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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醇手握烟杆, 表情诚挚。正在讨论狗血宫斗戏的观众听到夏主播的问题, 立刻忘了什么妖道妖妃:
“抱歉,我好像污了。”
“借♂鸟一用?你想怎么个用法!”
“应该说借他的鸟玩玩【滑稽】”
“阎浮大仙:我有两只鸟, 你要用哪只?”
“主播说的是那个又大又黑的……鬼鸟吗【doge】”
“你要对我男神的鸟做什么!”
烟杆流动着浅浅金光, 自烟斗中冒出墨韵般的团团黑雾,缓缓飘至空中化作一团浓云。周沃雪看得目不转睛,冷不防看到浓云中射出两道殷红视线,惊得身子一晃, 一手扶桌道:“仙君,这是什么仙法?”
夏醇开玩笑安抚皇后:“不就是只妖鸟吗,我们家恰好有只鬼鸟,到时还不知谁是凤凰谁是鸡呢。”
周沃雪带着几分疑惑,写信的速度却是奋笔疾书, 写好后塞入信封, 恭恭敬敬地交给夏醇。
夏醇把信塞进头顶那片浓云之中:“去吧,一切拜托你了。”
浓云中传来一声骇人的嘶吼,眨眼间已卷席过百米之外。见到仙君有此神通, 周沃雪看着夏醇的眼神越发敬重虔诚。
嘉善宫内, 唐晟旻已沉入酣眠,苏燕语却从睡梦之中惊坐而起,唤来贴身侍女问道:“刚刚是什么声音?”
守夜侍女瞌睡连连未能听清, 低头胡诌道:“回娘娘, 多半是片雨云, 行至后宫上方打了个闷雷。”
苏燕语吩咐她去将国师请来。自从徐莲生破了后宫蛊术, 解了百鬼异象之谜,又接连献上仙丹妙药后,他又在苏燕语前次生子时搞了一出麒麟献瑞的祥兆,使得唐晟旻龙颜大悦,对他更是青睐有加,将他封为国师,着他统领太史局,在皇宫附近赐下良宅,甚至还允许他在宫中随意出入。
此刻徐莲生尚未出宫,接到传召后立即赶到嘉善宫。苏燕语披了件华美的外袍,遣开身边宫人道:“国师可听到适才骇人的动静了?”
当时徐莲生正在出宫的路上,眼见一团妖云冲天而起,正要上前查看,却被苏燕语派去的人叫住了。他神色疏淡,声音清远道:“贫道的确有所耳闻,不过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亚后不必多虑。”
苏燕语稍感定心:“听说晋王还在妄想退水治疫,圣上连发三道御批命他回京,他却执意不肯。他这么耗下去,该不会真能等到胜遇归巢,洪水退去吧?”
她斗倒了皇后,斗倒了周家,可唐晟旻却顾念旧情不肯废后,且至今尚未立储。她的岐王年纪尚幼,而嫡长子晋王又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她深恐太子之位会落到晋王手中。
“亚后尽管放心,”徐莲生深深地看着苏燕语,眼神有几许飘忽,“早些时候贫道已施法请来雨师计蒙,今夜江南一带必有狂风暴雨。”
洪妖雨师同时出现,所到之处肯定会变成一片汪洋。苏燕语终于放下心来,见徐莲生双眸含情,不由得心中一动,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有劳国师了……”
徐莲生被她抓住手这么一握,眼中深情瞬间溃散,立即将手收回:“时候不早,请亚后歇息,贫道告辞。”
他颔首行礼,转身离去,苏燕语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失落又疑惑。徐莲生对着她时常会露出深情如许的眼神,可一旦她有所表示,徐莲生便又恢复清冷姿态,实在叫人摸不透心思,难道是顾忌身份不敢逾越吗?
苏燕语回到寝殿,看着卧榻上沉眠的唐晟旻,脸色愈发冷峻。想当初她选秀入宫,艳压群芳,没多久便深受恩宠,彼时还以为得到了帝王真心,谁料唐晟旻竟是将她当成一个死人的替身。
苏家获罪时,她跪在御书房外苦苦哀求,他却不为所动,那时她才明白,所谓的恩宠和主人心情好时逗逗猫狗、心情糟糕便一脚踹开没什么区别。
现在的她已不是当年的天真少女,不会再把皇帝当成爱人,只会将他视作达成目的、获得权力的道具。待日后她的岐王登上皇位统御天下,唐晟旻拥有的一切都将属于她苏燕语,到时她将成为主人,想养多少乖顺听话的宠物就养多少。
“爱妃……”唐晟旻摸着旁边的空位,在睡梦中喃喃念道。
“臣妾在呢。”苏燕语换了脸色,柔情款款地说着,在唐晟旻身边躺了下来。
唐晟旻抱着温香软玉,深沉唤道:“樱玖……”
听到这个名字,苏燕语眼神瞬间冷却,声音却千回百转:“樱玖在这里,陛下安心睡吧。”
唐晟旻看似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也不知在梦里与何人缠绵相会……
远在千里之外的辘州星月无光,乌云滚滚。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如天怒般炸响,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心惊胆战。
辘河东岸十几里外的百余营帐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侍卫匆匆钻入大帐,拱手疾言道:“启禀殿下,狂风大作暴雨将至,辘河再度上涨,河堤怕是防不住了,还请殿下移驾城中暂避风雨。”
晋王抬起消瘦的面庞道:“本王要留下来坐镇指挥,与将士们共进退,不退洪水绝不离开。”
晋王自从来到辘州没有一刻歇息,排兵布防、指挥疏通水道、清除阻塞泥沙,还要在城中开仓赈灾、发放药材、安置灾民。随从和将士们眼见着他日渐消瘦,心中既是敬佩又是不忍。
众人闻言纷纷下跪劝谏:“殿下贵为皇子,若是贵体有损,我等担待不起啊!”
话音未落,大帐被狂风撞得砰砰作响摇摇欲坠,众人立刻护着晋王离开营帐。刚走到外面,暴雨竟已经开始倾泻,辘河陡然暴涨,不远处传来士兵的疾呼——河堤被冲垮了。
远处闪过一道妖异红光,晋王在疾风骤雨中摇摇晃晃,目露悲愤。这一切都是拜胜遇所赐,偏那妖禽刀枪不入,不论使出什么法子围猎驱赶,都未能伤它分毫。
眼见河水冲过堤坝,漫溢农田,晋王心中充满对灾民、对母后的愧疚,他是如此无能、不堪大任,竟还妄想日后能够为母后和舅舅平反申冤。殊不知这次治水赈灾失利,苏溢及其党羽还不知要怎样诋毁他。
想到母后不知还要在冷宫中受苦多久,晋王更感凄凉,不顾侍从劝阻,竟挽起裤脚要冲到河堤去跟兵将一起搬沙袋,把身边的人吓得抱住他双腿不敢起来。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高声喊道:“又飞来一只妖物!”
此刻天幕如墨,那妖物又通体漆黑,本来无人发现。只是它突然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原本没能被狂风吹倒的壮汉竟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晋王仰头看着上方飞过的巨翼黑鸟,心中绝望不已:“天要绝我……”
弓箭手纷纷拉弓射箭,一时间箭矢如蝗,冲破风雨朝巨翼黑鸟射去。那鸟却理都不理,随便一拍翅膀,便将箭矢扇飞出去。它径直飞到晋王头上,丢了个东西下来,骇得将士们不顾一切扑上去护驾。
晋王决然拔剑想要与之死斗,却见一信封轻飘飘落在脚下。他惶惑着将信捡起,掏出信纸展开,看到熟悉的字迹那一刻,压抑在心底的少年心事翻涌如潮,泪水滚滚而下。
“停手,”晋王仿佛活了过来,脸上又有了生气,“命令弓箭手都停止射箭!”
鬼鸟无视风雨肆虐,稳稳朝红光飞去,身形在空中越展越大,双翼甚至遮住了半个天空。胜遇感到威胁,羽毛炸起,发出如鹿鸣般的长啸。随着它一飞冲天,河面掀起丈许大浪,排山倒海般朝鬼鸟压去。
鬼鸟带着几分轻蔑,毫无所惧地破浪疾飞,与迎面飞来的胜遇在空中扑击。一时间风雨之中充斥着浓郁的腥气,赤色羽毛零落如雨。
借着一道闪电照亮天幕,晋王和身后众人愕然惊骇,那只让他们一筹莫展的妖物在鬼鸟面前竟无还手之力,被鬼鸟的利爪狠狠擒住,按在巨石之上动弹不得。
鬼鸟还不肯放过它,瞪着一双殷红似血的眼睛,无情地啄着它漂亮的火羽。一根接一根红色羽毛从胜遇身上被拔下来丢在风雨中,它痛得浑身发抖,发出幽幽哀鸣,没多会儿脑袋就秃了,远看像只秃鸡似的。
就在晋王几乎喜极而泣之际,鬼鸟身后忽然冒出一个怪异的影子,脸上突兀嶙峋仿佛长满鳞片。晋王一惊,正要高声提醒,那怪物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鬼鸟的肩膀。
从河里冒出来的怪物生有鸟翼,人身兽首,面孔极其狰狞,挥臂张口的同时喷吐出一片浓浊雨雾。它张开巨口狠狠咬住鬼鸟,利齿穿透羽翼深陷肉骨。
鬼鸟一只爪子踩住胜遇颈项,想要挥动翅膀甩脱怪物,浑身是血的胜遇突然凭着最后的力气挣脱出来,回身便用身体压制住了鬼鸟。
隔岸的晋王和将士不顾风雨迷眼紧张观望,被这一出妖神相斗的奇景惊得说不出话来。晋王热血沸腾,夺过长弓想要助阵,那些侍从又将他拦腰抱住,死活不让他往前半步,唯恐他失足跌落水中被洪流卷走。
万般危急之时,鬼鸟周身羽翼一抖,身形再度变幻,颈上竟又长出一个恐怖鬼首,亮出獠牙,一口便将伏在它肩上的兽头咬了下来。
怪物的腔子血如泉涌,身体兀自在风中抖了抖,缓缓从巨石上滑落下去。双头鬼鸟羽翼一伸,毫不费力地将胜遇掀翻在地,鬼爪如利刃般刺入它的脖颈。
胜遇艰难喘息,翅膀扑腾几下便没了动静。鬼鸟气定神闲地继续刚才没完成的工作——将胜遇彻底拔成了一只秃毛鸡。
对岸众人已经傻眼,直到火色羽翼落到水中往远处飘去,才逐渐相信这一切并非梦幻。两个妖兽一死,河面陡然一震,竟渐渐收敛水势,洪霖也逐渐止息,眨眼间只剩微风细雨。
正在将士们欢呼喝彩时,鬼鸟抓着秃毛胜遇展翅飞上空中,遮天之翼徐徐拍动,浓云惨雾竟被吹散,刹那间风止雨霁,数月连绵的阴沉天空露出曙光。
鬼鸟飞到河对岸,在晋王头顶盘旋一周,这才往帝都方向飞去。众人见此奇景纷纷下跪叩首,激动不已地声称是晋王苦心劳力感动上苍,特派神鸟相助,除妖退洪。
晋王遥望鬼鸟离去方向,心中亦是感慨万千。皇后在信中说她夜有奇遇,得见仙君,一番陈情后得仙君首肯,施展仙术相助。起初他在见到鬼鸟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什么可怕的妖物,不知要如何兴风作浪,见信后也没能立即相信,毕竟鬼鸟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什么仙灵神物。
直到此刻晋王才深信不疑,母后一定是遇到真仙了!这位仙君竟有如此勇猛的灵鸟,本身必定仙力超凡,就算那妖道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思及此处,晋王精神振奋,立刻派人挖渠疏水、进城安抚灾民,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行之有序……
羲和宫极为冷清,一个下人都没有,这对夏醇来说倒是十分方便。他在宫中一方院落里住了一夜,早上睁开眼睛,待初醒的混沌过去,发觉床头坐着一个人。
阎浮一手撑在他头顶的床栏上,一手拿着烟杆,望向窗外出神的眸子在晨光中散发出盈盈玉泽。房间里安静得很,二人一坐一卧,竟是说不出的和谐详谧。
夏醇盯着阎浮被清晨柔光勾勒出朦胧清韵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阎浮转头看他,笑容清煦:“诸事皆顺。”
夏醇原以为阎浮之所以出现,多半是如同在人鱼岛上一样,夜里发生了怪事,听他这样回答,不禁有些疑惑:“那你这是……”
“喜欢你……”阎浮低声沉缓道,“熟睡的样子。”
“呵呵,睡觉有什么好看的。”夏醇抓了抓头发,跳下床去洗漱,把脸擦干净后才发现左右两只短靴穿反了。他内心尴尬不已,坐在桌边把短靴重新穿好,开启了来到新位面的第二天直播。
夏醇:“男神跟观众打个招呼吧。”
阎浮对着夏醇露出惑人的笑容:“洪水已经退了。”
“看来我想的没错,不管什么鸟,在鬼鸟面前都是鸡崽子。”夏醇很是惊喜,又觉得匪夷所思,“远在千里之外的事你怎么知道?”
阎浮:“那只鸟告诉我的。”
夏醇惊讶之余又有些想笑:“那只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吗,它所见所闻,你都能知道?”
阎浮点头笑道:“当然。如果你有需要,随时可以使唤它。”
二人不过闲聊,直播间里的观众却是浮想联翩:
“他的鸟当然是他身体的一部分hhh”
“糟糕的对话。”
“主播如果有(生理)需要,可以用鬼男神的鸟(解决)233”
“对了,一直想问你,”夏醇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会有成年和幼年两种状态?”
阎浮端起烟杆轻吸一口,微微张开嘴唇呼出缕缕白雾。雾气在空中云卷云舒,变成一片片金色的叶子缓缓飘落。他声音低沉空茫,仿佛从虚空中传来:“我目前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的时间不长。”
夏醇眼前落英缤纷,如梦似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住空中飘零而落的金叶。可叶子在接触到他手心的一刻,便缥缈地穿了过去。认知到这番美景是水中月镜中花,不免令人感到虚无。可他还是收拢手心,仿佛握住了一片金叶:“是因为那些黑色的封印咒符吗?”
阎浮落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六道封魔符不仅能封印妖魔精怪的魔性,还能令之退化逆生,散去修为,直到回归本体,重回灵智未开时的状态。”
“如果我没有揭下封魔符,难道再过几十或者几百年,你就会变回一棵树?”夏醇心口蓦地一紧,这种方式岂不是等同于缓慢死亡,“你到底怎么得罪那位大佛了?”
阎浮眼神潋滟,嘴角含笑道:“你猜。”
夏醇猜不出,只觉得要么是阎浮做了毁天灭地这种罪无可恕的事,要么就是那位大佛极其小心眼,非得要用精神凌迟的方式折磨死他不可。
阎浮似乎不想揭晓答案,对于过去发生的一切只轻描淡写地说:“好在超度的亡魂越多,我恢复的速度就越快。”
观众对阎浮的好奇心一点都不比夏醇少,接连不断地提问,仿佛在召开记者发布会。夏醇看着诸如“男神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男神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这类问题简直哭笑不得。他还想问一些关于阎浮过去的事,窗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夏醇立刻推门出去,见地上趴着一只没毛的飞禽,硕大的身躯几乎占了半个院子。周沃雪闻声赶来,见到怪物差点尖叫出声,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没有失去国母的仪态,小心翼翼挪到夏醇身边道:“仙君,这是何物?”
空中浮着一团黑云,在院落上方盘旋一周,很快便如墨烟一般砰然消散。
“这是我们的早饭。”夏醇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食谱了,“洪水已退,等晋王稳定疫情就能回来了,皇后姐姐放心吧。”
听说这硕大的秃毛鸡是早饭的时候,周沃雪头皮一紧,待听了后半句顿时忘记害怕,又惊又喜道:“难不成这就是妖神胜遇?”
“没错……”夏醇正说着,一双小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他抱住。小鬼贴在他腿上仰头说:“要吃饭了吗?”
“可能要等一等。”夏醇一把提起小鬼的后领子将他放在身前,转头对周沃雪说,“你这里有什么炊具吗?”
周沃雪点头道:“有倒是有,只不过妖禽身形庞大,恐怕……”
“一锅炖不下?”夏醇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到房中从背包里取出雪亮的主厨刀,“等我处理一下,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丢掉就是。”
周沃雪见他果真磨刀霍霍向胜遇,心想不愧是仙君,连兴风作浪的妖物也是他的盘中餐……。
洪水退去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徐莲生躺在矮窗前的卧榻上,信手从窗外水塘拈了一株睡莲进来。
花瓣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摇摇颤颤落在身旁女人的脸上,宛若一滴泪。女人伸出纤细手指,在尚未触碰到花瓣的那一刻便阒然消失了。
徐莲生看着没能送出的睡莲,忽然收拢手指将之揉碎。
门外下人通报,说是亚后有请国师前往宫中商谈要事。徐莲生应了一声,起床洗漱更衣。现在正是帝君早朝的时候,官道上十分清静,他很快便抵达嘉善宫门外。
苏燕语听说徐莲生已到,立即派人将他唤入,直截了当地问道:“国师,昨晚您说辘州必将被大水淹没,怎么今早传来的却是洪水退去的捷报?”
捷报在早朝之前便已传入宫中,唐晟旻醒来听到洪水退去、晋王亲自主持挖水渠、通水道的消息时,脸上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惊喜与赞赏。苏燕语表面言笑晏晏,心中却是又惊又恼,自她与徐莲生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失策,顿时生出一股心头火来。
“亚后请放心,贫道自会查明此事。”徐莲生颔首道。
苏燕语摸着隆起的腹部急促道:“仅仅查明还不够。如今晋王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圣上必当重赏,若是再有人添油加醋将他说成天命所授,日后立储也肯定会念及他退水降妖之功。”
“那有何妨,”徐莲生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子罢了,当年周家在鼎盛时期,不也一样输得一败涂地。”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插满银针的破娃娃道:“皇后在冷宫中不思悔改,依然妄想以巫蛊之术祸乱后宫,如今蛊患已然成灾,待晋王回京之日,魑魅魍魉将再临京都为祸世人。”
苏燕语接过破娃娃,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若是晋王因冲撞鬼气而死,其因又查到他亲娘头上,别说是皇后的头衔,这一回周沃雪连命也保不住了……
夏醇费了一番力气将胜遇肢解完毕,一边擦汗一边对蹲在身旁观望的小鬼说:“再替我跟鬼鸟说声谢谢,如果不是它事先已经给胜遇拔了毛,我怕是要忙活到夜里。”
小鬼两手捧着脸,心不在焉地点头:“嗯嗯。”
夏醇手上沾满了血和油脂,不然真想在这小吃货脑门上弹一下。他请周沃雪画了个简易地图,利用隐身之便去御膳房弄了些配菜和调料回来,分别做了红枣板栗枸杞煲鸟汤、孜然烤鸟骨架、荷叶糯米鸟……
周沃雪自从被打入冷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宫人不失时机地以折磨欺辱她为乐,给她送来的饭菜经常都是馊的。她这小炉小锅只拿来热过一些冷饭,两年来还是第一次沾到油腥,光是听着油脂在煎烤下发出的滋滋声都令她感到说不出的愉悦。待香气飘了出来,她再没有半分矜持,跟小鬼一起站在夏醇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哪还记得锅里烹的是一只妖物。
夏醇将做好的菜端到桌上,让他们先吃,不用等着。虽然他这么说了,可周沃雪哪里肯让仙君独自忙活,自己却没有礼数地跑去吃饭,更何况小鬼也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夏醇身边看着。
周沃雪见小鬼长得十分漂亮,不禁心生喜爱:“你是仙君的徒弟吗?”
小鬼摇了摇头。周沃雪忍不住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又猜:“那你是仙君召唤出来的吗?”
仙君果然厉害,这孩子多半类似观音座下的童子,是给人间带来福祉的。周沃雪越瞧越喜欢,便想伸手抱抱他。
小鬼察觉到她的心思,往旁边一躲,抱住了夏醇的腿。
夏醇浑身一哆嗦,差点把临时炉灶踢翻。这鬼成年体的时候喜欢看人睡觉,幼年体的时候喜欢抱人大腿,无论哪种都让夏醇吃不消。他丢开锅铲,提起小鬼放在石凳上,戳了戳小鬼的鼻尖:“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别跑来捣乱。”
小鬼鼻尖动了动,还真就一副乖巧的模样坐着了。
又做了两道菜后,夏醇也饿得不行,三人围坐在桌边开餐。没想到胜遇的肉质如此细腻,比鸡肉还要嫩,煲出来的汤味道香浓,一口下肚便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周沃雪许久没有沾过荤腥,这一口鸟肉吃进嘴里,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又有数不尽的辛酸,只觉得此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如此用心烹制的佳肴。
她个性坚强,两年来除了为惨死的兄长一家哭过一次,从未因自身受到的折辱而流泪,此刻随着夏醇调配出的鲜香滋味在口中爆开,积压在心底五味杂陈的情绪也失控,眼泪竟决堤般涌出,不得不捧起碗遮住脸,不愿让人瞧见她这副落魄的模样。
夏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离着周沃雪较远的盘子里夹了些菜给她。正要低头吃饭,旁边伸过来一只碗,差点撞在他鼻尖上。
“怎么了?”夏醇见小鬼将碗捧到他面前,不明所以地问道。
小鬼抿了抿嘴:“夹菜。”
夏醇:“……”他往小鬼的碗里夹菜,直到摞出一个小山尖,小鬼才心满意足地开吃。
为了不过于浪费,夏醇尽量翻出各种花样烹制鸟肉,本以为会剩下,可他还是低估了小鬼的战斗力。周沃雪已经撑得坐不住,小鬼却毫无所觉一般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
夏醇看了看还剩下的一对鸟翼,准备明天再做个红烧翅膀。
今日朝堂上传来的不仅是洪水已退、雨霁初晴的好消息,晋王命人快马加鞭,连夜将身首分离的计蒙尸体运回了京都。
获得恩准后,被晋王派回的将领将妖兽抬进殿中,揭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布那一刻,四周立即传来惊呼咋舌声,朝臣们惊讶无比又十分好奇,忍不住围上去看个究竟。
唐晟旻走下台阶站在近前,只见那妖怪长了人的躯体,背上有一对乌青鸟翼,而盛放在木匣里的头部如同兽头,却又长满鳞片,十分丑陋狰狞。
文臣武将无人认得此物,唐晟旻便传召国师进殿辨认。徐莲生行礼后余光瞥见计蒙身首分离,心中对晋王身后相助之人更添怀疑,脸上却不显露任何神色,只淡然道:“启禀圣上,此为妖神计蒙,龙头人身背生双翼,出入之处必有狂风暴雨。此妖与胜遇同时出现,本该是洪流雨瀑、天灾难避,幸而晋王福泽深厚,蒙天庇佑,才能将之斩杀。这实在是我麟国之幸,天下百姓之福。”
听了徐莲生这番话,文武百官随声附和,将晋王夸得天下无双。苏溢低头站在一旁听着,神情却是愉悦得很。
龙椅上的圣君却有些不悦,起初在观察计蒙的兽头时便感到几分蹊跷,听过徐莲生的话才想到,那满是鳞片的面孔看上去可不就是龙头吗?晋王将这妖物头颅砍下,岂不是斩龙头!
他压下心中不快道:“之前来报,不是说还有一个名为胜遇的妖物,现在如何了?”
从辘州赶回来的将领带着几分激动,将夜里那番惊心动魄的妖神之战描述得绘声绘色。这武将急于替主子表功,忍不住讲起晋王这段时间是如何不辞辛劳;在妖物死掉之后,辘州全城百姓和投奔而来的灾民全都向他俯首跪拜,场面壮观感人。
晋王如此能干,唐晟旻自然高兴,可是这高兴之余,又有别的心思。
晋王与皇后母子情深,自从周家被治罪、皇后被打入冷宫后,他几次三番上奏想要为母亲伸冤平反,每次被驳回斥责时,眼中的失望和愤怒一清二楚。唐晟旻当初就是杀死手足、软禁亲父才成功上位,即便有心培养嫡长子,心中难免总有提防。
如今听闻晋王在辘州深受爱戴,他不免想到这是晋王在为日后争权树立威信。他盯着那“龙头”沉吟片刻,传召晋王火速回京。
将领迟疑道:“圣上,辘州水灾刚退,瘟疫尚未根治,晋王此时怕是脱不开身。”
之前晋王已三次抗旨,这一次恐怕也是执拗地不肯回来。唐晟旻沉声道:“皇后凤体抱恙,病中思念独子。晋王固然心系百姓,但也该恪守孝道。”
朝上无人再有异议,退朝后唐晟旻在御书房里批示奏折,大概是因为以皇后为借口急召晋王回京,忽然就想起了久未见面的结发之妻。他随口问起身旁的太监,今晚御膳房都准备了什么菜肴,听说有参鸡汤,便道:“晋王治水赈灾有功,晚上给皇后也送一盅鸡汤过去,就当是体恤嘉奖吧。”
他将国事处理完毕,照例来到嘉善宫用晚膳,席间抱着不足三岁的岐王,与苏燕语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另一边太监领命从御膳房端了一盅鸡汤来到羲和宫,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御赐的恩赏交给周沃雪,眼皮子都不抬地传了圣谕,还特意强调这是皇上看在晋王有功的份上,才赏给她这罪人的,可得一滴不剩的喝干净才是。
周沃雪接过鸡汤,平淡地谢过如此浩荡的皇恩,待太监走后,便将鸡汤倒在杂草丛生的小院里,心中冷笑不已。晋王解救了辘州百姓,所谓的抚恤嘉奖就是一盅冷掉的鸡汤,还比不上夏醇做的鸟汤万分之一,十六年的结发之情不过如此。
眼下已是夜里,夏醇正带着观众游览皇宫。先后探过几个妃嫔的寝宫后,观众对这些空巢女子表示十分同情:
“高级小妾也不容易啊,吃过晚饭之后一边绣花一边流眼泪,真惨。”
“明知道皇上不会来,还是穿戴整齐化好妆,看得我莫名心酸。”
“一夫一妻制万岁!”
“只爱一人的皇帝可真是稀有动物。”
“我劝皇上雨露均沾,可皇上偏是不听呢,就宠我一人儿【滑稽】”
夏醇看着一队手持宫灯的宫女从面前经过,一本正经地解说:“自古以来,后宫可谓是天下第一大凶宅,每年耐不住寂寞自尽的、犯了错被赐下一杯毒酒的、触了主子霉头受罚致死的妃嫔和宫人数不胜数,不知多少怨魂野鬼游荡在阴冷暗处等着报复害人。”
他随手一指路过的水井:“像这一样一口井,里面可能有不少尸体。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女鬼就会从里面爬出来找替身。”
“女鬼是不是叫蜘蛛侠?”
“贞子表示不服。”
“主播别说了,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有东西从井口钻出来了。”
“放心,眼下各宫贴满符篆,什么妖邪鬼魅也不敢出现。”夏醇这一路走来,就连那些无人居住的宫殿都被贴上了黄符。众嫔妃敢怒不敢言,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是撕下符纸丢在地上踩几脚发泄。
不多时,夏醇眼前出现一座没有掌灯的宫殿,是目前为止他所见到的,唯一没在门上贴满黄符的。他带着几分好奇推门进去,里面漆黑寂静,似乎无人居住。奇怪的是,池塘里的睡莲开得很好,院中没有一根杂草,显然是有人悉心照料着。
他穿过一尘不染的寝殿来到卧房,正要推开窗子借点月光将房内瞧个清楚,四周忽然亮了起来,所有的烛火竟然在同一时间点着了。
房间被一片朦胧橘光笼罩,驱散了几分清冷。精雕细刻的紫檀木匡床上铺着一件华丽的襦裙,光可鉴人的梳妆台上摆满了造型玲珑的首饰,精致的胭脂水粉也是一样不少。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女人应该就是这座寝宫的主人,只是不知去了哪里,空留一些曾经居住过的痕迹供人遐想。
“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生得这么美,多半早就死了。”
身后传来十分熟悉的慵懒腔调,夏醇不用回头也知道,阎浮就在他身后。画中人的确很美,叫人一看就免不了想起“倾国倾城”、“沉鱼落雁”这些形容顶级美女的词汇。然而这些词在画中人面前却落了俗套,完全无法描述她十分之一的明媚动人。
夏醇看着阎浮被烛光映亮的面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那你也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才被封印的吗?”
烛火在阎浮的眸子里跳了跳。他翘起嘴角道:“你觉得,我很好看?”
夏醇想要认真回答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拿观众发的弹幕当掩护:“直播间里的颜狗们都说你比画上的女人好看,当红的偶像艺人也比不上你,还有人想看你化妆出镜的样子……”
“要试试看吗?”阎浮打断他道。
夏醇一怔:“试什么?”
阎浮执起梳妆台上的画笔,在湿润的螺子黛上沾了沾,交到夏醇手里:“帮我画眉。”
夏醇看着手里的画笔想要拒绝,却不知为什么,竟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