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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蛮任性”这四个字一直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尤其是这四个字还是一次次出自她最疼爱的儿子口中,形容的还是她唯一的女儿。
“好了,不要恼了,盈儿只是性子有几分娇纵,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富贵人家千娇万宠地长大的姑娘哪个没有几分娇气?这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能明理知礼便好了。”魏隽航见她脸色不对劲, 连忙上前劝道。
“我就怕她娇惯过头连‘明理知礼’四个字也不会了。”沈昕颜苦涩地道。
“夫人多虑了,我魏隽航与夫人的女儿,怎可能连明理知礼也不懂。”魏隽航丝毫不以为然。
姑娘家娇惯点有什么打紧, 连妻子这点儿娇气都受不住的男子, 想来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这样之人他才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呢!
沈昕颜叹了口气, 心里那积压了两辈子的那些心酸难过却不能对他明言。
“夫人,我觉得盈芷妹妹很好, 一点儿也不刁蛮,更不任性!”蕴福扑闪几下眼睫,忽地扯扯沈昕颜的衣角,认认真真地道。
沈昕颜低头对上他那双干净清澈不见半点杂质的乌溜溜眼睛, 里面蕴着满满的真挚,让人毫不怀疑地就想去相信他说的话。
她微微一笑,揉揉他的发顶, 柔声问:“可摔疼了?”
“一点儿也不疼, 盈芷妹妹根本没有用力, 是我自己没有站稳才摔到的。”蕴福用力摇头, 末了还担心她不相信,又如小鸡啄米般用力点了几下头,再将屁股拍得‘啪啪’直响。
“夫人您瞧,一点儿也不疼!”
沈昕颜被他这模样逗得‘扑噗’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抓住他还要拍屁股证明一点也不疼的手,好笑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顿了顿,朝着夏荷使了个眼色,这才捏捏蕴福的小手,故意道:“我瞧着你这裤子有些脏了,让夏荷替你换一件。”
“脏了么?哪里哪里?”小家伙果然便相信了,扭着身子急得直想看。
“来来来,我带你换件干净的。”夏荷二话不说,又是拉又是抱地将他弄了出去。
“这确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些。既然是惠明大师所托,咱们也不能真将他当下人,过些日子让他跟着霖哥儿读书习武,将来也好拼个前程。”魏隽航摸摸下巴道。
“放心吧,我已经有了章程。”沈昕颜颔首。
不管将来蕴福会不会再走上如上一世那般的“复仇之路”,这辈子她既然再遇到他,自然会好好培养他。有好本领傍身,未来总会多几分把握。
“你方才说这孩子是偷吃包子被人抓住的?难不成上回在寺里偷了咱们包子的那小毛贼就是他?”魏隽航忽地想起这一桩。
沈昕颜愣了愣,下意识地望向春柳。
春柳清咳了咳,道:“世子爷说的没错。”
像是生怕主子们会因此对蕴福有了不好印象般,她连忙又道:“是这样的,蕴福这大半年虽然一直住在寺里,惠明大师也关照过寺里的僧人要好生看顾他,可寺里人手有限,哪里能做得周全。蕴福又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孩子,惠明大师又不常在寺里,故而……不过蕴福只是在饿得狠了才会拿点东西吃,其余的他绝对不会碰的!”
沈昕颜了然。
灵云寺每日香客不断,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理会这外来的孩子。或许初时还会迫于惠明大师的话看顾几分,待惠明大师外出云游,久而久之自然便松懈了。
更何况,灵云寺虽是佛门之地,但谁又能保证里头的僧人个个便真的六根清净,慈悲为怀了?
魏隽航也想到了这层,遂道:“此事日后不可再提了,也让今日跟着到寺里的护卫丫头婆子们嘴巴放严些,我不希望日后府里会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来。”
“只此事却不能瞒着母亲,稍候我便向母亲明言。”沈昕颜道。
由大长公主出手想必会更干净利落。
“这是自然。”魏隽航点头。
片刻之后,他望望明显已经被蕴福一扫方才忧虑的夫人,猛地一个激零,突然便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蕴福这小子不会又是一个与他争夺夫人注意力的“敌人”吧?
若是这样可真真大不妙啊!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再来一个蕴福,那他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还得往退几个啊?
“趁着这会得空,你试试这衣裳可合身,若是不合身我能再改改。”沈昕颜不知他所想,拿着不久前刚做好的崭新外袍来到他的跟前,催促道。
魏隽航呆了呆,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给我做的?你亲手做的?”
他是有注意夫人前段日子得了空便穿针引线忙得不可开交,还以为她是在给儿女做新衣,不曾联想到自己头上,以致如今看着抖开在他跟前的衣裳便呆住了。
沈昕颜皱眉:“这男子外袍不是做给你还能做给谁?快去试试!”
“哦,好,好的。”魏隽航踩着云朵飘进了里间。
“腰这里松了些许,得收一收才行,换下来吧!”沈昕颜绕着换上了新衣的他转了一圈,琢磨了一会儿才道。
“好。”魏隽航扬着大大的笑容,无比顺从地又进去换了下来。
“改好了待母亲生辰那日我便有新衣穿了。”坐在夫人身边看着她替自己叠着衣裳,魏世子心里美极了,笑呵呵地道。
沈昕颜这才注意到他脸上那太过于灿烂的笑容,怔了怔,猛地想起,两辈子她给生母、给儿子、给女儿,甚至也给侄女儿做过新衣,可却从来没有替夫君做过。
她顿时生出一股歉疚,再想想自己方才还因为女儿冲他发脾气,这股歉疚便更加浓了。
“……对不住,是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还有,方才是我不好,不应该冲你发脾气。”她抿了抿双唇,满目愧疚地道。
女儿跟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多,若说谁把她纵坏了,这个人是她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胡说,你明明就很好,怎么就没尽到妻子的责任?”魏隽航不依了,瞪着她道。
沈昕颜定定地望了他好一会,忽地笑了:“我先到母亲处将蕴福之事细禀于她,回头再将衣裳改改。”
“好,你去吧,衣裳之事慢慢来,不急不急。”
此时的大长公主处,小盈芷正伏在她的膝上,委委屈屈地告起状。
大长公主从她零零碎碎的话里拼凑出了事情大概,心中恍然。
不过是瞧着自己母亲对别的孩子和颜悦色,心里醋了。
她轻抚着孙女儿的背脊,无比耐心地听着小姑娘娇娇地道:“……娘一点儿也不疼我,就只知道对那个人笑得好看,还为了那个人凶我!”
“盈儿既然不喜欢蕴福,那咱们把蕴福赶走好不好?”大长公主笑眯眯地道。
“这……”果不其然,小姑娘犹豫了。
大长公主再接再厉:“把蕴福赶走了,他便不会再惹你生气,你娘便只对你笑得好看了,这样不好么?”
“这个……”小姑娘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着手指头结结巴巴地道,“好、好是好,不、不过他、他被赶走了,日、日后住哪儿呀?”
“管他住哪呢!只要不惹了咱们四姑娘不高兴便好,随他没地方住没东西吃,被街边的坏人欺负。”大长公主板着脸。
见孙女儿一张小脸为难地皱了起来,她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显,作势要去喊人。
小盈芷一见就慌了,连忙抱着她的腰撒娇地唤:“祖母——人家不要嘛,不要赶他走!”
“那怎么行,才来第一天了就惹恼了咱们的四姑娘,这样的坏孩子不能留!”大长公主仍旧板着脸。
“没有啦,他没有惹我生气……”小姑娘怕祖母会真的将人赶走,红着脸蛋嘟囔。
大长公主故作不信:“真的没惹你生气?你不要怕,祖母给你撑腰,谁敢欺负咱们四姑娘,祖母便把他赶出府去!”
“没、没有,真的没有!”见她不相信,小姑娘急了,大声道。
大长公主怀疑地盯着她好一会,这才哈哈一笑,疼爱地搂过她,捏着她的鼻子摇了摇:“你哟!”
见祖母像是不追究了,小盈芷这才松口气,腻着她好一番撒娇,直逗得大长公主笑声不绝。
沈昕颜来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娘……”见娘亲进来,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上前唤了声。
沈昕颜捏捏她肉肉的脸蛋,柔声道:“娘和祖母有话说,盈儿先和孙嬷嬷回去好不好?”
“好——”见娘亲没有生自己的气,小姑娘终于开心了,拖长尾音响亮地应下。
见女儿出去了,沈昕颜遂将蕴福之事再详细向大长公主禀来。
大长公主听罢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此事惠明大师已经详细跟我说过了,是寺里僧人的疏忽。这孩子品性如何,惠明大师也作了担保。况且,孩子年纪尚小,便是有什么不好之处,好生教导便是。难不成咱们诺大一个国公府,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
沈昕颜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母亲说得极是!”
大长公主既然这般说,想来也做了万全,留下蕴福已是稳稳妥妥之事了。
这也是大长公主令人值得敬重之处,她或许有些独断,有些专横,更有些偏心,但心肠总是柔软的。也只有这样的女子,哪怕上辈子她最疼爱的孙儿娶了一个她相当瞧不上的妻子,她也依然维持着她的骄傲,不屑与小辈作对。
沈昕颜觉得,在大长公主身上,还有着许多值得她学习之处。
灵云寺。
“师兄,您便这般让国公府将那孩子带走了?”
被唤作‘师兄’的惠明大师缓缓睁开眼眸:“有何不妥?”
“您不是说那孩子来历有些蹊跷么?大长公主身份不同凡响,若是因这孩子而……”
“你多虑了,那孩子与世子夫人命中有缘……况且,留在寺里……罢了罢了,到底是我有负故人,连个孩子都无法安置妥当。”
惠贤神色有些讪讪:“师兄放心,那两人我已经重重惩罚他们了。”
惠明大师摇摇头,再度阖上眼眸,掩饰里头的失望。
连个孩子尚且不能善待,又谈何慈悲为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