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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风晚一开始是抗拒上空照的。
那时她在纽约的工作不顺利,经纪公司不断将她外派,去新加坡、香港和曼谷,要求她积攒海外经历,往作品集添加新东西。
后来才知道,不是人人都要这样。
好声好气地问询经纪人,反被嘲笑“连上空照都不肯拍的模特,没有好前景”。一怒之下,她自己预约摄影师,拍下那张照片,做成新的模特卡。
那次拍摄中,她的愤怒、紧张,对未来的迷茫,在镜头前一览无余。亏得摄影师引导,才渐渐敞开。像一朵长瓣长蕊的花,于雾中显出工笔的轮廓,漫出浓酽的色彩。
也果真签到了更好的公司,不再有任何抗拒,晓得这种衣服架子的工作,无非要展现不同风格的美。
何风晚很久没想以前的事了,她是打死也不愿回头的人,看那照片只觉得陌生。
晚餐时,她说订了两个人一起飞瑞士的机票和酒店,成珠珠当即呛了一口菜,咳了半天,问:“两个人?”
“嗯。”
“还有谁?你不会……背着我谈恋爱了?公司说了,模特谈恋爱要通报。”
何风晚说:“所以只有你呀!”
成珠珠想了想,作为她的个人助理,一起度假似乎并无不妥,但一听是瑞士,又小心翼翼地对手指,说:“我听说那边的酒店都挺贵的。”
“辛苦赚了钱,就要痛快花,才有更大动力去赚下一次,不然图什么?放心,都在我承受范围内。”
*
当成珠珠站上木屋酒店的露台——天空蓝得空前绝后,皑皑雪山望去无穷无尽地绵延,沉睡一般安宁。再回想那句“都在我承受范围内”,不由得心惊胆战。
何风晚是发了什么横财吗?
她手上还拿着一摞出国前做的功课,包括各种景点地图与滑雪须知,眼下统统没了用处。
这座小莫村位于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靠高山缆车与步行山道连接外面的世界。全村只有一条主路,禁止汽车通行,路上派生出枝桠似的小径,连接散落各处的房屋。
空旷且避世。
“看到露台上那个温泉池了吗?我们可以泡在里面喝酒,白天看雪山,晚上就对饮星光。明天睡个懒觉,从山下徒步走上观景台,后天再去滑雪。这么安排行吗?”不知什么时候走来的何风晚出声问。
成珠珠眼眶微微泛红,被无数感慨冲击着说不出话。
“傻。”何风晚乜一眼,手指轻刮她的鼻尖,转身走回房里,“我这趟来,没去那些名气大的地方,就想找个人少的发发呆。你陪着我,还得迁就我,不用那么感动。”
“我……我这是激动。”成珠珠一激动,抖着肩膀打了个嗝,“说不定会有艳遇!”
何风晚笑:“你太累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争取梦到。我楼下看菜单啦!”
“……哦。”
这家木屋酒店共有三栋,每栋三层楼。一栋也就六套客房,面积不算大,走小而美的轻奢路线。十一月瑞士的气温探到何风晚心里“天寒地冻”的标线,她不想再外出找餐厅。
订好晚餐后,她问服务生小哥:“另外的客房都住满了吗?”
金发小哥系黑色领结,梳一个老派的偏分,双手捧着菜单毕恭毕敬地正要回答,抬眼看到了什么,说:“他们回来了。”
何风晚顺着他的目光,一下愣住,耳畔营营响起那句“说不定会有艳遇”。
看着眼前那人,她心里生出一点凄凉。
这哪是艳遇,明明就是孽缘。
江鹤繁也经过火车转高山缆车的换乘,和朋友从韦尔比耶风尘仆仆地返回。小莫村是他们户外俱乐部在国外的大本营,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聚一次。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湿漉漉的短发衬得眼眸愈发明亮,洒然不羁的样子。携飕飕的冷风走进酒店,他放下登山包,撞上了何风晚看来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谁也没有开口的意图。
直至一道浑厚的男嗓如梦初醒般炸开,怀着无比的惊喜大叫:“那那那……那不是何风晚吗?今年四大时装周的亚洲秀霸!江老弟,你看到了吗?!”
江鹤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识四年的好友,向来以钢铁硬汉自称的林熊会是何风晚的迷弟。林熊身高一米八,高大健壮,是国内著名登山家,因为一脸大胡子自诩虬髯客。
而此时,这位虬髯客半跪着在登山包前翻了半天,终于翻出笔和硬皮笔记本,跑向何风晚,小学生一样吭哧吭哧地将手上东西递过去,说:“何小姐,帮我签个名好吗?”
何风晚歪头瞄了眼江鹤繁,拿眼色问他这是哪一出?
江鹤繁拧着两道好看的眉毛,没有回应。
林熊的脸被疲惫与兴奋交织着催红,他看上去像喝多了,口中念念有词:“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何小姐,真是没想到啊……我妹妹非常崇拜你,卧室贴了很多你的海报。她学服装设计,总说你是她的缪斯女神,还给你画了很多画像。”
哦,原来是妹妹啊。
不知为什么,瞥见江鹤繁稍微松动的神情,何风晚隐隐有些失落。
林熊抱着笔记本,欢欢喜喜地端详何风晚的字,不住地说:“你们模特那行我本来什么都不懂,但我妹妹太喜欢你了,对我说了很多你的事,还拉着我一起看你走的秀。其实……我书房里也有一张你的海报哈哈哈哈!”
“签名而已,多小的事。”何风晚冲他甜甜一笑,飞个娇俏的眼风,说:“要不我们合影呀?”
不等林熊反应,她冲着江鹤繁挥手,“陈先生,麻烦帮我们拍个照!”
“陈先生?”林熊笑容戛然而止,一头雾水地转回去,大力揽过江鹤繁的肩,猛拍两下,“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江鹤繁什么时候改了?”
何风晚见状,跟着问:“江鹤繁?”
这样问的时候,她眼瞳撑大几分,一脸不谙世事的无辜。
林熊常年征战山野,为人纯粹简单,还是条直肠子,自然不了解江鹤繁交际应酬的那些门道。江鹤繁没打算解释,他松开林熊的手,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帮你们拍照。”
何风晚趁他取相机调参数,和林熊胡侃了两句,问:“既然林大哥是登山家,滑雪也没问题吧?”
林熊一拍胸脯,嘿嘿地笑,眉宇间写满了“你说呢”。
“太好了,我这次想滑野雪,不然你带我吧?”
“这……”林熊有些为难地捋了捋浓密的胡须。
“怎么了?”
“我不擅长滑野雪啊!我以为你去雪场滑呢!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敢玩那么刺激的?”林熊皱眉,颇为苦恼地抓脸。
他很快瞟到架起相机的江鹤繁,一肘弯捅过去,兴高采烈地说:“找他!他擅长!这小子擅长滑雪和攀岩,要不是体谅他做生意事儿多,我非把他锻炼成林熊第二!哈哈!”
何风晚受了点拨,言笑晏晏地看向江鹤繁。
他撩起眼皮迎向她的目光,手里的相机掂了掂,淡然说:“何小姐,可以照了吗?”
咔嚓咔嚓几声后,林熊挑了三张,并肩一张,托着笔记本一张,翻开笔记本露出何风晚的签名又是一张。等仔仔细细地欣赏回味一番,他这才发觉哪里不对。
“江老弟,你跟何小姐认识?”
江鹤繁嘴角蓄起一点微薄笑意,微抬下巴,慢悠悠地说:“谈不上认识,见过一面。还偶尔得知何小姐目标伟大,志存高远。”
嘴是笑的,眼里也蕴着清浅的笑,温润音色透着股慵懒,不是闲人墙根底下晒太阳的慵懒,听在何风晚耳中,是欠。
欠揍的欠。
却不妨碍被他难得的笑击中,那笑温柔地托起一些细密绵软的情绪,何风晚没有表露,也没有朝他呛回去。
想起那条“当代女人最好礼物”的群公告,便显得没那么浮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