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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招娣舔着脸说:“都是乡里亲戚的, 我们家这么多人的,不能饿死孩子你说是吧。”
刘屠夫的最后一刀手往后挪了一下, 说道:“那也只能给你这么点,不能再多了,不然别人还要呢。”
放秤上称了一下, 扔给她了。
“咋这么瘦哩......”
张招娣心有不甘, 但后头都嚷嚷了起来, 只能拎着那块瘦肉居多的肉走了。
胖婶挤上前,朝张招娣那个方向白了一眼:“一家子懒胚子,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就知道抄家披斗, 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刘屠夫无奈地摇摇头,拿下一块肥肉多一些,按着工分, 胖婶家能有大半斤肉。
“多点肥的, 多点。”胖婶一个劲地说。
“哎, 只能这么点,后头还有人呢。”
许愿拿到了猪脚, 先放热水里泡开,拿着刀片儿一点一点把猪毛给刮干净了, 她在书上看到一道猪脚的菜正好队里杀了猪, 她就主动讨了点猪脚。
怕许老太看到了又要叨叨, 索性拿自己家来炖, 放些黄豆进去,在锅子里炖上个半天,味道就渐渐飘出来了,来福一个劲地围着炉灶汪汪汪。
这小奶狗现在可不小了,许家吃肉,他也还能跟着吃点碎骨头。
许愿盛出来放进大的汤碗里头,许援朝和陈双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许愿又拿个碗夹出来几块,放进柜子里头锁好,又想了想,夹了两块,放不锈钢的饭盒里盖盖好。
剩下的一盘全送许老太那儿了,许老太果真又念叨她不会选肉,选这种骨头这么多的,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左一块右一块的,连骨头都不舍得吐掉,许愿熬了一个上午,汤汁熬得鲜稠,特别下饭,浇在饭上,单独就能吃一碗。
许传武把汤汁都舔了个干净。
刘燕子道:“还是小愿手巧,没想到这猪脚这么好吃。”
许老太嘀咕道:“费料呢,肉还这么少的......”
许卫国笑着说:“以后给传光也找个做饭好吃的媳妇,若不然没了小愿,这嘴巴可以难缠了。”
许传光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来啥,不自在地偏过头。
许老头乐呵,抿了口小酒:“对对对,传光都这般大了,该找了该找了。”
许传文和许传鸣憋着笑,调侃道:“大哥这么好,咱们村多得是姑娘喜欢哩!”
许传光笑骂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少添乱!”
两个人哈哈大笑。
许传光已经十八岁了,身材高大,模样周正,许家也算得村里头的富户了,时不时能吃回肉,许援朝和陈双都在城里工作的,许卫国和刘燕子都是勤劳能干的。
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家私下里也问过刘燕子,刘燕子也有不少意动的,但如今也不主张包办婚姻了,还是要孩子看对眼才行。
吃过午饭,许愿拿着不锈钢饭盒到牛棚那里去,柯老头正在清扫羊棚,味道腥臊至极,柯老头来之前,这个活大家可都避之不及。
许愿把饭盒放他的茅屋里头,再同他说:“柯爷爷,我煮了点猪脚,放你屋子里了,你记得热一热赶紧吃了。”
柯老头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赶紧走赶紧走。”
许愿亦不计较,最后叮嘱道:“记得热一下。”
柯老头把羊圈里头的草都换成好,沾染了一身的羊尿臊味,回了他的茅草屋,先把衣服给换了下来,许家港的村民人好,把不穿的衣服送给他了,虽然棉絮已经被穿的很薄了,但比他来时候的单衣好。
柯老头打开不锈钢盒子,是两块猪脚,因为天气冷,汤汁都冻住了,他望着这两块久久不语,最后拿起筷子,颤颤巍巍地夹起来,浑浊的眼睛里头闪过水光,从苍老的皮肤上滑下来,落在不锈钢盒子上。
猪脚虽然冷了,可味道依然鲜美。
柯老头含着猪脚,筷子掉落和不锈钢碗发出乒乓声,他的大手捂住眼睛......
许援朝和陈双大包小包地赶回来过年,许传东一看到许愿就扑了上去,许愿还没回许家港时,他一直是跟着许愿的,忽然间的,哥哥姐姐都走了,他哭闹了好几日。
一回来就挂许愿的腿上了,许传武可吃醋了。
“姐姐是我家的!”
“是我家的!”
“汪汪汪!”来福在一旁凑热闹。
许愿和许传鸣早就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屋子给打扫干净了,都没让许援朝和陈双操什么心,夫妻两更是愧疚,把城里买的东西都纷纷掏出来。
许传鸣心疼自家的钱,道:“你们咋买这么多东西啊!爸妈,这些我和小愿都用不着。”
陈双忙道:“咋用不着啊,城里的娃儿都买。”
许愿心思灵巧,笑着弯起眼睛,很满足的模样:“哥哥就是怕你们多花钱,妈,你说这个料子做啥样式的好看?”
许援朝插话道:“我闺女俊,穿啥都好看。”
一家子又高高兴兴地研究起新年里头穿啥。
张招娣割了点野菜回家里头,勤芬在照顾小弟弟,张招娣看了一圈:“你姐呢?”
“出去了。”勤芬低着头说道。
张招娣嘴巴里叽叽歪歪地骂了起来:“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赔钱的东西,也不知道干活......”
张招娣让勤芬去做菜,她抱起小儿子,不一会儿许卫民和许传根一起回来了。
常年那身红卫兵服,张招娣以前非常欢喜,觉得许卫民要有大作为了,她也能过上好日子,后来发现,日子还是这样贫穷,父子两都越来越懒,也越来越不务正业,小的学大的。
张招娣忍不住说道:“你们爷俩去哪里了?这都快过年了。”
许卫民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懂什么?我们干的是革命!”
许传根有样学样,点点头,道:“就是,我们这是革命!娘,你不懂的。”
“这革命也不能当饭吃啊,咱们家今年过年就这么点粮食,咋过啊!”
许卫民阴了一张脸。
许传根随意地说:“咱们去奶家不就行了。”
勤芬抬了抬头。
张招娣:“你奶说了,孩子大了,都要结婚了,以后请客分开请了。”
“烦死了,到时候再说,先开饭。”
“啥到时候再说.......”
上回陈解放(陈家大孙子)结婚,女方要求一抬缝纫机,陈双给的工业票,陈老头算了一下日子,小闺女夫妇应该回来了,一瘸一拐地背着个蛇皮袋子,慢悠悠地走到许家港了。
路过的认识人都称一声援朝他岳丈,陈老头心情愉悦,想着就加快脚步了,路过许家港牛棚时,有个老头在那边给牛喂草,陈老头眨了眨眼睛,停下脚步细细看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首长,应该是在北京吧?
柯老头放好草料,转身站起来,搓了搓手。
“首长!”陈老头脱口而出。
柯老头一惊,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又松了口气,朝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回茅草屋里去。
陈老头看了看左右,有些惊疑不定,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走到了闺女家,许愿在菜地上,一见他,忙跑过来:“外公!你咋来了?”
陈老头笑着说:“来看看你们,小愿,你爹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前两天回来的,您腿脚不好,就让别人带个信,我们过去看你。”许愿扶着他走进去,扬声朝屋里头喊:“爸妈,外公来了。”
许援朝赶忙走出来迎接老丈人,陈双在晾衣服,随意把剩下的几件给晾上去,收了盆。
许愿去泡茶。
陈老头笑着说:“你们别忙活,我坐坐就走了。这是解放在山上逮着的野兔子,给你们吃的。”
“岳父,我们不缺,你们自己拿回去吃吧。”许援朝说道。
陈老头板起脸:“解放的一点心意,你们就收下吧,要不是你们,他还结不上婚呢,应该的。”
许援朝叹了口气,老丈人的脾气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肯欠别人的。
陈双去做饭,硬是要留陈老头吃饭。
许传鸣和许传东也捞鱼回来了,拎着一栋,手冻僵了回来先拿热水泡了泡。
吃着饭,陈老头问道:“援朝啊,你知不知道住在牛棚那里的那个老头?”
许援朝摇摇头:“我们不在村里头不清楚。”
许传鸣说道:“是黑五类,下放下来改造的。咱们村没怎么刁难他,爱党叔给他在牛棚边上造了个小茅屋。”
“叫啥?”陈老头急忙问道。
许传鸣摇了摇头,许愿说道:“姓柯,别的就不知道了,我喂猪喂兔子的时候常碰到他。”
许愿还是选择性隐瞒她经常关照他的事情,许援朝和陈双肯定会不让的。
陈老头落下眼泪来,真的是首长啊!“他不是黑五类啊......”
许援朝:“岳父,您认识?”
“他是我首长,我断了腿,他让人送我回来,给我钱,吩咐人照顾我。援朝啊,柯首长打过日本鬼子,解放过全国那么多地方,一辈子就为了咱们华国南征北战......”陈老头不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功臣不好好对待,冒出了一群牛蛇鬼怪当道。
陈老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锤了锤他瘸的那条腿,“没想到首长在在这边这么久了,我一点也不知道啊!我的老首长,小双啊,这些年,要不是没有老首长的资助,咱们家还不知道咋样呢!”
陈双也是心乱如麻,一边是情谊,一边是冒着家里被披斗的风险。
许愿和许传鸣都动容了,许传鸣底底地叫了声:“外公......”
许愿眼眶都红了:“外公,我们一定会照顾柯爷爷的,你放心,他不仅仅是你的恩人,他是大家的恩人,没有他,哪里会有现在的太平盛世!”
许援朝有些发愁,他和陈双肯定是不在村里的,主要也就是许传鸣和许愿,可是柯首长已经被打成黑五类了,要是孩子们和他扯上了关系,以后还怎么嫁娶,想想村里头那地主家的孩子,哪里有人家敢嫁敢娶。
陈老头也知道女儿和女婿在为难啥,急忙说道:“援朝小双,我也不是要你们冒危险,爹也知道轻重的,这个时候肯定是家里安全重要。就是私下里能帮就帮一点,给他口饭吃,给件衣服穿穿,别让他饿坏冻坏,不然,我这良心过不去啊!”
许援朝点点头,安抚他说:“您放心,要是能帮我们肯定帮。”
陈老头想留点钱下来,许援朝哪里肯要。
吃过饭陈老头哪里还坐得住,得赶紧去找首长,回绝了许援朝要送他回去的提议,一瘸一拐地走到牛棚那边,家家户户都在吃午饭,牛棚那儿气味不好,也没啥人家,陈老头敲了敲门:“首长,首长,是我啊,陈福根!”
茅屋的门开了半点,柯华明呵斥道:“你快回去,别过来了。”
陈老头推了推门,看了看四周没人,挤了进去,“首长!真的是您啊!”
柯华明无奈地说:“我已经不是首长了,福根,快回去吧,沾上我不是好事儿。”
陈老头抹了把泪,看了看小茅屋,对比了一下永惠村的黑类五,算是还不错了,说道:“我这条命都是首长给的,您现在这样了,我哪里能袖手旁观。您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我小闺女家就在这个村,不过我小闺女和女婿都在城里,但两个孩子在这儿,我小外孙女你应该见过,她在队里喂猪喂兔子的,你要是缺啥了,和她说,我和我外孙外孙女说过了,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柯华明想起那个小丫头像小太阳似的的大眼睛,没想到有这般缘分。
陈老头也不能久留,匆匆落下几句话就走了。
许老头站起来,踩了踩地上的烟灰,“都过来。”
男人们都到堂屋里去,这种大事情女人家是插不上嘴的,许愿看着许老太太在摸眼泪,啊啊啊地就要拗过去,陈双抱不住她。
“来来。”许愿叫唤道。
许老太太擦干了眼泪,转过来抱过许愿,“援朝媳妇,看看锅里的窝窝头是不是好了?”
许愿用小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脸贴上去。
许老太眼睛发酸,连个小囡囡都知道心疼她。
陈双把窝窝头给拿出来,刘燕子帮她把火给熄了,张招娣一听分家早就跟过去了,生怕自家吃亏。
陈双给三个小子一人一个,勤英和勤芬咽了咽口水,殷切地看着她。
陈双做不到视而不见,抿了抿嘴,也给了一个:“你们姐妹两分一半吧。”
勤英抓了就跑,勤芬还没反应过来,瞬间泪目,喏喏道:“小婶婶.......”
陈双无奈,从许愿那个上撕了一小半给她,勤芬捧着闻着香气也舍不得吃,先伸出舌头舔了两口。
陈双递一个给许老太,半个那个塞许愿手里,许愿没牙,就是含在嘴里抿啊抿,软化了就可以吃进去了。
许老太坐在灶头边上,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说:“男人的事情,我们插不上,就是别做那搅家精就好。”
两人都明白许老太说的搅家精是谁。
刘燕子和陈双自然都是希望分家的,三房拥拥挤挤在一起,矛盾只会越来越多,还有个像张招娣这样一直盯着你的妯娌,怎么能过得下去。
你说谁家没点私己,张招娣偏偏就是好处全都占了。
那边许老头正也说着分家的事情:“咱们家这房子是老大的,我和你们娘也跟着你们大哥,这个没什么问题,你们就自己选一块地,另起吧。卫国,你不用起房子,钱就多分一点给卫民和援朝。”
许卫国点点头。
张招娣眼睛一亮。
许老头继续说:“咱们家的继续主要都是援朝挣得,这些年援朝在厂里的工钱都是上交的,这几年饥荒也都是援朝撑着,咱们家才好好的,援朝多占一成.......”
许老头还没说完,张招娣就叫了起来:“公爹,你咋能这么偏心呢!援朝是工人以后还能赚,大哥大嫂有你和娘,我和卫民靠谁啊!”
张招娣捅了捅许卫民,让他赶紧说话。
满屋子的男人就她抱着许传根,许老头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许卫民不得不说道:“爹,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器重大哥,疼援朝,就看不起我,可我也是你儿子啊,你咋能这么对我呢?援朝能挣钱,我在家里头侍奉你们也没少出力啊!”
许老头气呼咋呼,烟杆子都拿不稳了,许卫国忙扶住他,“爹,爹,您别气坏了!许卫民!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瞧不起你!”
许援朝握住许老头的手,道:“爹,就五五分好了,我没事儿,勤快人怎么也饿不死,他说得对,我钱没了还能再赚。”
许老头真是被气得不轻,手指都是在颤抖的,被自己的儿子说他看不起他,许老头操劳了一辈子,谁不称一句勤快厚道人,竟养出这么个。
“做人,要有良心。”许老头浑浊的眼睛盯着许卫民,扯着沙哑的喉咙:“你跟你媳妇天天计较这计较那的,怎么不想想饥荒这三年,你们吃的是援朝饿着肚子省下来的,援朝媳妇怀了孩子都是饿着的,生下囡囡,要你一口奶都不肯,援朝寄回来的炼乳都是家里头孩子一起吃的。没有你弟弟,你活得下来吗?还整天盯着别人屋里,三年前早该分了,哪还轮得到你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