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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车时,一群男生闯入何风晚视野。
一色的年轻脸孔还带有学院朝气,叽叽喳喳以不亚于女孩子的吵闹各抒见地,讨论去哪片雪场。听起来没有预订,完全是临时起意,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直至听到中文,何风晚便多扫去几眼,意外看见庞默。
那个四年前何风晚离开时,假装没在抹眼泪的小男生,身高拔出顶风的气势,身着银白色冲锋衣惹眼地立在人群中。他咧嘴露出牙齿,爽朗清澈地笑。
察觉到何风晚的视线,他下意识转来,愣了一秒。
头飞快转走。
然后再看来,眼里有些慌乱。
何风晚冲他招手。
庞默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留下身后面露错愕的同伴。
“你怎么来这了?一个人吗?”
他语气载满十分的惊喜,到了脸上还剩六分,四分换上与刚才的爽朗全然不同的羞赧。
何风晚揽过成珠珠,弯起眼睛笑:“我跟朋友一起度假,顺便处理点工作。”
他瞥一眼面色不愠的成珠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抱歉。”
庞默大三来瑞士做为期一年的交换生,途中辗转耽搁,延期三个月回国。回国前攒下几天小假期,便和同学约出来玩。
“这里雪季要等12月以后,但他们非要带我去高海拔的山区滑雪。”他说话不敢直视何风晚,总爱低头,直至想起什么,看向她的眼眸中透着期待,“何风晚,你现在去哪?”
“这么巧?我也准备去滑雪。”何风晚靠上椅背,慵懒地眯眼。
期待瞬间点燃,蹿起雀跃的高温,他激动地问:“那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何风晚没说话。
庞默随即意识到,他唐突了,懊恼地低下头,重新酝酿措辞。
“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何风晚解释。
他没放弃,又问:“你朋友好说话吗?带上我们一起吧?我们都会滑,不麻烦的。”
江鹤繁好说话吗?
谈不上,也谈不上不好说话,他藏得很深。
总想让人欺负一下,看看他抓狂的模样。
想到这,何风晚满脸都是笑,便答应:“那好啊,他应该会同意。”
于是同行便顺理成章起来。
火车上,成珠珠还在为庞默的无视气恼,直问何风晚跟他很熟吗?
何风晚说,哥哥离去后,便一直受他女朋友的接济,与她来往频密。后来她在海市大学的美食街开了家面包房,而庞默双亲同为大学教授,就住那附近。
喜爱面包房草莓酱的庞默常去光顾,和不时上店里蹭吃喝的何风晚渐渐熟悉。
听说他成绩很好,那时还有交往中的同班女朋友,不知为什么很快分手了。
何风晚去纽约后,庞默保送上了海市大学,到面包房勤工俭学做兼职。这事让何风晚听说,一度笑了很久。
明明是高知家庭的小孩,勤什么工,俭什么学。
成珠珠啧啧两声,伸长脖子去瞧那位没礼貌的优等生。他被人在桌下踢了一脚,立马反踢回去,却踢错了人,桌下几条腿热热闹闹地跳起了踢踏舞。
幼稚。
但他们不是真的生气,没多久就停下,笑得直喘。
笑脸倒还挺帅的。
成珠珠看去的目光有些眷念,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
返回小莫村已是夜间。
何风晚到达酒店的时候,正好碰上从攀岩馆回来的江鹤繁。
进门就是扑面的暖气,江鹤繁脱掉外套,穿一件深色运动T恤。之前的高山纵走没尽兴,他又去攀岩馆痛快地流足一身汗,任凛冽的寒风也没吹干。
颈上挂着毛巾,有透亮的汗珠滚落,连他看来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真奇怪,他没有任何气味。
上次何风晚闯进他房间的时候就注意了,正因为没有气味,才毫无防备地让他站到身后。
何风晚有些走神,眼中一片空茫。
江鹤繁迟疑地说:“晚上好,何小姐。”
何风晚怔了一下,拿手背掩唇轻笑。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小扇子似地簌簌颤动。
几天来坚持不懈地与他早晚安,结成了巴甫洛夫效应,反馈不错,他也会主动问好了。
随即眼尾上扬,她神情愉悦地说:“晚上好,江先生。”
江鹤繁说:“我们明早六点多出发。”
“噢,我这边还要加几个人。”
“几个?”江鹤繁并没多追究,开门见山地问。
何风晚眨眨眼,用手指比数,“五个。”
“他们有车吗?”
“已经租好了。”何风晚笑着睨他,“不会妨碍我们。”
她的肩不窄,可跟江鹤繁一比,还是小了一圈。
在他面前,何风晚不禁有了柔弱的自觉,总想一反伸展台上的高冷。
其实她细眉长眼,五官英气,但娇是骨子里的,媚是骨子里的,带一点孩子气的捉弄心思也是骨子里的。何风晚平时用练就的世故与圆滑将它们包裹起来了,一旦到了合适的人前,就总想露一露。
比如江鹤繁这样看似沉闷无趣,偏生得一副绝色皮囊,偶尔又会使点坏的。
而对于何风晚耍的小聪明,江鹤繁一一收进眼底。
却也没有办法。
他清冷面庞有了一丝松动,是无奈。
“好。”
*
晨曦拨开云层,点燃雪峰之巅,一行数人在山脚下的小镇集合。
庞默换了身红色冲锋衣,照例只为何风晚开了滤镜,掠过其他人匆匆奔向她,大叫:“何风晚!我们一辆车!”
路边停有三辆越野车。
本来两辆就够了,但林熊识趣地多订一辆,还邀请了成珠珠。
何风晚略有为难地错开眼睛,想找江鹤繁求助,可惜他正在整理后备箱。
“你跟我一辆车吧。”庞默盯着她,眼里明晃晃的,“我知道我们五个人有点多,不然分两个去你朋友那,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了。”
“这……不太好吧……”何风晚干巴巴地笑,不停回头。
可恨江鹤繁没有丁点觉察,像要整理到地老天荒。
庞默不气馁地继续劝说:“你朋友已经接受我们了,那彼此就都是同伴,同伴之间换辆车不困难吧?”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算了,等到了雪场再找他。
“那好。”何风晚捧着滑雪手套,跟在庞默身后,作势要上他的车。
没两步,颈间传来手指冰凉的触感。
后衣领被人提住了,将她捉小鸡一样挂着。
“她跟我走。”
江鹤繁的声音沉了两个音阶,未多做解释,淡淡罩了眼庞默就撤转。
庞默一瞬闭了嘴。
几秒后,脸上才又兴起些不甘。
闭嘴是下意识反应,他承受不住那样冷厉的视线。那绝非一轮年龄差的距离,是不容侵犯,是不可逾矩,是他还未抵达江鹤繁就已生倦的沙场。
何风晚瞧出庞默不开心,没来得及细想,安慰一句“没事啦,以后还有机会”就蹦了回去。
三辆车排成一列,依次出发,江鹤繁驶在最前头。
原本起了薄雾,行人像走在泡稀释的牛奶里,阳光照来后,才慢慢现了形。
连同尖顶的房子,曲折的街巷,整座小镇渐次苏醒。
街边花店迎来新客人,女孩子在白木方格的窗框里笑。窗框下的墙缝开着小丛紫堇,这花四季常开。花小,蓬蓬的绿意中缀满星星点点的明黄。
何风晚欢天喜地坐在副驾位上,眼睛高高低低地四处探寻。
江鹤繁端直坐稳,直视前方路面,身旁不安分的动静传来,他不动声色地瞟去,问:“你找什么?”
“看看还有哪里偷藏了我的照片。”
像要印证自己的说法,何风晚伸出手,当真翻起手套箱,大言不惭地补充:“是不是很妙?比起只放皮夹,把车子房间还有办公室里里外外都塞几张,想躲桃花的时候保你从容不迫。而且啊,你既然挑了我的照片,就不能再乱拿其他女人的东西了,会让别人起疑心。干脆我大方一点,借你支唇膏?”
江鹤繁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
随后单手握住方向盘,腾出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何风晚忍笑,眉间的得意更盛了,有些肆无忌惮地张扬着。
论条分缕析地讲事情,她是讲不过江鹤繁,但要是把功夫下在这样零碎的细节上,他便逊色一筹。
因为他不屑,在他看来纠缠细节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耍嘴皮的花腔。而何风晚偏要这样同他耍赖玩花招,他自然没辙,还得时刻保持优雅的风度。
真是辛苦,辛苦。
良久,江鹤繁才说:“很妙,何小姐也是位妙人。”
“谢谢夸奖!”
何风晚嗓音清甜似新鲜石榴汁,说罢就不再逗弄江鹤繁,扭头赏起窗外的风光。
其实刚才要她上车那段也足够细致侃一侃,但她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一旦得寸进尺,想必他又会端出上次那副“你并不特别”的架子了。
与江鹤繁交手的每一招,全让她清楚记在账上了!
越野车沿山道疾驰,窗外是宁静的大湖。偶有长风吹皱湖面,带起莫名而至的涟漪,拂过山坡上的树梢,掀动波浪的形状。
天空是明亮的蓝,宽阔少云。
车内暖意升腾,何风晚兀自解开围巾,脱去毛呢长外套,不经意瞄到江鹤繁心事重重的表情,便好奇地多看几眼。
“你和他们都认识吗?”
后知后觉才记起,“他们”是说庞默那群人,何风晚双手把长发拢到肩后,摇头:“我只认识庞默,剩下的都是他同学。”
“和我们一起吗?”
“是啊。”何风晚顿了顿,露出苦恼的神情,“不过他们那边有本地人,足够当导滑了,可能不跟我们一起吧。”
“他好像很想和你一起。”
他?
突然又蹦出新的人称,何风晚拧眉想了想,猛然意识到这是在说庞默。
他该不会觉得碰到对手了吧?
不记得把庞默吓到噤声了吗?
她唇角随即勾出浅笑:“江先生虽然一开始不太情愿,但也守信来了,我总不能半道丢下你。”
“如果你想和他们一起,我没有意见。”
江鹤繁脸上无风无澜,任何风晚瞧了半天,也没察出一丝端倪。
怎么又变卦了?
她当然不知道,出发前江鹤繁看见何风晚与庞默说笑,并肩立在薄雾中,只剩下绰绰的影,那样的画面很动人。因为她咄咄逼人的一面江鹤繁不喜欢,精明老练的一面他也不喜欢,而稍后冲破晨雾的阳光,抹圆了她脸上这些早熟的冲突,变得柔和。
随后意识到,那是她抵抗生活不得不采取的姿态。
与庞默这样的同龄人一起,她才会收起抵抗,流露属于内心的一面。
“但我跟定你了,江先生。”何风晚浑不在意地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