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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天五年年初,大汉九州还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悦中,一支雄壮军马悄然无息的离开帝国最西边的西陲要塞,沿着东羌郡废弃的驿道一路东进,朝着天水郡徐徐而行。
当头的数千精骑,虽是打着大汉旗号,却并没有沿途通知各个城村官吏,东羌郡也就对此一无所知,本就是地广人稀的贫瘠之地,大雪天中遇不见几个人,但侯霖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散出几百哨骑在驿道两旁传令消息。
除了长水中郎将谢狄春所部五营外,还有尽被他收揽其下的田泽墨旧部,以及骑射都尉李义麾下的四营,西陲边军总计五万两千三百余,步骑各为一半,在加上侯霖原有的三万青州精锐,一个小小的七品治粟都尉,转眼间就成了八万大军的统军将军。
李义本不想淌此浑水,吴沙江特地与他促膝长谈至深夜,最后才让这个五庭柱中唯一算得上儒将的骑射都尉带领本部军马同出西陲,未尝没有对侯霖的些许不信任。
对此侯霖心知肚明,知晓这是苦苦在西陲经营数十年的吴老将军怕他这个书生用兵不当,致使西陲男儿屈战至死,更怕得了西陲助力的侯霖守不住要为西陲运送粮草的诺言,派来盯梢。
侯霖坦然受之。
东羌郡郡境与幽州燕阳郡相似,只是燕阳郡如大戟横江,贯穿幽州北境,犹如一道坚墙顶在了帝国北塞,而东羌郡却似一条钱塘浪潮,由北通南,伫立在帝国西边,从战略角度而言,大同小异。
顺着废弃多年的郡中驿道,不出十日,就能抵达天水郡南境。
马背上的侯霖没见有凭空多出五万精锐的喜不胜收,反而一路上少言寡语,在前往西陲途中多少还和曹昭华荣孟起说上几句话,可按理已经算功德圆满的他反而如今更是紧锁眉头,一路上除了下令扎营外,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曾脱口。
只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老僧入定,捧着东羌郡地图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非是侯霖太过谨慎,是他知晓不管是群虎山残余的旧部,还是青州兵马,对新加入的西陲戍卒或多或少都有出自内心的敌意。
这种门户之间根深蒂固,即便侯霖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通天手段,对此也束手无策。
况且西陲戍卒不像没了主心骨的三万青州兵马,只能依附侯霖,除了李义谢狄春两个五庭柱将军外,下面的各小什长偏尉,多的是有军功有威望的狂佞之辈,对一个外来的年轻人突然一跃成为大军将首,嘴里不说心里也会觉得不满,西陲戍卒骄横是在凉州出了名的,融入这支军伍后,瞧不起和侯霖从群虎山下来的山贼,也瞧不起被一群只会挥着锄头扛着镰刀打到丢盔弃甲丢了一郡的青州兵。
短短几日内,就有不下数十起私自斗殴的事件,即便谢狄春李义二人三令五申让各个什长偏尉管好自己的将士,可依旧止不住这股浪潮。
侯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个大军统领,言不正名不顺,无法让底下人心服口服连各打五十大板的中庸之道都不能去做。
凉州为数不多的门阀豪阙想尽办法让自家子弟进入西陲来夺取战功,被一致排外的西陲戍卒呛的灰头土脸,对于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戍卒而言,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只有实打实在战场上捞取的军功。
侯霖知晓他只是欠缺这么一个必须把握好的时机。
有谢狄春李义两人震慑,一路行军中小摩擦不断,可始终没出什么大的幺蛾子,就这么小打小闹一路到了天水郡,
天水郡南阳关。
东羌郡进入天水郡的唯一官路,被平沙城中那些一年过手银子不下百万两的富商称为鬼门关,私底下戏谑为雁过留毛人过留皮,可想此关对来往通境的马队有多刻薄严厉。
大年初四,少有的冬日艳阳天,并不酷烈的阳光烤在人身上没有炙热感,反而让人只想懒洋洋的打个哈欠一梦南柯。
侯霖翻身下马,低头将几乎这几日从不离手的东羌郡地图轻轻折好,放进旁边辅马的行囊中。
到了天水郡,就不需在怕被人识见撞到,因为在怕也无用。作为凉州七郡如今最后能够阻拦叛军兵锋所指的大郡,天水郡一不缺钱,二不缺人,和曹昭华闲谈中更是得知在官府户牒统计里,其实地域疆土并不算大的天水郡人口比起武威东羌两郡加起来还多,至于每年向官府缴纳的税银,更是和抛开陇右郡外其余五郡税银持平,从中原留到凉州的稀奇古玩古董,七成以上都在天水郡内。
富甲一方,不输中原。
南阳关关墙东西朝向,关隘并不算高大,但若要入天水或出天水,却是不折不扣的必经之路,如果是几个村民还可以绕过关口从小路上多绕个几里路,但行商马队或是人数过百的行伍,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这座关隘。
守关都尉是平沙城中一名出身显贵的官宦子弟,被走马跑商的马队私底下叫做南阎罗,和天水郡北边同样以过关苛刻闻名的一名将领并称为南北阎王,被不知多少风里来雨里去挣血汗钱的跑商恨得牙痒痒,可无奈此人背后靠山太过结实,不少富商曾用银两打通一条能将谏书递到天水郡郡守府的捷径,可最终都是石沉大海,久而久之就没人在做这无用功夫。
正值过年,关口上的守兵只有两人,正围在城楼上的烤炉旁喝酒吃肉,每逢年关各行各业都进入冬歇,官道上数十里都碰不见一辆马车,更何况这南阳关里的守卒都知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逢年过节过关税赋提为三倍,这过关税赋并非上缴于朝廷官府的公银,而是犒赏的私钱,对此凉州官场不管不问,仍由这帮守关的士卒自行决定,也就有了自成体系规矩的一派作风。
大致就是按照过关人头车辆来算,一人几钱,一辆马车又几钱,如果输运的是珍稀物件,关口守将还会派遣一伍骑卒‘护送马队’一段路程,至于费用嘛,定然不菲。
对于这帮见钱眼开,花样百出的王八蛋,几乎所有马队只能在哭笑不得下选择妥协,民不与官斗,委实是斗不过。
有着南阎罗戏称的南阳关守将,更是出了名的毒辣眼光,远远的瞟上一眼就大致能知远道而来的车队大致规模,单听马车上货物在搬运时的响声,就能辨出是什么质地,这份天赋更让守关戍卒视为神人,恨不得把这都尉画像挂在关口整日顶领膜拜。
其中门道深浅,只有以身下水的人才知。
这喜气洋洋的年里,远离城村的南阳关守卒自然享受不到那份其乐融融,不过身为一关之长的都尉就可以揣着沉甸甸的钱囊去最近的城中寻欢作乐,只留下两个刚刚入行不久的年轻守卒在关口上盯梢。
盖在官道上的南阳关只与东羌郡相通,凉州境内闹到沸沸扬扬的叛军影子都不曾见过,何况陇右郡失守后,整座凉州官府所有眼睛都撇向东边,他们这座小小的南阳关自然就无人问津,乐得自在。
两个嘴上无须的年轻戍卒喝着闷酒,远远听见马蹄踏地时发出的咚咚声响,其中一个放下酒壶伸出个头,心里纳闷这大过年的怎么还会有马队出商,同时心里又打起了自己的发财算盘。
探出头看的年轻守卒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辆马车三钱银子,一个人头一钱银子,一边睁大了眼睛向城关下瞟去。
这放眼一望,睁到滚圆的眼珠就快夺眶而出了。
他颤颤巍巍的向同伴摆手,结巴道:“好多、好多人!”
大过年被撂在这荒野关隘的守卒一肚子闷气,听到这话后一脚踹翻酒壶,骂骂咧咧道:“瞎嚷嚷什么?这大过年谁脑袋让驴踢了跑这里来?”
他嘴还没闭上,脑袋伸出关口,和这难兄难弟一样愣在了原地。
南阳关外,官道上旌旗翻卷,战马长嘶,在冬日之下就如一条长龙排满了整个官道,一望不见尽头。
两人相视一眼,六神无主。
侯霖朝着秦舞阳一扬眉头,一匹黑色骏马就从整齐排列的行伍中飞骑而出,手里举着一杆铁矛。几个呼吸间便冲到了关口下,手中铁矛像是被开到满月之弦的大弓射出一般,笔直的在空中划出一条上弧线,插在了两个守关士卒的头顶。
高挂正中央的南阳关牌匾上积雪抖落,砸在两人头顶上。
侯霖勒住缰绳缓缓到秦舞阳身边道:“下来开城门!难不成你们还要清点清点人头给本将军算算这过关费是多少么?”
侯霖笑着仰头冲两人喊道:“八万人!”
两个守卒来不及去管掉落在脖子里的冰渣子,连滚带爬的从城关上跑下来,将城关大门吊起。
泰天五年初四,一封火急军报日夜不停从南阳关传出,当这封军报进了平沙城后,城中世族官吏震惊到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