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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娘早就在厅门口迎着,见了李璋,笑道:“李家哥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过来一声。”
李璋做个鬼脸:“你是我家嫂嫂,可不要再叫哥哥,只叫叔叔。”
林素娘笑笑,也懒得理他。
这一是他们几家都是十几年的交情,向来随便。再一个林素娘与徐平结亲的诸般手续早已走完,只等迎娶入洞房最后一步,人人都已把她看成徐家一份子,没有顾忌。在徐平前世,这就是结婚证都领了,只差办婚礼。
进了门,见林文思坐在正中,徐平急忙上前行礼:“见过老师。这两天李世叔到这附近公干,他家大郎要在我家住些日子,不好上学。”
林文思黑着脸了头。这种把戏两个孩子从玩到大,林文思也早已习惯,再者徐平不是个读书性子,他也懒得管得太严。
李璋见了,急忙上来:“秀才好久不见,这次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你带礼物来。下次到东京城里,千万来我家坐坐。”
林文思道:“大郎有心了,坐下看茶。”
此时的秀才称呼,源自唐朝的秀才科,本是科举之最,是读书人的尊称,与后代无法相比。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只有殿试金榜高中,自称一声秀才,才勉强可以算得上谦称。在徐平的印象里,却是读书人都称秀才,每次听见别人这么称呼林文思,就有种异样的感觉,自己这位老丈人好歹是上过金殿参加过殿试的,地位也不低了。
这个时代过了发解试的举子,除了免丁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特权,但如果是在地方上,好歹也是有身份的读书人,能受到上下尊重。但这里是开封府,发解名额多到泛滥,落第进士就不知有多少,何况一个三传诸科。
几人坐下,苏儿端上茶来,徐平道:“昨天苏儿去跟我,家里要在周围种些桑树,今天一早我去起了树苗,已经带来。这一会就要出去看着,不要让庄客们胡来。”
林文思道:“这些就要辛苦你了。”
徐平忙道:“这是学生应该做的,哪来辛苦?”
林素娘对苏儿道:“苏儿,去上两碗汤来。”
徐平忙止住:“娘子,咱们都不是外人,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这就去看着,一会再话。”
迎客茶,送客汤,是此时的规矩,林家就是比徐家讲究。在徐平的印象中前世的中原也有这习俗,名字更形象,最后上的汤叫“滚蛋汤”,尤其上的是鸡蛋汤的时候,极为贴切,不知是不是也从那个世界的宋朝传下。
出了门,徐平与李璋便去看着庄客种树,这与后世没什么不同,无非深挖坑,第一次少填土,多浇水,不去细。
没多大一会,林素娘和苏儿出来,给大家送了茶水,一边指栽树的位置。这是她们家,当然一切听从。
诸般忙完,已到了下午,林素娘让大家用了心,便各告辞。
徐平回到自家大门,却发现门口拴了几匹马,李用和正与几个兵士由徐昌陪着喝茶。
不由奇道:“世叔,公事不是还有几天要忙吗?”
李用和也是无耐:“刚刚上司来人报信,有事要我回去商量,这边的事且放下,也由不得我自己。”
徐平只是摇头:“这是什么衙门?放假的时候把人支出来办事,要放完假了却把人叫回去,真让人想不通。”
李用和沉着脸,也不话。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件事即使再隐秘,也多多少少有些风声传进李用和的耳朵里,更何况大宋臣民本就有爱八卦的天性。但此事实在是关系重大,牵连太广,一闹出来就要天下震动。李用和不敢问,不敢,更不敢乱打听,面上一丝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让它烂在自己心里。
为什么把他支出来?乾元节群臣见驾,就是不让他见皇上呗!
徐平前世如果知道北宋的历史八卦,就能把这事情想通。可惜他的历史知识基本都是从课本里来,连天马行空的历史电视剧都极少看。
见李用和不开心的样子,徐平也不好多问,便道:“那李璋要不要也随着回去?我们兄弟也多日不见了。”
李用和道:“一起回去,段阿爹本就不让他出来。”
徐平忙让高大全带两个庄客去砍一大捆甜高粱回来,让李璋带回去慢慢吃。这乡下地方,本来也没什么像样的礼物。
没大一会,高粱砍回来,李用和让兵士驮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便要起程,对徐平道:“这一次来去匆忙,也没到白沙镇上看看徐大哥和大嫂,你替我向他们赔罪,原谅则个!”
徐平应了,又让徐昌取了两坛第一次酿的白酒,让李用和带回去,口中道:“段老爹一向爱酒,这个带回去给他尝尝,什么时候我去东京城了,再去看你们。”
李用和收了,放在自己马上。酒这个东西很敏感,此时虽不像后来酒税成为宋朝中央政府的重要收入,地方财政却很依赖。徐平也不敢多送,不然进城被查出来,李用和这个芝麻官可吃罪不起。
诸般交待过了,李用和又把徐平拉到一边,声:“这次我去检草场,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东京城里有一伙恶少年回到这附近地方,纠结了一帮群牧司属下的军士,夺人钱财,不做好事。你家是这里一等一的上户,难保不成别人眼里的肥肉,今后你谨守门户,诸事心。”
徐平头:“前些天我母亲也,今年开封府里不太平,流民多,还有落第的举子搞风搞雨。我家新讨的那个女使秀秀,她家里就是被人盗去了几十只羊,过不下去。看来是要心些。”
李用和道:“徐大嫂是个仔细人,这话不是空的,你心里有数。我也听人起,有几个没了盘缠的举子在这附件搞事。不过他们是读书人,无非是一个骗字,不会与恶少年搞在一起,不然闹出事来,朝廷的责罚非同一般。总之你现在如同自立门户,比不得以前,万事仔细!”
这边交待过了,李璋还依依不舍:“这才来了一天,门户都没认熟,就要回去!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徐平笑着把他托上马:“你再长两年,有我这么大了,就能自己骑马来,不用跟在你爹后面。”
李璋撇嘴:“你能自己乱走?也不见去东京城里看我!”
徐平道:“我是没空,这么大个庄子要打理,怎么能跟你比?”
看着李用和一行策马而去,徐平摇头叹气。这个时代当个官也不过如此,被人支使得团团转,还不如自己紧守庄园呢。
回到院里,见运来的煤在树下堆成一堆,便让徐昌带了高大全几个拣了几块出来,找个锤头砸得粉碎。
他自己又带了几个人,挖来粘土做炉子。
煤球炉没什么花哨,做得好了讲究起来才有技术含量,徐平只是要求能用就行,连炉膛都是随便找几块铁片塞在里面。
把炉子做好,却没有铁皮裹住,只好找了一个陶盆打破,拼起来在外面敷了一层,再用麻绳捆住。
这边炉子做好,那边煤也捣碎了。徐平先取一些粉碎的煤用水和了,在炉里厚厚抹上一层,这就当作耐烧层了。
弄完了,便让人搬到自己院里,放在厨房外面。看看高度,秀秀用起来应该正好合适,再也不用踩着凳子烧水了。
徐昌道:“大郎若要烧石碳,原来的灶也能用,何必多此一举弄这个?”
徐平道:“这不是为了烧石碳,是因为原来的灶太高,秀秀年纪,往往够不着。我又吃不惯厨房做的饭菜,在这里弄个灶。”
徐昌叹口气:“大郎对秀秀这丫头倒是真好!”
徐平看着徐昌,认真地:“一个这样的女孩儿,家里遭难,被爹娘卖了出来,骨肉分离。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怎么忍心把她当牛马使唤!”
徐昌笑笑,也不话。主人心软,本就是他们这些下人的福气。
两人出来,把外面捣碎的煤粉聚起来,又找来粘土混在一起,加水拌匀,弄得不干不湿,正好合适。
此时徐平才发现要把这一堆弄成煤球也不容易,又没有个模具。想来想去,只好在地上挖了个圆洞,里面放柴烧得干透,权当作模具。
煤球上扎眼不能乱扎,烧的时候要的就是上下眼通透,才能火旺,做到这一便要求所有煤球上的眼要一样。徐平用块木板制成与地上的洞一样大,上面开了眼出来,插进一样粗细的竹枝,便就是个模具了。
把这模具放进洞里,让高大全带人向里面填煤粉,填满了踩实之后连着木板一起提出来,一块煤球便就做成。
这煤球当然不能与他前世机器制成的相比,不但没精致,也没那么结实,只好让人心翼翼地搬进自己院里。
等到弄完,徐平从前几日制的酒精灯里倒出一酒精泼在木柴上,塞到炉里做底火,慢慢把炉子生了起来。
一众庄客围着看稀奇,见火起来,一个庄客道:“这炉子有趣,我们也去弄一个,晚上逮个野鸡野兔烧起来也方便。”
众人称是,一哄出去了。
徐平搬个凳子坐在新做的煤球炉旁边,看火越烧越旺,不由望得出神。
也不知道秀秀在家里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