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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萝卜没有给邹茵钱,陈勤森在水头村是不需要付账的,各家都已养成习惯,反正看见陈茂德都会主动管他讨账。
但姑奶奶作为一个外姓人,脸皮是很薄的。
因此,隔天上午,陈茂德在池塘边的小卖铺门口下棋时,就遭到了棋友的鄙视。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啊。”
“正是,正是,家当也砸了,以后怎么靠生活。不比他家门口喂的那条犬。”
陈茂德听着怎么就不是滋味,追着他们一问。等到中午饭过后,邹茵就听到门口有小弟仔叫唤,说是叫姑奶奶去陈宅里领钱。
从邹太婆的小房子到陈宅走路大概要十几二十分钟,姑奶奶随了邹太婆的讲究,换了一身素净整洁的衣服,这才就和邹茵一道儿出发。
记得那天是雨过天晴,邹茵进陈家院子的时候,天空中正好映出一弯五色的彩虹。人都说看见五色彩虹是有福气的。那天的邹茵,头上松松的绾着发箍,身上穿一件西瓜红的短袖,衣摆掖进浅色的短裙里,唇红齿白地站在彩虹下。
她并不像有些女孩子,纤瘦单薄,她有着恰恰好的苗条,腿并得很直,皮肤又白,胳膊和肩都很匀称。陈太太张氏看见她随姑奶奶进来,眼前好像就亮了一亮,脸上随即晕开亲昵随和的笑容。
陈茂德正在教训儿子,他骂儿子在水头村也是出名的,平时不识斗墨的他,唯独骂起儿子来字句珠玑口若悬河,有时还能临场发挥蹦出一连串押韵的成语。但你千万别跟着起哄一起骂,因为他骂完了,转头又会给他儿子从欧洲进口车轮胎从北美买钓鱼竿台球棒。
他们陈家的派头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那会儿陈茂德腆着肚子站在台阶下,试图戳陈勤森的脑门——
“社会主义团结一家亲啊懂不懂,欺负孤儿寡妇,秋秋累,唔人爱!”(丢面子)
“人家邹茵小妹妹以后是要考大学的,你看看你,一个大磕呆,游手好闲,头毛亲像一普塞。”(头发就像一**)
陈勤森被他戳得惯性把头一偏,然而眼睛却在瞥见邹茵进来的刹那,很显然地滞了一滞。白天的她,竟比夜灯下看到的时候还要醒目,像一朵娇粉剔透的樱花。
那天的陈勤森穿着黑色及膝的短裤,深灰背心,肱二头肌在阳光下打着黝亮的光泽。一米七九的大男人了,陈茂德虽然骂归骂,也不会真舍得戳。
丢下一句啧叹,就换了一副笑脸转向姑奶奶。说:“阿姑啊,你算算多少钱。这个小子他,也不是故意的,隔壁叫阿大的那个孬仔,偷砍我们族里的上等木,被这小子拦了几颗山石在路上,颠坏了几十万的车,他两方就打架起来了。”
既是为族里的事,姑奶奶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就更不好意思了。姑奶奶也是老实厚让的人,就说:“也没多少啦,桌子椅子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算下来也就八百不到块的钱。”
呐,你拿好了。陈茂德给了十二张崭新的一百块递过去。
太太张氏看了邹茵一眼,笑着插话道:“阿姑年纪也慢慢大了,摆摊子也辛苦。我们阿森既然吃你家做的,想来你手艺也不会差,不如就来我们大灶上做饭,一个月给你开一千八,你看怎么样?”
姑奶奶听了受宠若惊,摆摊子要看天吃饭,遇上梅雨季节半个月都不能摆,在大灶上做饭,不仅热闹轻松,工钱稳定,时常做好事(喜丧祝寿摆酒等)的时候还有红包拿。这样的机会,在以前从来都是只轮给本家的,什么时候能到她一个外姓。
她就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么好的活我去哪里能找到。”
陈茂德有些瞠目结舌地看向老婆,家后啊,一千八百块,给谁有这么高。
张氏就暗暗拽了拽他的裤腿,示意他看儿子。陈茂德顺势一看儿子眼里的迷雾,得,他就闭嘴不说话了。
这之后邹茵和陈勤森的接触才慢慢多了起来。
陈勤森有厌女症,可他那张脸却是很招桃花的。邹茵是在和他好上之后,才从徐萝卜那里听到,原来他在自己之前,还曾有谈过一次恋爱。那个女孩叫颜佳莉,比陈勤森小一岁,也是当年入驻的外姓人后代。
在水头村这个小地方,本地本族的姓氏与外姓人之间有着明显的气质分界。那个年代随兵荒马乱中留下来的人们,或买地置房,或租赁而居,生活得十分谦慎,在人前总是有种退让的感觉。
颜佳莉就是个细细弱弱的女生,个子只有一米五六,说话声也是细声细语的,动不动就脸红害羞。他们在上职高的时候认识,Z城的职高管的比一中还严格,那时候的陈勤森一没染发,二无纹身,每天早上陈宅的管家把他开车送到市里,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校服,颜佳莉会在操场的树下,扯着他胸前的衣角嗔他:“我们家阿森好帅的。”陈勤森竟然也很吃这一套,听说那时候十分宠她,连吻一下颜佳莉都是小心翼翼。
但颜佳莉跟人跑了,跟的是邻村大佬的林四公子。
林四公子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硕士,穿一身笔直流畅的西裤,悦耳的普通话里夹带着英文和法语。颜佳莉不仅跟他去了法国,在走之前还把陈勤森没动过的初-夜也奉献了出去。
自此陈勤森就视女人如无物了,当然,他不是禁-欲,他是滥-情。那种主动送上门、长得还行的,他也是来者不拒的。
*
大灶上做饭很热闹,人多的时候在祠堂,人少就在陈宅前面的那栋二层小楼,比如族里果园丰收、割稻谷、祭天祭大帝等等,都要摆大饭。姑奶奶忙,邹茵也会去搭把手,陈太太张氏看见她出去,就会顺便叫住她说:“糖糖啊,路上看见你阿森哥,帮我喊他回来。”
邹茵出去,陈勤森通常会在不远的一个桌球厅门口打牌,那里有很多混社会的女孩子,她们被陈勤森英俊的外表和深厚的家财所迷恋,陈勤森出一张牌,就会有女孩子蹭着他的肩膀想亲他:“少保哥这回赢定了。”
陈勤森偏过头咧咧嘴角:“赢了给你买口红,这地摊货涂着真难闻。”
他穿一条休闲长裤,黑色尼龙的裤带松松扎着,能看到腰腹那里硬悍的肌肉。
旁的伙计就调侃:“晚上少保哥又要多用两个杜蕾斯了。”
邹茵心里就会觉得脏和乱,但面上总作视若无睹,站在树底下叫:“陈勤森,张姨叫你回去一趟。”
她一叫,陈勤森就从三两个女人堆里探出头,看到她,本在邪笑的脸就冰冷,面无表情。
邹茵倒并不怯惧,只又重复一句:“张姨叫你有事。”
她的眼睛看他是空洞,好像对他的所有恶所有坏所有嚣张与跋扈,在她这里都不起作用。这种感觉在之后的很多年都让陈勤森憋伤,这是个对自己无所望的女人。
那几个女孩子嗤嗤嘲弄:“你是谁?他凭什么要听你的。”“少保哥找了个小管家婆?”
但话音还没落,陈勤森却就已经站了起来。
因为次次都能把他喊回来,张氏后来就会把电话递给邹茵:“糖糖,我空不出手,你帮我拨一个给阿森。”
邹茵打出去很久他才接,接起来声音沉闷:“婶妈,干嘛?”
Z城这一带有个规矩,怕儿子养不活的,都不管父母叫爸妈,要么叫婶妈、陈伯,要么叫舅舅、舅妈。
邹茵说:“张姨叫你快点回来,家里来大客了。”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陈勤森那边,陈勤森的语调似乎就寂了一寂,答:“没空。”
但过一会儿总会出现。
连陈宅的人都发现大少爷逢邹茵叫必到了。再后来,张氏就没给她手机,只说:“糖糖,帮我打个电话给你阿森哥,他的电话号码你记着吧,138***……”
陈老太爷在这一带算是个很不得了的人物,他们陈家除了在Z城,在隔壁的两个城里也都有地皮;陈老太爷还有个看家饭是给人鉴宝,他早前能在大上海混出头,靠的就是这个过硬的活计。
因此你会时常看到有外地的豪车开进院子,下来一些衣着庄重的人,他们或为地产,或为宝物,然后互相寒暄,恭恭敬敬地把陈老爷子让进主宅。
陈勤森被邹茵的电话喊回来,张氏急忙催他回房换衣服。陈勤森那时就会换上考究的服饰,有时是铜钱底纹的绸缎短衫,千层底布鞋,有时是澄亮的皮鞋和西装。微瘸地路过邹茵身旁,问她:“客人在哪里?”
邹茵一指,陈勤森在她边上顿了顿走进去。那时候的陈勤森肩宽衣展,低眉顺从地站在老太爷交椅后面,便俨然是这个陈家撑门面的大少爷了。
除此之外,邹茵都不和他有别的交流。
八月的一天,邹茵去了趟网吧,因为惦记着林彦可能快到学校了,想看看有没有留言,顺便去给mp3下几首歌。
网吧在一间移动通信服务店的二楼,以前是个小咖啡厅改装的,光线有点暗,门口一个小吧台当做收银台,三面墙上摆着半旧的台式电脑,中间再横两道。邹茵去的时候是午后,因为从傍晚开始到晚上都会人员爆满,还有一些流里流气的社会仔,会站在女生的背后偷看企鹅号码,然后加了好友去调-戏。
邹茵进去的时候,没想到陈勤森也会在那里,他正和两个男青年鼓捣一个遥控。看见她进去,便用那双冷锐的眼睛望向她。
哥们戏谑:“哟,陈少保,这不是你小媳妇?”
徐萝卜在旁打岔:“她是一中的高三生了,以后考大学的,哪里会看得上我们少保哥。”
陈勤森盯着邹茵,这时候的他们已经不算陌生人了,两个话筒贴着气息,声音那么近的说过话。但邹茵没有和他打招呼。其实邹茵是想走的,但又觉得走了就显得自己对他的态度有刻意了,她就目若寻常地刷了卡进去。
徐萝卜指着她的背影:“少保哥,要不要我去盯下号?”
陈勤森的眼睛黯淡下来:“死边。”看见邹茵开电脑,又说道:“去阿克家给我买瓶可乐,还有中华带一包。”
阿克是个哑巴,带着老婆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陈少保买东西都会专门去他家买。徐萝卜应了一声就走了。
两个哥们去玩游戏,陈勤森把电脑调到了管理界面。
邹茵开电脑登录,看到林彦的QQ并没有上线,空间也上锁了。应该中间有曾上过网,因为个性签名变成了“我们”。
她也不太懂,莫名略有些怅。就把数据线插-进电脑,在等下载音乐的间隙,随便进了个聊天室打发时间。
她的QQ头像是系统自带的鸭子,网名是米唐,基本没人找她聊天,都是看别人天南海阔。
偶尔有人问:喜欢米老鼠和唐老鸭吗?
她答:还好。
再问:是MM还是GG?有没有照片。
再下去就没声息了。
忽然看到聊天框里有新信息在冒,网名叫轩辕勾陈,头像是个长着龙角的上古神兽。
问:在干嘛?
邹茵回:没干嘛。
轩辕勾陈:没干嘛大中午跑来上网,是在网恋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抬起头看了看吧台那边的陈勤森。看陈勤森翘着二郎腿,右手夹着烟靠在椅背上,不像在打字。就松了口气,反问他:“下几首歌。你不是也在上网,你网恋了?”
轩辕勾陈:“和你啊?”
嘀嘀,何惠娟发来手机短信,说二十分钟后在小超市见,邹茵回她好。
轩辕勾陈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复问:“敢不敢和我谈一段?”
邹茵回他:“我不网恋。”
轩辕勾陈:“谁说是网恋了?”
又道:“你是没钱买胸-罩么?吊两块布也不怕挂掉。做我女朋友,以后给你买。”
陈勤森,这回邹茵抬头直视他了,陈勤森那边也抬起下颌,隔着昏朦的光线,看到他精致的下唇咬了咬。
邹茵想起是那天晚上衣服被水汲湿了,双颊顿时憋得通红,后来她就下了线。
那天的邹茵出网吧后,在拐角的巷子里被上次叫阿大的老大抓走了。阿大让人把邹茵的手绑了,嘴里塞一条毛巾,然后拿着一个改装的大号苍蝇拍,叫手下煽邹茵的脸,说要三倍五倍的还回来。
手下看着邹茵嫩得出水的皮肤,不敢打,说长这么正,打坏就糟蹋了。
阿大骂他:“叫你打就打,敢帮陈少保下场的,她就是这么个凄惨!”又叫旁的几个打。
邹茵蠕在破车皮库的角落里,眼睛因为瞪太久了而有些泪渍溢出来,只是无声地抖着口袋里将落的诺基亚黑白屏手机。
“陈少保的女人又怎样,他以前那个女人还给他戴过绿帽子,煽脸又怎样?”当阿大自己拿着苍蝇拍,走到邹茵跟前,先轻轻试了一下弹性,然后眼睛一闭准备重重煽下去的时候。
阿大像猪一样的“嗷”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