也不为他操什么心了。”
倒是何昕听说陈景书读书好的时候,对他就颇有好感。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是陈景书去武靖侯府练习射箭,请何昱指点一番的时候,陈景书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如何昱那般百步穿杨的功夫是达不到的,但把箭靶挪的近些,他也能射的似模像样。
就在陈景书为自己十箭中有六箭都正中靶心而得意的时候,何昕来了。
何昕高大壮实,对比身段苗条的陈景书,简直有他两个人那么大,他一路大步走过来,还真有些凶恶的样子:“呔!给我把弓箭放下!”
何昕嗓门极大,他一声吼,吓得陈景书差点把刚搭上的箭脱手往人群里射过去。
心惊肉跳的放下弓箭,陈景书也不开心了:“你是谁?乱嚷嚷什么?不知道射箭的时候不能打扰么,要是伤了人怎么办?”
何昕走到他面前,低头打量陈景书:“你就是那个据说读书很好的陈家大爷?”
他眼睛一眯就像是有凶光闪过。
虽然觉得武靖侯府里应该不会出现歹人,可陈景书面对颇具威慑力的何昕还是有几分忐忑,心说这大个子怕不是要来寻事打架的吧?
虽然打不过,但气势不能输。
当下,陈景书也挺直了腰杆子道:“我就是陈景书,你是什么人?”
何昕道:“我且问你,你读书那么好,干什么想不开要学什么射箭,这般三心二意,简直不务正业!”
“啊?”陈景书茫然道:“这位……壮士,你先说说你是谁,咱们说话也好有个称呼不是?”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壮士’沉默了一会儿,居然扭捏起来了,很是羞涩道:“我、我叫何昕。”
这名儿倒是有些耳熟。
陈景书想了想,突然笑起来:“你是昱大哥的弟弟,是不是?”
“是又如何!”何昕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陈景书见对方虽然身材魁梧,却是一身书生打扮,手里还拿着个折扇,偏偏一脸的凶悍气,看起来不伦不类,心知这必定就是何昱那个据说是‘百年难遇的练武苗子却偏要跑去读书科举’的弟弟了。
这么一想,他也明白何昕为何而来了,道:“这里太阳晒着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那边屋子里说。”
何昕哼了一声:“我看你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两人回到屋中,陈景书擦了汗,又有丫鬟送上茶水来,陈景书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这才舒服些。
一旁的何昕道:“我原以为你是个雅人,却也是牛饮般的喝茶?”
陈景书道:“品茶自然要细,要雅,但我这刚闹了一身的汗,如今正是干渴的时候,既然为解渴,谁还慢慢去喝它?若说牛饮,茶水原也是解渴之用,若连解渴的事情都做不得,还要它何用呢?满足了基本需求之后才能去追求精神嘛。”
何昕顿时语塞:“牙尖嘴利,我说一句,你就说这么多来反驳我。”
陈景书一笑,道:“那也得我说的有道理呢,若没有道理,你难不成就不会反驳我了?”
何昕觉得在这事上自己说不过,又把话题扯回去:“你还未说干什么不好好读书,偏要学武呢!”
陈景书上下打量何昕一番,道:“你瞧着倒是身子骨健壮。”
何昕顿时怒道:“你也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合该去练武?!”
他砰的一拍桌子就站起身来,瞪着陈景书的样子还真有些吓人,陈景书不紧不慢道:“看来你是不知,这科举考试也不是书读得好就行了,我听大伯说过,考场上条件艰苦,最是熬人,若是身子骨不好的,还没撑到写完文章就得倒下了,这还算好的,往年会试时还有因受不住猝死的,这些每次考试都能见着,我也犯不着哄你,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
何昕皱眉道:“那又如何了?”
陈景书笑道:“既然如此,你怎还不明白,读书也得有一副健壮的身子骨呢,何况我学射箭,这也是圣人说的君子六艺之一,怎么能算不务正业?如我这般身子弱些的,就该花些心思在身体上,而如你这般身子健壮的,自然是只管读书就好了,这么一说该我羡慕你呢。”
陈景书说着,一双眼睛真诚的看向何昕,居然真是一脸羡慕。
何昕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哎,这、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却不知道,之前还错怪你了。”
他自己读书不好,家里人也不支持,总劝说他好好习武,多读些兵书,日后也挣军功回来才是正经,如此一听陈景书既有读书的天分却还不好好读书,反而来学什么射箭骑马,何昕心底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如今对上陈景书那双亮晶晶的,闪着单纯的羡慕光芒的眼睛,顿时就很不好意思,脸都要红了。
陈景书倒是觉得何昕这人有趣,虽比不得何昱稳重,但他却更加直爽,偏偏这么个大个子被人戳了心思之后还会不好意思,被他看两眼还脸红。
想了想,陈景书道:“说起来,昱大哥如今也有公务,不好时常教导我,不如日后我们常在一处,既是读书,也是锻炼身体了。”
何昕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他虽不爱家里总劝他挣军功的话,但架不住真的天分好,随便学一学居然就很厉害了,教陈景书绰绰有余,而陈景书学问好,能教他的话,岂不也是互补?
又看看陈景书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自己,心中暗道,这陈家大爷说的也对,他那小身子骨,怕是熬不住考试那几天呢。
陈景书则想着,何昕心思单纯,与他交朋友,一则确实这性子可当朋友,二来互相切磋学习也是真的,三嘛,自然是……日后自家姐姐在这府中,也算多个盟友了?
一举三得的事情当然要干!
何昕是真的单纯爽快的人,他和陈景书相交没多久,就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武靖侯府倒是很为此高兴,他们家里人说多少话何昕都不听的,如今居然因着陈景书又捡起了骑射的功夫,顿时一阵阿弥陀佛。
至于何昕依旧想要考科举嘛,这倒是不妨碍什么,总归考场上失利几次,撞了南墙他也就知道回头了。
倒是为这事,何家上下对陈珞更亲近了几分,连道陈家果真是好的,不仅有陈珞这般的好姑娘,就连陈珞的兄弟也是好的。
这日陈景书才刚与何昕出门玩了一天回来,才换了衣裳,陈孝祖就打发人来叫他过去了。
陈景书到时,陈孝祖递给他一封信道:“你父亲从扬州寄过来的,信里催促你回去呢,我想着如今天气也暖起来,再过得一两月春暖花开的时节你再走,如此路上也好走些。”
陈景书接过信看了看,果然见陈孝宗催促他回去,又说明年就是县试,县试的时间一般为春天,陈景书早日回去方才妥当。
陈景书自己算算也觉得如此,再不回去,路上就难免要匆忙些了。
因不过剩下月余的时间,陈景书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忙碌着安排起来了,先是要和王撰说一声,另外还得想着卢克思那几个洋人,陈景书可不打算回一趟扬州就把这几个洋人丢下了。
好在卢克思眼见在京城传教无望,也愿意和陈景书一道去扬州。
他们既然能从千里之外来到大晋,也不在意再换个地方了。
各处朋友那里也都好办,不过是知会一声,临行之前再摆一桌酒席也就够了。
唯一陈景书有些烦恼的是黛玉那里要怎么办,他要走了,总得和黛玉说一声的,上回从扬州来京城没有提早告诉她,看她气的样子,这回要是再不说,恐怕真的要恼了呢。
“我虽然想见黛玉,却一点都不想见宝玉呀。”
而想到上回去贾家,他家那姑娘在场都敢毫不避讳的把他往屋里头带的架势,陈景书是真的不敢再去。
如此纠结了半日,最后一拍脑袋:“罢了,我写封书信给他,让人给她送些东西,顺便告诉她就是了。”
黛玉自今年开春之后就重新收拾了厢房给她挪进去,连着的三间房,黛玉一人并几个丫鬟婆子住倒也宽敞,因地方大了,陈景书又陆续送了不少书,黛玉也有地方将书都摆出来,方便翻看,不必收在箱子中了。
陈景书送来的梅花纸笔等物,黛玉用了一次就爱不释手,心道难怪扬州城里尽日听人说陈家的纸笔砚墨,这回用了才知道果真与别家的不同。
这日黛玉正写着字呢,紫鹃领着周瑞家的进来了,周瑞家的手里抱着个匣子,笑道:“林姑娘,姨太太打发我来送花,这是宫里头最新样子的宫花,留给姑娘戴着玩呢。”
黛玉接过一看,就见匣子里头果然是两枝用纱堆的假花,样子倒是精致新巧,便问:“这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
周瑞家的笑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
黛玉冷哼一声才刚要说话,外头就听见雪雁的声音:“姑娘!姑娘!陈家打发人送东西来啦!”
黛玉看了眼周瑞家的,把那两枝宫花丢回她怀里,然后对雪雁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雪雁领着个穿蓝衣裳,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见了黛玉就先笑着一礼道:“请姑娘的安。”
雪雁在一旁道:“她是刘福家的,给姑娘送东西来。”
刘福家的道:“原是这样,我家大爷下月要回扬州去,因想起林大人和林姑娘来,就打发我来问姑娘可有什么家书一类的要他带回去的,总比叫外头的人托带要妥当些呢。”
黛玉一听这话,忙问道:“他要回扬州去了?”
刘福家的道:“是扬州的二老爷写了信来,因明年就是童试之年,哥儿一早说了要参加的,如今算了,余下的时日还不足一年了呢。”
黛玉听罢,心道,是了,景哥哥是要回去考生员的,哪里能长久留在京城呢。
一时心中又是不舍,只觉得京城里难得的一个旧相识如今也要走了。
刘福家的问道:“姑娘可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的么?”
黛玉回过神来,笑道:“是了,我也该给爹爹写封信,你且等我一会儿,雪雁,端茶来。”
又对刘福家的道:“劳烦您在这等一会儿,我写好了就给你带回去。”
刘福家的道:“哪里当得起姑娘这话,只是还有件事情要说给姑娘呢。”
黛玉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刘福家的道:“是这样,前些日子宫里头赏了些宫花首饰下来,我家大姑娘也得了,想着林姑娘如今孤身一人在京城,当年林大人与咱们家老爷说是师生,实际上也是做知己的,大姑娘说林姑娘既在京城,我们总该照顾些,可空着手哪里好上门,可巧得了几枝宫花,便挑了些叫我带来给姑娘戴着玩吧,除此之外还有些书画字帖,不过是给姑娘解闷的意思,另外大姑娘要我代她问姑娘的安,只说因姑娘如今尚有母孝在身,她虽怜惜却不好贸然请姑娘出门,叫姑娘保重自己,姑娘如今住在外祖母家,吃穿想来都是不必操心的,只是我们家与扬州那里常有生意往来,姑娘若想念家乡什么小物件了,只管打发人去说,下回就给姑娘带上,也算解姑娘的思乡之情,大姑娘说她虽未见过林姑娘,但两家既然交好,林姑娘也不要外道才是。”
这刘福家的相貌平平,一张嘴却是能说会道,这么一番话下来也说的清清楚楚。
黛玉笑道:“替我多谢你家大姑娘挂念。”
又接了刘福家的递过来的匣子,打开里头是六枝宫花,却都是干净素雅的颜色,并不见什么红啊绿的。
刘福家的道:“因想着姑娘还在孝期,虽是送花儿也不好送颜色太鲜艳的,未免对林夫人不敬。”
黛玉听到这话,又想起周瑞家的送来的那两枝颜色艳红的宫花,不仅是别人挑剩下的才最后拿来给她,就连颜色也是半点不避讳她身上的母孝,不由心中难受,道:“多谢你费心了,我去写信,你先在这歇息一会儿。”
又给紫鹃一个眼色,紫鹃立马拿着个沉甸甸的荷包出来,塞进刘福家的手里道:“姐姐跑这一趟也辛苦,这个拿去吃茶吧。”
刘福家的一入手就察觉到分量不轻,便是赏人这也太厚了,连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过跑个腿,都是应做的事情,哪里就辛苦了呢。”
紫鹃笑道:“不过是咱们家姑娘的一点子心意,姐姐就收下吧,再推辞姑娘该恼了。”
刘福家的只好收下。
一旁周瑞家的此时却尴尬不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手中的宫花更是和烙铁似的烫人。
方才刘福家的一说母孝的事儿她就想起来这林姑娘身上如今还带着贾敏的孝呢,贾敏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子,这要是冲撞了可怎么办好。
等黛玉写完信出来,刘福家的上前谢过赏,又把其他书籍字画等物送上,这才告辞走了。
被晾在旁边的周瑞家的连忙跟着告辞。
黛玉也懒得搭理她,只是叫紫鹃送人,自己却托腮想着,景哥哥也要去考生员了,我之前见他制艺写的是极好的,只是考科举不比其他,不知这回他是不是能中呢?我与他这一别,又要何日才能再相见?他今日念着我,以后却不知还记不记得了……
一时想这个,一时又想那个,最后自己哼了一声道:“你若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了!”
可、可他要是还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