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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睡鹤的斡旋下,盛惟乔总算暂时放过惊怖欲死的徐抱墨,冷着脸坐上软轿,令下人抬自己回三楼的舱室。
盛睡鹤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徐抱墨,让他先行回房安置,自己却撩袍急走几步,追上盛惟乔一行人,低声说道:“乖囡囡,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就是说气话,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嚷着非要嫁给徐世兄啊!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对乖囡囡的闺誉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祖父跟爹娘都有意答应跟徐家结亲,我如今松口,正是顺从长辈的温驯之举,传了出去,人家也只会说我乖巧懂事,孝顺贤惠,有什么闺誉不好的?!”盛惟乔这会对徐抱墨余怒未消,又记恨盛睡鹤方才的举动似有怜惜敖鸾镜的意思,亦存了试探,闻言顿时冷笑,斜睨着他,说道,“再说亲哥你当年不是说过,能做宁威侯世子的大舅子求之不得?如今我这妹妹心甘情愿替你搭上徐家,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说着摆了摆手,也没了心情跟他继续说话,示意下人赶紧抬自己上楼。
盛睡鹤站在原地,脸色平静,眼中却晦暝难测,看不分明情绪。
好一会,他才转过身,拂袖下楼,回去二楼自己房里。
返回熟悉的舱房后,绿锦跟绿绮照例为兄妹关系操心,边服侍盛惟乔宽衣解带,边小心翼翼的哄:“小姐,方才大公子之所以追上来叮嘱您,想也是为了您好。毕竟那徐世子这两年在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的督促下,固然还算改过自新,以至于得了家里老太爷他们的认可,可是从他今晚跑去敲敖小姐门的情况来看,到底还是不可靠啊!您哪能为了折腾他,委身下嫁?这不是糟蹋自己么?大公子想来是担心您意气用事,这才专门来劝您的。”
俩丫鬟真心替这主子愁,本来就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比人家同胞兄妹就隔了一层了。
如今冯氏有孕,固然将动摇盛睡鹤盛家继承人的身份,却又何尝不是在盛睡鹤心中种下一根刺?
如果这位大公子是个没本事的,也就算了,偏偏他才华横溢,未及弱冠,就要参加春闱了——一旦金榜题名出了头,盛家辖制不住他了,思及前事,报复起来,岂不是平白的祸患?
这会话里话外,就有劝盛惟乔回头去给盛睡鹤赔个罪,解释下的意思,“要怪全怪徐世子,若非他今儿个悄悄潜上三楼,闹出这场难以收拾的麻烦来,小姐也不会好心没好报,受那敖小姐的气!以至于误会了大公子!虽然都是一家人,想来大公子是不会同小姐计较的,但依奴婢们说,这种事情还是说开了比较好。毕竟那敖小姐好不恩将仇报,如今又同在船上,暂时不可能分开,谁知道回头会不会以此为机会,行那挑拨离间之事?”
“好了,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啰嗦了,只管服侍我安置吧!”盛惟乔冷着脸听着,半晌才不耐烦的呵斥,“再磨磨蹭蹭天都要亮了,我还睡个什么?”
俩丫鬟见状只道她小姐脾气上来,再次听不进劝,又是发愁又是叹息,答应着放下帐子后,皆心事重重的告退出去,暗自盘算是不是私下打着她的旗号出面,去盛睡鹤跟前解释一二?
却不知道帐中盛惟乔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只觉得好不头疼:“那只盛睡鹤,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之前她因为怀疑盛睡鹤这两日对她的宽容,乃是为了麻痹她好下重手,不得不硬着头皮求助敖鸾镜。
今晚盛睡鹤利用敖鸾镜对他的爱慕,引诱这女孩儿主动说出让他来主持大局时,盛惟乔也认为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打算借着此事报复自己,甚至这件事情压根就是盛睡鹤弄出来的,矛头正是对准了她!
谁料后来她出言驳斥敖鸾镜,指出敖鸾镜话语中的破绽时,盛睡鹤竟是一直袖手旁观,一点替敖鸾镜补救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盛惟乔说的破绽都足以引人深思,以至于敖鸾箫闻言之下,都无颜继续待下去。但凭她这两年跟盛睡鹤交手的经验,这只盛睡鹤再狡诈不过,如果今晚的事情是他干的,怎么可能让盛惟乔这么轻松就撇清关系呢?
哪怕今晚的事情并非盛睡鹤主谋,是敖鸾镜存心污蔑,凭这人的本事,真想给敖鸾镜拉偏架、真想坑盛惟乔的话,有的是办法!
偏偏他什么都没做——这让盛惟乔狐疑万分,实在无法确定他的想法!
是以后来敖家兄妹离开后,她借口盘问徐抱墨,暗自观察盛睡鹤的反应,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其他后手。然后盛睡鹤从头到尾气定神闲的观战,就仿佛之前信誓旦旦的“必定还敖表妹一个公道”从来没说过一样!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盛惟乔尽管仍旧心存疑虑,也就继续静观其变了。
问题是徐抱墨作死,提到前年始乱终弃之事,惹的盛惟乔勃然大怒,赌气的发话非嫁给他不可——之后盛睡鹤失手摔了茶碗,出言圆场让他们散去,还能说是不当心以及天色晚了不想再耗下去。
但跟到楼梯上追问盛惟乔是否当真要嫁给徐抱墨,这就实在不能不让盛惟乔多想了!
毕竟刚才盛惟乔允嫁的经过,盛睡鹤是从开始就看在眼里的,盛惟乔都亲口说了,她就是为了报复徐抱墨才要嫁进徐家。
这摆明了就是气头上的威胁之词,当不得真。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还在赶往长安的路上,身边没有任何一位长辈在,所以即使盛惟乔现在当真下定了决心,这事儿一时三刻也无法落实。
这么三更半夜的,以盛睡鹤的精明,哪怕是像绿锦、绿绮想的那样,出于好意才劝说盛惟乔冷静的,又何必急在一时?
等明后天,盛惟乔气消点了,也冷静下来了,劝说她,效果也更好不是吗?
“所以这到底是他在打我主意,是以不愿意我嫁进徐家;还是他在打坏主意,故意用他的宽容友爱,反衬我的任性无礼?”盛惟乔在宽大的锦榻上翻来覆去,感到前途一片昏暗——如果盛睡鹤打她主意,两人尽管是没血缘的兄妹,可名分却是落实了的,最重要的是她这会也没信心跟这人厮守终身,毕竟这两年在盛睡鹤手里吃的亏还不够吗?
盛兰辞夫妇一直以来给她潜移默化的想法,嫁人就得嫁个管得住的,如此才不至于一出阁就低人一头,什么都被管头管脑。
也许她这两年跟盛睡鹤打打闹闹,在知道这人并非亲生兄长后,多少有点朦朦胧胧的情感在心中,但也只是一点点罢了,远远没够分量到让她有信心跟盛睡鹤一生一世的地步——在终身大事上,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更认可父母一直以来的教诲的。
虽然盛惟乔始终坚持自己不比盛睡鹤差什么,但这只不过是女孩儿家不服输的口是心非罢了,她心里非常清楚,正常情况下,她根本就斗不过这个所谓的哥哥!
所以如果从“管得住”这点来选择夫婿,她真心觉得还不如选徐抱墨,至少她现在看穿那小子的底细了,只要揍的狠,这位看起来风流倜傥温柔多情的徐世子,那简直比孙子还乖……
如今这个盛惟乔完全没把握管得住的兄长,倘若当真对她生出了情愫,盛惟乔想到这两年在他手里吃的亏,就觉得危机重重,“如果他看上了我,就算我不愿意,他会理会吗?”
怎么想,盛睡鹤都不可能因为她的拒绝而改变想法——毕竟想当年的坟场练胆,她抱着盛睡鹤那么苦苦哀求啊,这人愣是毫无转圜余地,铁石心肠的令人发指!
盛惟乔这会回忆起来,脸色数变,“当初我不愿意去坟场,更不愿意练什么胆量,但他想这么做,就不管不顾的做了!现在要是他打我主意然后我拒绝了……”
按照当年练胆之事来推断,盛睡鹤岂不是会把她直接绑进洞房?!
不,最可怕的是,盛睡鹤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拘在身边做禁.脔,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毕竟这人偷偷摸摸做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譬如当初练胆的事情,要不是盛惟乔事后一年多了被姨母宣于冯氏套出口风,只怕到现在盛兰辞夫妇都不晓得呢!
如此瞒过盛家人,将她悄悄困住,肆意玩弄,可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定回头他腻了还会把我杀掉灭口……”盛惟乔脸色苍白起来,她本来是很怕盛睡鹤的报复的,现在这么想着,倒觉得盛睡鹤近来的举动时为了报复的话,兴许还是件相对之下的好事了,因为盛睡鹤当初打动盛兰辞收他进盛家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知恩图报。
如此如果他没有看上自己,哪怕自己最近的行为大大激怒了他,总也不可能弄死她,顶多就是步上公孙应姜的前尘,被扔下海啊之类的折腾一番吧?
这样的遭遇她以前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但比起被盛睡鹤设计圈养一辈子做玩物,以这人那深受玳瑁岛荼毒的行事作风,没准到头来还来个“我是因为太喜欢乖囡囡了所以才要关着乖囡囡不许离开我如果乖囡囡从开始就乖乖儿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强迫你”的理直气壮,盛惟乔深深觉得,终归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她虽然宁可承受盛睡鹤的报复,却到底确认不了盛睡鹤的想法,她也不可能去问他——思来想去,最终咬了咬牙,暗道:“万幸的是他到现在还没跟我挑明什么,不时还端着兄长的身份教训我!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还没下定决心要跟我有什么呢,还是因为想麻痹我,但既然如此,我不妨装作一无所知,就以妹妹的身份暂时同他虚与委蛇!”
“索性这次是为了送他跟徐抱墨去长安赴考!”
“回头到了长安,距离春闱也没多少日子了,他怎么也要温温书、定定心,为下场做准备!”
“这期间直到金榜出来,想来他的重点都不可能放在我身上!”
“等金榜出来之后,他要是榜上有名,一番应酬是少不了的——趁这机会,我寻个借口回南风郡,从此天高地远的,他能奈我何?就不信他还能为了我撇下功名不要,致仕跑去南风郡找我!”
“他要是落榜了呢,大不了一块回南风郡!”
“只要这一来一回敷衍住他,这次回去后怎么都要跟爹娘摊牌此事,求助他们了!!!”
虽然楼船上就有信鸽,但深知盛睡鹤难缠的盛惟乔,可不敢在他眼皮底下传不能让他知道的消息!
否则万一叫盛睡鹤知道了,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将自己的计划反复推敲了几遍后,盛惟乔觉得,按照目前的趋势,只要没意外,自己还是可以不动声色的脱身而去的。
“还好我当初请爹娘帮忙,没让那只盛睡鹤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不是我哥哥的事情啊!”
“不然现在还怎么装糊涂?”
“唔,还有徐抱墨……虽然我说回头一定要嫁给他是吓唬他的,不过这混账实在太过分了!!!”
“回头要是我一个人实在敷衍不住盛睡鹤,我就引祸水东流,做出当真要嫁徐抱墨的举动——让那混账替我挡一挡灾!叫他说我凶悍!叫他对我始乱终弃!!!”
仔仔细细的分析了一番之后,盛惟乔心中稍定,人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只是她不知道,她入睡后没多久,舷窗忽然悄没声息的开了,一道玄色身影闪入。
室中起夜用的灯火只稍稍朦胧,其间锦帐翩起又落下,未曾合拢的一点缝隙里,昏暗的灯火,正照出了盛睡鹤冰冷的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