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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秋游,便是全民同乐, 到了专门游玩的场合, 一众太太奶奶和姑娘们也都很放的开, 老远便听她们大说大笑,可若是知道她们底细的人细看便能发觉, 官商出身的还是泾渭分明, 甚少混杂。
因此次杜文考试名次靠前,又颇年幼, 杜瑕也是个风云人物, 她刚一下车, 好些人都远远的冲她微笑招呼, 十分热情。
杜瑕自然先去见过元夫人, 不免又被她拉着说了几句话, 好一会儿才得脱身。
稍后她跟肖云边走边看景,几个丫头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肖云就道:“娘是真喜欢你,我有时候瞧着也眼热呢。”
杜瑕笑着去捏她的脸,又假意抽/动几下鼻子道:“呦呦呦,好酸的醋味儿, 却不知是哪里来的?”
肖云脸上微微泛红,跟她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
杜瑕细看她气色, 只觉得比往日好了些, 且双目也颇有神采, 脸上似乎也长了些肉, 便喜道:“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今儿闹了这么久,竟没大见你喘,脸面也红润。”
谁不愿意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呢?肖云听后也欢喜,从丫头手里接了团扇,轻轻扇着道:“果然好了?不瞒你说,我自己也觉得松快了好些呢,只是不大敢认,夜里睡得也好了。”
杜瑕爱她为人,听了这话也替她高兴,又问了几句,知道早前元夫人专门给她请了个女师傅,现如今也时常跟着做些养生,再配合吃药调理,自然慢慢见好。
“多活动才是正经,好吃好睡,夜间如若睡不大安稳,便烫烫脚,再喝些个热牛乳,我自己试过的,有用呢。”
肖云一一记下,又道谢。
前头已经有知县府里的丫头小厮在河边树荫底下设了小几、毯子,上面白了好些时令瓜果并几盘圆滚滚胖乎乎,金黄可爱的月饼。
肖云和杜瑕过去坐下休息,也尝了些。
因为那月饼甚大,便都有人切成小块儿端上来,杜瑕每样都尝了一口,内容竟十分丰富,比后世也不差什么。有干果膏儿的,枣泥的,豆沙的,瓜瓤的,还有蛋黄、咸肉等十分丰富,更有玫瑰等鲜花口味的,都很美味。
见她爱吃,肖云就笑说:“前儿派人给你们家送的也是这厨娘做的,只是这两天她又想出来几个新口味,你若喜欢,回头我再打发人送去。”
杜瑕也不推辞,只点头笑道:“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你只多多的送,我一准儿来者不拒。”
两个姑娘在树下笑成一团。
这却是一棵桂花树,本身气味就十分香甜,再叫这热天气一熏,越发浓郁了。
闹了一会儿之后,杜瑕便起身看桂花,又从上头挑了两支好看的摘下来,小心的编成一个手环。
肖云早知她手巧,如今亲眼见了,越发赞不绝口:“哎呀,可真好看。”
杜瑕笑了,招手叫她过来,肖云当真笑嘻嘻的过来,乖巧的模样耿直小猫儿崽似的惹人怜爱。
杜瑕拉着她的手,将桂花手环给她戴上,又端详一回,再瞧瞧这个小姑娘,笑道:“可真好看。”
“哎呀,你可真是!”肖云忍不住噗嗤笑了,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却也还是举着看,觉得十分美丽。
熟了之后,杜瑕就好似被激发怪阿姨脾性,就喜欢逗这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当即道:“这才是真正上等自然桂花香呢,可不比什么香囊香袋香坠儿雅致多了?”
肖云点头称是,当即解下身上的八宝桂花香囊,叫丫头重新给自己换了个空的,权当装饰。桂花味浓,如今天儿又热的很,若是全身带香,只怕要熏倒人啦!
就听那边杜瑕又来了句:“你这样害羞,若是日后说婆家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杜瑕自己就先笑起来,肖云一张小脸儿都红透了,也不管香囊还没带好,当即拔腿去追,口中嚷道:“你这可真是,真是,看我不打你……”
因还是九月,天气有些燥热,走了这段路又闹了一回之后,两人额头便微微见汗,都拿扇子轻轻的扇动。肖云带的丫头又端上来两盏雪泡缩皮饮,正是有解暑热、干渴、消暑毒的功效,恰对这个景儿。
里面放了些荷花蜜,听说也是用什么泉水冲泡的,喝起来自有一股甘甜清香,一盏下去,果然人都清爽自在了许多。
算来杜瑕来这边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仍旧没看到方媛等人,原先是觉得来人太多,找不过来,可如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约莫是被谁绊住了。
现在有了这个想法,她接下来在四处逛的时候就更着力寻找,果然就在一棵柳树下发现了正在与石莹等人争执的方媛和万蓉。
两边虽然隔得远,可看她们的表情动作,也能猜出必然不是什么和谐友好的气氛。
杜瑕也只熟悉她们三个,周围的几个姑娘却都不大认识,正皱眉呢,耳边便响起肖云不紧不慢的解说:“……都是县内几个秀才的姐妹,只不是同一届的。”
虽说都是秀才,可世上能有几多如杜文、牧清寒、洪清之流十来岁就早早中了的?竟都是二三十岁,他们的姐妹自然也没有多么年轻,因此不过豆蔻年华的石莹放在里面便格外显眼。
杜瑕跟石莹一直关系不大好,也看不惯她的做派,眼下必然是石莹又找别人麻烦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跟肖云告罪一声,先带着小燕快步过去。
还没走到呢,就听石莹大声道:“我们都是在这里谈诗论画的,你这么大的人了,竟也没正经读过几本书,快离了这里吧,别用铜臭熏臭了我。”
方家、万家之流虽祖上老家是陈安县,也已经两代人在外过活,落到旁人眼中便是外来户。可偏偏就是这外来户,竟无比豪富,力压原先风光的数家,成了结结实实的陈安首富,当家的又豪爽大气,竟十分风生水起,于是有一干心胸狭隘的便都不自在起来。
原本石家虽算不得一流富裕,可也着实叫人不敢轻视,哪知方老爷带着几个兄弟一回来,竟就将他们生生压下去,原先的一流立时成了二流,二流也变成了三流,这口气如何忍得下?
石莹对方媛和万蓉的态度一直很矛盾,既羡慕她家豪富,巴不得上赶着亲近;又嫉妒她们抢了自己风头,恨之入骨。
只因原先自家到底奈何不得方万几家一处的庞然大物,也只得忍耐,又因着方媛是个直肠子,并不难相处。
谁知突然有一日,不知哪儿个犄角旮旯又蹿出来一个杜瑕!见面头一遭就害她吃了方媛的排头,引得无数人看她笑话,实在可恶!
石莹却不找自身原因,只一味记恨方媛和杜瑕等叫自己下不来台的人,久而久之,恨意渐浓。
如今喜的是石仲澜顺利中了秀才,石家现下也出了正经读书人,一朝扬眉吐气,便觉得方家、万家之流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哥哥是知县老爷的入室弟子,更是秀才公,你不过一届商贾,算什么东西!
尤其石仲澜中了秀才后,本就热闹的石家越发宾客盈门,无数熟的不熟的人纷纷前来恭贺、拉关系,只礼物就收了好些!
石莹越发得意,也越发的不将方媛等人看在眼中,现下便集结一众读书人家的女眷过来找茬,当众削面子,眼睁睁看着她们吃瘪,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周围几个姑娘、媳妇纷纷捂着嘴娇笑起来,眼神也十分轻蔑,明显站在石莹一边。
这话实在扎心窝子,却又偏偏反驳不得,因为方媛确实是出了名的喜武厌文,不仅字写的不好,便是肚子里也没记得几首诗,只气的她和万蓉脸都涨红了。
这明显是在挑刺儿了,即便方媛不通诗书,可万蓉却着实是个才女,石莹这样做只是故意给她们难堪。
旁人暂且不提,杜瑕一听这话先就恼了,一边往那边走,一边朗声道:
“石姐姐如此心高气傲,瞧着是谁也不放在眼里,难不成别忘了家中产业?便是商户出生也是正经良籍,你如此自轻自贱,岂不是轻了圣人,轻了父母,也轻贱了自己,好没意思。”
分明是石莹故意挑唆众人来排挤方媛,给她难堪,可被杜瑕这样一讲,竟好似她自己先就自轻自贱起来,着实打脸。
石莹一听脸色刷地变白,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气鼓鼓的瞪着她。
她嘚瑟不假,却不敢嘚瑟到杜瑕头上,皆因如今自己凭借的就是哥哥的功名,可杜瑕的哥哥却比自家哥哥更年轻,且名次更加靠前……
方媛和万蓉不禁朝杜瑕投来感激的眼神。
她们早就被石莹的轻狂倨傲气的不行,只是这些话杜瑕能说得,她们却说不得。杜瑕说是大肚能容人,她们说便是狡辩难缠了。
虽说商户也是正经良民,然而在某些情况下着实有些底气不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一见是她,石莹越发怒气高涨,斥道:“又有你什么事儿?”
杜瑕反唇相讥,嗤笑道:“这儿也不是你家的,谁都来得,人家爱什么不爱什么,又有你什么事儿?”
原先自己不爱跟她一般见识,哪知越发纵的她不知姓什么,如今竟也会拉帮结伙,欺负旁人了!
她们几个都是熟人,闹成这样也是新愁加旧恨,石莹旁边的几个姑娘媳妇却都不大认得杜瑕,只是见她底气十足,又衣着华贵,穿的都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的上等料子,心里先就怯了,不敢吱声。
眼见石莹大有不罢休的意思,随后赶到的肖云只得出马,轻声道:
“莫伤和气,陆家姐姐言之有理,一方百姓和乐安详便是各行各业环环相扣的结果,少了谁能成呢?粮米菜蔬承然有农户耕种,可若是中间没有商人流通买卖,难不成你我要自去请田间地头摘取?若真是那样,读书的也必然读不成书,做官的也就做不得官,如何能有太平盛世,国泰安宁。都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也就是说不管你身居何处,肩挑何职,必须辛勤劳作,不愧天地,便是大善,又何惧流言,更不好看轻旁人。”
这一番话虽是轻声细语,可着实掷地有声,难为她小小年纪便已有了这样的见识,众人纷纷称赞不已,又十分敬佩。
杜瑕听后也暗自感慨:果真是官家小姐,自小耳濡目染就已经十分了得,只这份政治觉悟和敏感度,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换作自己是断然说不出来这样有高度又无懈可击的话。
都云官商一体,虽听着不是好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商人固然惹不起官,可官却也轻易动不得富商巨贾。皆因他们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掌控一地经济,端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的惹得狗急跳墙,豁出去闹个天翻地覆,当地经济瞬间陷入瘫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当官的政绩与地方经济发展程度息息相关,若真的闹到那一步,必然惹得天子震怒,自己也讨不了好,是以官府对一方富商大多已安抚、威慑交互进行为主。
所以就算是为了大局着想,不管肖云与方媛和万蓉私交如何,她也不可能任由石莹肆意诋毁,必然会表态。
眼见肖云竟也隐隐站在杜瑕和方媛这边,石莹不禁脸色更为难看,可偏偏无言以对,一张脸都涨红了。
真要让杜瑕评判,这石莹纯粹是自找难堪,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
她家本就是商户出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虽然因为石仲澜中了秀才,勉强跟读书人家沾边,可到底还没有摆脱铜臭气,纯正的读书人家也未必真正接受。谁知她竟连个缓冲都没有,就这样急吼吼的叛变,想投奔新阵营,殊不知这样轻浮轻狂不知轻重,有心人就更不待见了。
石莹见讨不了好,又有肖云在场,没有继续闹腾,只脸色不大好的带人离开。
因为肖云身份地位特殊,也没有一直跟杜瑕在一处,又说了几句话,顺便安抚了方媛和万蓉,也就离开了。
见方媛和万蓉仍旧面带怒色,杜瑕又安慰道:“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反倒误了这良辰美景,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们二人原本也是心胸豁达之人,听了这话又嘟囔几句,倒也真的揭过去,专心赏景玩乐。
三人相携沿河游览,中间又遇到好些卖瓜果小吃零嘴儿的,也买了来吃。
因为今年降雨偏少,瓜果便都比往年也甜了许多,像什么石榴、葡萄、大杏,竟像是能溢出蜜来一样。
到了后头吃宴席,上头还有那应景的菊花糕,肥螃蟹,几个人都就着姜醋汁儿美美的吃了一回,又谈论许多趣事,十分尽兴。
吃过午饭后稍作歇息,下午又是好一通玩乐。
杜瑕竟也意外遇见原先的邻居赵氏和女儿雅娘。
说意外,其实也不意外,中秋假日,城内外人人出来玩得,便是遇上大半个城的人也没什么。
因方媛和万蓉也在,杜瑕不好近前打招呼,只走近了微微颔首,又问雅娘近来如何。
许久未见,雅娘再开口却有些干涩,便是赵氏表情也十分古怪,又隐约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胡乱敷衍几句便推脱有约在身,这就离去。
杜瑕看着雅娘匆忙丢过来的歉意眼神,再回想起之前王氏偶然的叹息,恍然大悟。
想当初自己一家搬来,各方面都颇为局促,赵氏一家何等肆意?更主动帮忙引荐学堂。
哪知短短几年过去,杜家轰然起来,杜文年纪轻轻就敢下场,难得一击即中。反观赵氏的儿子,都快二十岁了,如今已考了五六年,竟还没中!再加上杜瑕交际圈日渐扩大,往来的非富即贵……
此等落差,也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了的,赵氏素来心高气傲,与自家渐渐疏远倒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杜瑕与赵氏母女打招呼,方媛和万蓉就带着几个丫头略避开几步,此时待她们走了,便又都回来。
方媛见赵氏步履匆匆,身边的女孩儿似乎也有未尽之一,本能的问了句:“那是谁,怎得这就走了?”
杜瑕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雅娘这个自己来陈安县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从今往后怕是渐行渐远,也有点失落。
“无妨,咱们走吧。”
肖云越发忙碌不已,又遣人过来请了杜瑕去,与一众官太太、读书人家的小姐们谈论书画,吃茶行令,后头又不知是谁提议作诗,从者如云,就更热闹了。
虽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但凡官宦人家哪有不真正读书识字的?不过对外谦虚罢了,若真的目不识丁,远的不提,就只眼前这论书画、行流觞曲水的酒令,也应付不来,又谈何交际?
作诗就作诗,因之前杜瑕也都经历过,并不怯场。
当下由元夫人打头,有预备表礼的便都放上,没有的不过撸些个戒指、镯子、钗环,亦或是精致荷包、挂坠也就罢了,满满当当堆了两个翠绿大荷叶托盘,预备后头根据名次随意挑选。
因着玩乐,也不甚拘谨,就都写景。
又因为诸多勉强能作诗的姑娘、媳妇年纪相差颇大,有肖云、杜瑕、石莹这类不过十岁出头的,也有二三十岁,孩子都几个,这两年相公、兄弟才中秀才、举人的,便又分了两组。
所谓的应景、现场作诗,也未必就都是现场一挥而就,说不得有经验的人都提前准备几首,或干脆请枪手代写,然后自己背熟了。
杜瑕好歹有个下限,没找人替写,却也是接到帖子后便埋头苦苦琢磨几日,不论花草、河流乃至月色等俱都预备了几首,故而此刻要么默写下来,要么再加以润色而已,并不惊慌。
一炷香烧完,众人纷纷交卷,元夫人带人阅卷,点出一二,又单独叫过杜瑕去,拉着她的手朝一众太太笑道:“方才那诗便是她作的,你们瞧瞧,可怜的小小年纪,竟胸有丘壑,多写澎湃豪迈之词,却是难得不难得?”
不说杜瑕的诗着实做的不错,哪怕烂到家,如今知县太太亲自开口抬举,大家也要装睁眼瞎给面子。
于是一时众人都夸赞不已,纷纷拉着她的手说话,后头还有肖云、石莹等人,也分不大清了。
元夫人又见了自家女儿腕子上的新花环,就笑着问她哪里来的?
肖云竟先想起来杜瑕说自己找婆家的话,先红了脸儿,又强自镇定的笑道:“便是您方才夸过了的,说不得再夸一回便是!”
一众太太姑娘就都笑了,元夫人果然又夸了杜瑕手巧。
众太太一见,少不得也要绞尽脑汁,将那只并不如何精巧的手环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杜瑕给人挨个摩挲,好话也听腻了,真个给人夸得面红耳赤,又胡乱谦虚不敢,只囫囵吞枣念了几本书而已。
她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实在写不来这年头一般小姑娘的无病□□,又或是那对着落花流水就感慨世事无常,暗自感伤的细腻情怀,便只好专攻自己擅长和怀念的高山大河乃至大漠孤烟,自然脱颖而出。
称赞罢了,杜瑕随意在盘子里挑了一只镯子、一个戒指和一个精致荷包做数,后头得了夸奖的几人也都挑了几样,这才解脱出来,被允了去外头玩。
待到逃离一众太太奶奶圈儿之后,杜瑕不由得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又想起放在耳边回荡的不知谁说的什么“定亲”的玩笑话,也有些羞臊。
如今是中秋佳节,也不知哥哥和牧清寒那边如何了。
她正怔怔出神,后头肖云也来了,便趣道:“姐姐想谁呢?”
杜瑕面上飞红,啐了她一口,又对小燕道:“说的口干舌燥,怪累的,你去拿盏茶来我吃,别加糖。”
小燕脆生生应了句,拔腿去了。
待吃了茶,又插了几块沙瓤西瓜吃,待蜜汁一般的甘甜果汁滑入咽喉,杜瑕这才长出一口气,觉得又活过来了,引得肖云咯咯直笑。
杜瑕恨得掐了她的腮帮子一下,站起身来活动几下,可巧见那头元夫人的丫头又往这边来了,便笑道:“得了,大忙人,你自去应酬,索性也没我的事儿了,我这便去松快松快。”
肖云终究是个孩子,闻言也苦了脸,拉着她的袖子巴巴儿央求道:“好姐姐,我也烦闷得很,你快别走了,跟我一同去吧。”
小孩子么,有哪个不爱玩的?要是有的选,谁耐烦待在一众成了亲的老少媳妇中间打发时光!也没共同话题呀!
杜瑕却是对方才的经历仍旧后怕,且王氏身份不大够,也很插不上嘴,更不会什么诗词书画的,早就去外围与旁人说笑去了,她才不去!
“求也没有用,”杜瑕笑的得意,摇着扇子就往后退,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少我一个也不少,你是做惯了的,且饶我一遭,我这就去了。”
说完,就带着小燕嘻嘻哈哈走远了,只留下肖云一人顿足不已。
杜瑕沿河走了几百步,就见方媛正与几个姑娘围坐说笑,老远见了她便拼命招手。
杜瑕笑着过去了,刚跟她和万蓉见礼,一抬头,看见另一个姑娘后头跟着的丫头,脸登时就僵住了。
那,那不是四丫?!
四丫自然也看见了杜瑕,脸色更加不好,又忍不住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灼热得很。
方媛替她介绍,只说那位姑娘是赵家的第二位嫡女,三姑娘。
猜着也是了,当初四丫死活把自己卖到赵财主家当丫头,如今她跟着一个年轻姑娘出来,可不就是赵姑娘了?
真是世易时移,当初四丫何等嚣张跋扈,更不惜只卖为奴。如今她倒是如愿穿上了簇新的褙子,可也不过是细棉布而已,又跟杜瑕身上的绫罗绸缎成了云泥之别,只恨得双目生火,牙根痒痒。
方媛、万蓉与赵姑娘不过点头之交,此时不过凑在一起应景打发时间,杜瑕更被四丫的出现冲击一番,也不大热情,赵姑娘似乎觉得她清高不好接近,也不轻不重哼了一声,不大搭理她了。
赵姑娘今年都十七了,算是在座中年纪最大的,听说家中已经给订了亲,来年便要出嫁。她本人对未来夫婿约莫也颇满意,言辞间难免带了些出来,不断地说夫家给自己捎来多么名贵的珠宝首饰、上用绸缎乃至舶来品,又高高举起手腕,叫众人看她珠光璀璨的镯子。
在座的不过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是在外头,光天化日的,平日往来也不大多,今日难得出来松快一二,哪里耐烦听她炫耀这些个,不多时就有另一个不知哪家的姑娘打岔道:
“眼见着赵家姐姐是有了终身的人了,说话做事果然与我们不同,张口闭口他如何,他怎样,我却是听不得了,这就走了。”
说罢,竟真的站起身来,对杜瑕等人匆匆一礼,不看赵姑娘的面色就甩头走了。
她这一走不要紧,后头竟也紧跟了几个人,显然大家都对赵姑娘赤果果、明晃晃不分场合的炫耀忍无可忍,一发都抓住机会离去。
赵姑娘登时给气个倒仰,又不能将众人拉回来继续说道,当即涨红了脸,也起身,气鼓鼓的带着两个丫头走了。
主子走了,四丫也不得不跟着,只是临走前还不忘用力瞪杜瑕一眼,并狠狠刮过她身上亮闪闪的好衣裳。
杜瑕正暗自感慨四丫的手段,毕竟不是每个外头买来的丫头,混几年就成了当家姑娘的贴身丫头的,却不曾想她临走前又故态萌生,也是无奈了。
她不曾如何,方媛却也瞧见了四丫的举动,当即怒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配什么样的奴才,主子这样不着调,奴才竟也没有个主仆尊卑!成何体统!”
只要不对上官家小姐,方媛在陈安县便没有怕的,是以音量着实不小,且年纪轻轻的赵姑娘耳聪目明,也没走远,自然听见了。
哪成想她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只是脚步略一停顿,脊背微僵,继而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走了。
方媛目瞪口呆,与万蓉和杜瑕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和无奈。
大概这对主仆实在太过“出类拔萃”,饶是万蓉也呆了好久才回神,由衷感慨道:“真是奇人奇事,得亏着你我素日与她无甚往来,不然岂不带坏了你我名声?”
方媛深以为然,杜瑕却不好解释,只跟着点头。
这里方才还人挤人,转眼就只剩她们三个和各自的丫头,真是误打误撞,方媛就笑开了:“可算都走了,咱们说说知心话。”
万蓉也笑着打趣杜瑕:“你是个读书人,我与阿媛才刚还瞧见你被元夫人等人拉着说话,极其亲热,怎得又来这边?”
杜瑕连忙告饶:“可饶了我吧,说的嘴都干了,也顾不上吃茶润嗓子,且我笨嘴拙舌的,又都是官太太,不过瞧在肖知县的面儿上略待见我一二,不过面子功夫罢了,偏你们又来说!”
话音刚落,方媛和万蓉就都笑倒了,知道:“你听听这牙尖嘴利的,还好意思说自己笨嘴拙舌,我们倒成什么了?”
她们三个年纪相当,认识的时间也久,难得更有许多共同语言,如今凑在一处没了顾忌,叽叽喳喳边吃喝边聊,不决时光飞逝。
晚间天黑时分,她们便又回到各自母亲身边,吃几块儿切成莲花状的甜西瓜应景,然后便由元夫人带头放河灯许愿。
一时那整个河面都漂满了制作精美的各色荷花灯,银黄的灯光几乎照亮了大半条河,宛如一条银带缓缓流动,说不出的美丽,道不尽的壮观。
玩了一天也是累得很,家去之后杜瑕洗了澡就沉沉睡去,一觉到天亮。
早饭是圆润可爱的金黄油饼,上面洒了白白的芝麻与应景的菊花花瓣,浓香扑鼻,外酥里嫩。还有一笼梅花牛肉包子,雪白的面皮,肥而不腻,配着可口酱菜和雪白浓稠米粥,真是再受用不过。
因她家也不是什么门第人家,眼下又只有一家三口,并不讲究食不言,杜瑕就把昨日碰见四丫的事情说了。
一家人搬到镇上,当真是埋头用心过活,努力将早些年的一众不痛快都抛到脑后,竟也渐渐地将四丫等人忘了,如今骤然提起,王氏和杜河都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
王氏咽下去一口粥,擦了擦嘴才笑道:“瞧我这记性,你方才一说,我竟想不起来了。”
杜河三口两口吃完一个包子,又夹起一个,也点头道:“那起子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能不见就不见,有什么要紧。”
王氏又感慨道:“那赵家虽不如方大户等,可听说一年也几千上万的银子,又妻妾子女众多,四丫竟能混成贴身丫头,着实不易,可见心思深沉,咱们日后且远着些吧。”
杜河深以为然,也跟着点头。
这正和了杜瑕的心意。
她跟四丫本就没什么情谊,早年不知吵了多少架,貌似原身就是被四丫推倒在石头上一磕死了的,自然不爱有交叉。
况且王氏说的有理。
当初四丫是孤身一人给卖到赵家去的,半点儿根基也没有,又是平民小户出身,见识浅薄。赵家内外妻妾争斗何其凶残,又有十多个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乱的很,四丫如今竟能混到嫡女的贴身丫头,出入都带着,谈何容易?谁又能说明期间发生了什么!
一家三口一边唏嘘,一边又说起要第三次搬家的事情,真是既欢喜又头疼。
因如今杜文成了秀才公,又是廪生,杜瑕也渐渐入了一众太太奶奶和姑娘们的眼。再加上王氏,娘们儿俩交际圈也打开了,隔三差五就要去跟谁说话、玩笑,又参加个生日宴、茶话会什么的,着实忙得很,也有人来这边做客,家里就有些挪腾不开。
旁的不说,因频繁交际,多的时候一天都能换三两套衣裳,只靠王氏一人做针线就有点忙不过来;且如今衣料都日益贵重起来,放到外头去清洗,不放心不说,也容易刮坏。
再者每到各节令,娘儿俩也要应酬往来,接送礼物之类,近的还好说,远的光是雇轿子这一条就是个麻烦事儿……
前儿杜瑕还跟王氏划算,说不得要再买一个针线上的丫头和浆洗婆子,再者厨房上也得添人。不然一旦来客,王氏竟要亲自下厨,岂不是将客人丢在一旁,本末倒置?若是一味的从外头叫菜,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且但凡混出来的人家,往往都有自己的招牌菜,或是茶酒饮品、果子点心,那食谱便如同秘方,一代代传下去。王氏本就长于烹饪,确实可以调理一两个人出来,到时候他们打下手,她只在旁边指挥就罢了。
连着几个月的应酬下来,王氏也领会到利害得失,并不再阻拦,琢磨了下说道:
“旁的也就罢了,针线我跟小英两个人倒也赶得及,闲着做几针就得了,再者小燕那丫头手也蛮巧,倒是不急,可慢慢寻摸。倒是也该买辆车,从山上要一匹青骡过来,你我出门也便意。不然每回都出去叫车、喊轿子,提心吊胆不说,天长日久的,花费也大得很。”
而且因为自家没有,每回用就要现叫,偶尔遇到节日或是休沐,车马行便极其忙碌,有时候大半个时辰也未必叫得上。前儿王氏出门去给某太太过生日,就险些误了时辰,端的惊出一身冷汗。
马匹昂贵,后续花费也大,非官宦人家或大商户者断然养不起,市面流通的也有限;而牛也稀罕,脚力好的大都被送去耕地,寻常人家并不易得。而骡子驴马杂交,体格健壮又耐力极强,且容易驯服,又好养活,是以如今多数富户出行都用骡子,再者也有用驴车的。
杜瑕笑着点头:“娘考虑的果然周全。”
王氏十分得意,也笑:“你竟哄我呢。”
只是这么一来,又是加人又是买车的,还要想着待客,眼下这小小院落,便不够使了。
前儿说起来,王氏还与杜河感叹:“来了县城六年,眼见着就要搬三回家,真真儿好折腾。”
杜河正拧着眉头琢磨去处,闻言笑开了:“这又怕什么?饶是家当多了,也不过多雇几辆大车一发拉过去便罢,三五日工夫就得了,旁人想搬还没有由头呢!待日后文儿中举乃至成了进士,怕不是又要搬呢!”
王氏也笑。
确实,他们搬家频繁还不是因为儿女争气,日子越过越好?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旁人想这么着还没这福气呢!
杜河的师父两年前回了老家,如今他便是酒楼总账房,工钱已经涨到一月七贯。之前杜文中了秀才,东家也对他颇多优待,又给涨到九贯,手头着实宽裕了。
只是虽然如此,杜河却起了辞工的心。
非他好吃懒做,实在是儿子如今身份不同了,日后少不得就成了举人老爷,若他还是酒楼账房,日日与人奉承、点头哈腰,说不得就有人看轻了儿子。
再者现下他们家的两座山也上了正轨,瓜果之余又养了许多禽畜,更免税,每年都能赚个一二百两银子;再有兔子皮子,也能有个百两的出息,越发忙碌,也需得有人总揽打理。
如今杜河将市面上各种手段都见识、经历了,若不去经营自家庄子买卖,反在别人屋檐下弯腰,哪里合算!
只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且要等些日子再细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