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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结子挂件到底太累人, 而且一个只得几十文,总有些盘剥劳动力的嫌疑。
而且等时间久了,饶是再如何繁琐的东西, 外面怕也会有仿制的, 这终不是长久之计。
她一面继续琢磨合适的新花样,一面却开始动起羊毛毡制品的念头。
眼下毕竟不是后世,不管你想要什么都能从网上买到,就说这做玩偶的羊毛,也叫人无从下手。
以往杜瑕做羊毛毡玩偶, 一应材料都是从网上买的, 什么针、辅助工具, 还有那一堆堆已经染好了色的彩色羊毛, 可现在却到哪里去找?
杜瑕把各样所需材料林林总总列了慢慢一张纸,又磨着王氏带她去市集转悠, 买了几斤细羊毛, 又要了几包针和磨针的磨石, 又有各色染料等物。
如今王氏也是越发看不明白这个女儿,见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买了这么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就有些犯晕, 问道:“眼下中秋未过, 天儿还热着, 你却买这些羊毛作甚?若是袄子, 倒有专门的皮子店;若是毡子, 也有现成的……
杜瑕笑个不住, 只卖关子不解释,家去后便把自己关在屋里捣鼓,若不是王氏喊着,怕是连饭也忘了吃。
如今既没有成品,只好杜瑕自己一步步来,不过这也不算坏事,从原材料都她自己着手,这就相当于给自己的技术专利又加了一重保险,外人想要仿制就更加艰难。
况且制作羊毛毡玩偶极其考验灵性,更要勤加练习,一般人没个一年半载慢慢磨,做的东西也实在论不上精致,想到这里,杜瑕自然更加舒心。
只要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她就不怕混不到奇货可居,而只要东西少了,又精致,价格自然也就上去了。
她忙着折腾这些东西,王氏就忙着编结子挣钱,也两不耽误。
如今除了,这些特定的年节所需的复杂花样,普通的葫芦蝙蝠、龟鹤延年这结子王氏都已经做熟了,并不用杜瑕再插手,她便一心折腾羊毛毡。
只是到底之前没有做过染色的事情,染料也不是现成的,好些想要的颜色都要杜瑕自己不断调整比例配置,期间难免失败无数次。又是颜色太深太浅不好使,又是染料太多,导致羊毛手感变差;或是染料材质问题,导致不能与羊毛共存……
光是消耗的染料和羊毛就值几两银子,竟把她自己也挥霍的肉痛了,更别提王氏,一看她往外丢东西就直念佛,先前还说几句,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
若不是之前打结子赚了几十两支撑着,杜瑕只这一遭试验原材料便能将家底耗干净,中间她还忍不住开小差,心道发明创造之流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光银钱一项就是个无底洞,自己这个有迹可循的尚且几欲支撑不起,更何况那些真的从零开始的……
眼见着都到了中秋节了,这才隐约有了个眉目。
这阵子王氏眼见赚了几十两银子,自觉挺直腰杆,也不似从前那般紧迫,也就暂时停了几天,专心过节。
因圣人除自身与太上皇寿诞外,亲点端午、中秋、春节为一年内三大节日,每每与民同乐,所以学堂后日也放假。王氏又听杜文说那名同窗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过节,不由得动了慈母心肠,要他一同前来。
“听说还没了娘,在这里又举目无亲,真是可怜见的。咱家虽然穷,可好歹有点热乎气,你何不邀他同来?也是同窗情谊。该是团圆的节,总不能叫他一个人担着。”
杜文也十分中意这位同窗,次日放学时便把这事说了。
两人熟悉了之后,牧清寒也时常听杜文说起家中父母幼妹,倒也羡慕他家一团和气的血脉亲情,只是中秋本应该是一家人的团圆节,人家一家团聚,自己这个外人去算什么呢?到底不方便。
可杜文见他犹豫片刻后才回绝,就知道他已然意动,当即大笑着拉他出门,径直对健仆阿唐道:“今日你们都不必回家,且去我家团圆!”
阿唐见自家小主人只是苦笑,又想起他日日形单影只,也替他高兴,当即用力点头。
事已至此,再继续推脱就是矫情了,牧清寒便也不再推辞,只说想先回家换套衣裳,又派阿唐去采买果品礼盒。
杜文只笑说:“我家原不讲究这些,还白花那些钱做什么!”
牧清寒却肃然道:“衣裳不换倒也罢了,只是你父母亦是我的长辈,中秋佳节去长辈家拜访岂有空手登门的道理?”
杜文拗不过他,只得依了,两人便先跟牧清寒去了糕饼铺子。
牧清寒正在挑选之际,杜文却冲阿唐招招手,小声道:“你家小主人今日去必然住下的,且明日休假,并不急着家去,不若你先家去替他取了换洗衣裳……”
阿唐也知道他与自家主人交好,听了地址之后便飞快的去了。
那头牧清寒却凑了八样果品,有乳糕儿、栗粉糕儿、蜜冬瓜鱼儿、荔枝甘露饼、珑缠桃条、金丝党梅、糖霜梨肉、蜜煎李子,另有两瓶金黄香甜的秋梨膏、荔枝甜膏儿,正叫伙计帮忙装到一个什锦匣子里,结果扭头就不见了阿唐,便问他去了哪里。
杜文直笑道:“他要出恭,我便说了我家住址,稍后他自会赶来。”
又拉着他走,路上见他手中那么大一个锦盒,不免又抱怨:“非我自夸,我爹娘与妹妹并非俗人,你也实在见外,待他们见你如此,定然又要骂我。”
说的牧清寒也笑了,道:“日后便不了,只是初次登门,又来白吃白喝,不如此我心难安。”
他好歹是大家子长起来的,各样礼节十分周全,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杜文也知各家行事风格不同,且对方也确实不差这百十文钱,不过白说罢了。
两少年到时,杜河也已回来——他与师父并一名师兄轮番休假,他得了今晚至明晚,后日、大后日便去替班。又因如今并不讲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况且王氏算是长辈,杜瑕年纪尚幼,便都出来见礼。
牧清寒连忙躬身还礼,举手投足自有气度风华,果与寻常百姓不同。
杜瑕就见他长得果然很好,最难得的是跟时下的书生很是不同:但见浓浓两抹剑眉,灼灼有光双目,肩宽体阔,步伐稳健,显然是练过的。
平时没有对比还不觉得,如今牧清寒站在这里,杜瑕就一下子觉得自家哥哥文弱了很多。又想起如今科举制度十分严苛,每次考试少说也要在那里呆一整天,甚至好几天,本来精神压力就很大了,再要遇到刮风下雨、寒冬腊月,丝毫不亚于挣命来的,便是因为考试送了命的学子每年都大有人在。
她又看看兄长文弱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担心,打定主意日后劝他勤加锻炼。
晚间王氏亲自下厨,杜瑕原本也想打下手,却被轰了出来,只叫她歇着,或是去跟哥哥玩。
杜瑕好不尴尬,正踌躇该做些什么打发时光,就见杜文已经笑嘻嘻过来拉她去院中赏月。
这院落本就十分狭小,又有一口井,王氏再沿着墙根儿开几畦菜地以后便空间有限,到底寒酸了些。杜河就托人弄了一株石榴树来,又架了几丛葡萄,几个月长下来,已经十分郁郁葱葱,下面再摆两条石凳,一张石桌,隐约有了点意趣。
杜文拉着杜瑕对牧清寒道:“你同你讲,我这个妹妹也是读书识字的,并不比我差,咱们两个对谈无趣,不若拉她一起。”
他说的坦荡,杜瑕却已经快被臊死,这个哥哥上来一阵也是有些没数,什么话也敢说。
他自己都才八岁,还因之前被庸师耽误,刚启蒙完毕,正狂补进度,而自己甚至才刚六岁,还没正经上过学……
忒丢人!
饭后杜文就跟大房的杜宝一同去村中书塾上学去了,杜平照例带着长子做活,老三因为天寒也没出去浪荡,只在旁边半真半假的打下手;大房周氏和三房刘氏装模作样的说要帮王氏洗碗刷筷子,可对方刚说一句不必,就争先恐后的回房了,生怕慢一步就真被留下干活。
王氏对这几个妯娌的口是心非早就习惯了,并不往心里去,一个人蹲在灶边忙活,不多会儿竟出了一身薄汗。
“娘。”
一个小小的身影钻进来,曲着两条腿儿蹲在她面前,又笨拙的挽袖子,道:“我帮你洗碗。”
王氏心头一热,赶紧给她放下袖子,又抬手欲赶她走,“去去去,你这小人儿也帮不上什么,没得弄湿了衣裳,快回屋里躺着去。”
夏日玩水也就罢了,眼下寒冬腊月,水冰凉刺骨,小女儿月初刚捡回一条命来,她满腔子心肝脾肺都吓得到处乱窜,到现在还没归位,怎么舍得她吃苦!
杜瑕却不走,脑袋一歪,两条稀疏的小辫子跟着晃悠悠,又道:“那我摆碗吧。”
王氏就见她原本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生生亏损成了现在的黄须须,更兼满脸蜡色,又想到连想给孩子做些东西额外补养都不能够,越发的心如刀绞。
杜瑕身体里住的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哪里看不出王氏的心思,只是也不戳破,乐呵呵去给她将洗好的盘碗杯碟等物一一归位。
原本王氏坚持不肯,可杜瑕坚持要做,又一点点做的仔细,王氏也就由她去了。
等彻底收拾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天都大亮了。
王氏探头看了眼,就见北面竟又压上来乌黑一片云彩,一颗心又忍不住提起来。
今日相公归家,从镇上到这边怎么也要将近两个时辰,那路本就难行,这要是再刮风下雪……
娘俩各怀心事一起回房,王氏先将女儿塞回到炕上,这才暖了手,又去取了没做完的衣裳和鞋帽来做。
她原本女红就不是多么出挑,这些年又天天洗衣做饭,双手早就粗糙不堪,再也做不来细致的绣活,索性就弃了那个,只做些缝纫,偶尔打些络子赚钱。
杜瑕见她双手遍是开裂的血口子,只觉得心疼,又瞥见针线笸箩里五颜六色的彩绳,计上心来。
“娘,”她软声央求道,“我拿一根丝绳玩好不好?”
乡间妇女多数都要缝荷包、手帕、打络子带去县城换钱,因此十分宝贝这些材料,杜瑕也只是一试,却不曾想王氏不假思索的将那些丝绳拿到她面前,问她想要什么颜色。
自家女儿一贯乖巧懂事,从不肯主动央求什么,兼之前阵子她伤着了,王氏正不知该如何疼爱才好,眼下她难得开口,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一根丝绳罢了,饶是色泽匀净的上等货也不过一文钱,就算弄皱了、污了、不能用了,大不了给女儿当头绳!
杜瑕虽刚来不久,可这身体的父母双亲及兄长都待自己极好,让她体会到了上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亲情,眼下见王氏这般行事,便更加坚定了替她分担的意愿。
上辈子她父母在外地工作,不等断奶就将她丢回老家,每年只春节回来待几天,行色匆匆,就是胡乱嘱咐几句也有限。可老家又有一大群堂、表兄弟姐妹,又重男轻女,自然也轮不到她受宠。
于是天长日久的,杜瑕在家里便活像隐形人,竟渐渐地跟村头那些热爱编织、爱心泛滥的中老年妇女混在一处,天天去看她们做编织不说,后期也尝试跟着学。
她心思灵巧,又有知识,不断学习摸索创新,最后在本职工作漫画师之余,竟意外成了华国知名手工达人,尤其擅长编织和羊毛毡玩偶。
华国知识版权方面漏洞多的吓人,原创作者生存环境极度恶劣。很多时候杜瑕与绝大多数的从业者一样,光靠漫画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又常被拖欠稿费,她就在网上出售手工制品,又开了网店,竟比本职工作还红火。
眼下羊身上的副产品对这个家庭而言明显是奢侈品,跟书画沾边的也是可望不可即,她自然不敢拿着那个祸害,况且平日也实在接触不到,可编些东西来卖,总可以吧?
这个世界也十分流行各式络子,只都是平面的,或是打些简单的网兜样式装玉佩、扇子等物,远没有后世那样上天入地五花八门,可操作空间很大。
见女儿竟真的认真摆弄那翠绿丝绳,王氏怜爱的一笑,也低头做起了鞋。
认真做活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又吃了晌午饭,杜瑕又摆弄一回,笑嘻嘻的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葫芦捧给她看,“娘,你看我做的好不好?”
她这些日子偶尔看王氏绣花,大半天才能扎几个花瓣,看得她毛发倒竖……
她也算想明白了,自己这个现代人的芯子是决计做不来绣花那样磨人的事,好歹打络子也是女红之一,她只要将这项技能重新拾起来,日后也不愁生计。
说实在,到底有日子没动手了,丝绳的触感跟毛线也大不相同,杜瑕的手指头又短,力气也小,这葫芦在她看来实在算得上是残次品。
然而王氏却十分欢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个不住,一个劲儿的赞好,又问她怎么想出来的。
她本就没对女儿报什么希望,哪成想竟真叫她弄出花儿来,如何不喜?
这葫芦瞧着手法虽然稚嫩,打的也不算多么匀称,可十分灵动逼真,尤其在这苦闷的冬日,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只翠油油的歪脖葫芦当真喜人。
王氏活了二十来年是清楚的,如今市面上流行的花样子、络子样大多是固定的,往往由上一辈传下来,再有妇女间相互交流,饶是略有改进,可也换汤不换药,而眼前摆的这个葫芦,竟是之前从未见过的花式!
凡事都讲究个悟性,就好比天生有人是文曲星下凡,做得好一手锦绣文章,她的女儿有如此天分,日后何愁找不到好婆家。
杜瑕嘻嘻一笑,趴在她腿上腻歪,一派天真道:“我方才瞧见一副花样子,又想起来以前墙头上见过的小葫芦,就试了试,拆了几回,也就得了。”
王氏欢喜得不得了,越发觉得女儿果真聪慧,又看她被丝绳磨的微微泛红的指尖,心疼道:“磨疼了吧?快歇歇。”
杜瑕笑道:“娘,我这个做的可好?能卖钱不能?”
王氏一怔,眼眶泛酸,险些滴下泪来。
相公总是不在家,一大家子的人都明里暗里的挤兑他们母子,眼见着这么点儿大的女孩儿竟也想挣钱了……
她忍不住抱住女儿,不住的摩挲那瘦小的脊背,只觉得手掌下面全都是硌人的骨头,不由得越发心酸。
只是她要强惯了,从不肯在儿女跟前示弱,忙强忍泪意,笑着问道:“我儿如此懂事,只是你小小年纪,挣钱作甚?”
杜瑕心道钱的好处可太多了,这个家这样穷,更应该早作打算,不然日后真到用钱的时候才抓瞎呢!旁的不提,光是生个病就能将一个家庭从小康打回赤贫,更何况他们家也只是温饱线以上。
后世有句话说的好:“进医院花钱不心疼的人,才是真大款……”
她虽没那个志气富甲一方,可总要手里攥着点钱才心不慌,不过这些话却是不好对王氏说的,于是只撒娇道:“买肉,给爹吃,给娘吃,给哥哥吃,我也吃。还要,还要买漂亮的花布给娘做衣裳,给爹打酒喝,给哥哥买好笔好纸……”
傍晚果然下起大雪来,等杜文哥俩回来的时候,地上积雪已然没过脚面,天上飘下来的雪片却越发的大起来。远远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卷卷碎琼起伏不断,绵延不绝,竟瞧不见一点儿生机。
西边的些许余晖终于被吞没,夜色渐浓,王氏坐立难安,既怕相公回来的路上有危险,却又舍不得他不回来,一时间十分纠结。
杜文读书很是刻苦,回来后也不肯放松,只是挑灯夜读,又用笔蘸了水一遍遍练字。
但见那牛角大弓竟被他拉了个满开,嘭一声蹿出一支铁箭,如流星般狠狠扎入几十步开外的箭靶,箭尾兀自在空气中嗡嗡颤动。
杜文看得眼花缭乱,满目艳羡,不住的喝彩,又不由得伸手去摸那张弓,只觉得怎的就这般威武。
牧清寒笑着把弓递过去:“你也试试?”
杜文还来不及回话,就觉得双臂猛地往下一坠,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往前踉跄了一步,好悬没摔倒。
他不由的吃了一惊:“好重!”
方才见牧清寒面不改色就拉满了,他还以为没什么分量,哪知竟险些出丑。
牧清寒笑道:“这算什么?阿唐惯用的弓足有这个两三倍重,我竟只能拉开到三分!”
杜文听后直摇头,连连叹气,小心的将弓还给他,喃喃道:“不敢想,不敢想。”
亏他方才也想射一箭过过瘾,谁知两只胳膊抱着都费劲,更别提单手开弓……
唉,看来自己果然很该重视一把了。
回去之后,杜文不免又把这桩大消息说与家人听,十分眉飞色舞:“他瞧着也是穿道袍【注】的,哪知竟是个练家子!尤其那杆白蜡枪,冲刺抹挑,真是耍的水泼不进!又是好臂力,那弓那般沉重,他竟都能拉满了……偏他才思敏捷,书房里也好些个行军布阵的兵法书籍,要我说,便是文武举都考得!”
杜瑕听后咯咯直笑,对牧清寒也有些刮目相看,毕竟时下重文轻武的风气颇为严重,读书人中甚少会拳脚,而听杜文的口气,牧清寒于武一途竟也相当出色,果然难得。
如此这般几天之后,王氏等人眼见着杜文虽然忙碌,可精神却更胜以往,不仅气色好了,就连饭也能多吃半碗,不由得十分感激。
只说如此一来,杜文难免更加早起晚睡,杜瑕生怕他撑不住,便面色凝重地反复嘱咐,只把杜文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白日里便与牧清寒抱怨。虽说是抱怨,可语气中却难免带了点儿不经意的炫耀和洋洋得意。
如今他跟牧清寒也熟了,惯会开玩笑,牧清寒就擂了他一拳,只说他在故意刺自己。
两人正一同笑闹,却被石仲澜看见了,当即虎着脸呵斥道:“学堂之中岂是尔等嬉笑玩闹的地方,成何体统。”又瞪了杜文一眼,再看向牧清寒之时,眼中更带了几分轻蔑,又面带讥讽的与旁边人说:“到底是商户之子,上不得台面。”
眼下商人之子虽然也能参加科举,可到底出出身差了些,就是当今圣人偶尔决策有失,还会被那些个惹人烦的御史当堂跳出来叫板,说些个什么“竖子不足与谋”“寒门小户”等抄家杀头的话,只把圣人气个倒仰。
偏圣人以仁孝治国,性情也谦和,不好拿这些人怎么样,每每苦笑无言,于是民间竟也渐渐传开,把这些成了极为刻薄尖锐的侮辱人的话语。且就连圣人也不曾如何恼火报复,因此被骂的人往往也无可奈何。
就见牧清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撇开长腿往那边跨了两步,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对方。
他身材欣长结实,远比一般同龄人要来到高大,对上几个师兄竟也丝毫不落下风。又因常年习武,气势逼人,石仲澜等人本能地退了几步,回过神来之后脸涨的通红!
牧清寒却嗤笑一声,眼神转向轻蔑,扭身就走,好似与他们对峙便是浪费时间。
石仲澜这些人平时也都是被人捧大的,如何受得了这个?也都恼了,便都涨红着脸,在他后面踮着脚,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斥骂起来。
牧清寒为人何等肆意潇洒,最见不得这种打嘴仗的,这会儿活像连背影中都透着一股蔑视,对身后诸事并不理睬。
那几个师兄越发丢脸,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始作俑者石仲澜更是被气得头脑发昏,须知他这种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态度最可恶!
因着杜文和牧清寒来之前,学堂内就属他年纪最小,且也颇为机敏,很得老师看重,说最多三两载便可下场一试,于是几年下来更加洋洋自得,十分骄傲。
哪知一朝来了两个小师弟,竟比自己更小些,且一个底子就很好,又素来傲慢,不大搭理人;另一个底子虽差,可进步神速,着实叫人胆战心惊,就连先生也屡屡不掩饰对他的赞赏。
这可叫顺风顺水的石仲澜如何受得了?
况且这几日冷眼瞧着,先生又叫大家学那些个武夫做派,岂不是正遂了姓牧那小子的意?今日对方见了自己也照旧一副死人脸……
是以石仲澜头脑一热,竟俯身抓起地上的石子,朝牧清寒后脑勺砸去。
杜文却是边走边回头,见状大惊失色,大喊当心。
牧清寒不慌不忙,只把头微微一偏,那带着尖锐棱角的石子就擦着过去了,又飞出去不过三两步远便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站定,转身抱手冷笑出声:“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偷袭?”
这话确实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连最近几日刚开始锻炼的杜文也有些赧然。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几个师兄除了比较稳重的洪清两人之外,那五个都嗷嗷叫着扑了上来,乱作一团。
牧清寒只把杜文往旁边一推,叫他不要添乱,便抬手撩起袍角掖在腰间,舒展胳膊,弓身迎了上去。
但见眨眼工夫,场中便拳脚乱飞惨叫连连,唯三没动手的洪清、霍箫与杜文都目瞪口呆,着急的不得了。
只是他们也实在插不上什么手,杜文年岁也小,上去之后怕真的只能裹乱,三个人只得扎着手在旁边拉架,又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牧清寒自打来到陈安县城,其实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又担心兄长安危,又恨自己无用,十分苦闷,索性今日一并发泄出来。
不过眨眼功夫,那五位师兄就都叫他打翻在地,衣服皱了,发髻散了,有几个人脸上也青紫交加,活似打翻了酱缸。
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听到声响的肖秀才自前院匆匆赶来,刚一进门儿就被惊得瞠目结舌:但见几个得意门生在地上成了一堆的滚地葫芦,站着的三个这几个也是惊慌失措,与平日文质彬彬的情形简直……
他的书院里何曾这般过!
在分家这件事上,二房果然没分到田地,表面上看他们吃了亏,实际上却也是占便宜。
杜家的地本来就不多,而且土壤贫富差距挺大,就算最后分到二房手中怕也不过三亩、两亩,且可能是薄田。而现在他们一家都要去县里,若这边有点什么,势必要分散精力,有可能顾不过来。且一年就打那么点粮食,反倒不如买着吃省事。
杜河便主动表示不要地、房、银等值钱大件的,只一口气要了家里将近三分之二的鸡鸭鹅等已经养成了的健壮家禽,又拿走了两头去年刚下的小猪崽儿,即便没打最值钱的牛的主意,于氏果然也十分心疼。
这还不算,杜河又要了一整套新打的预备卖钱的做工细致的家具,以及两石粮食……
这么看着,这些全都是实用的,比如说鸡鸭鹅日日都下蛋,抱窝后又能宰肉吃,这些便不必另外去买,多余的还能拿去换钱。且家禽一直都是王氏照料,再接手也免了折损。
至于家具更不必说,县里的新房子就只是房子,内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是炕也只有一处,正要找人再盘。现下二房用的家具都是旧的,破败了的,且不说还能再坚持几年,好不容易搬新家,怎么也得弄些新的寻个好意头,可若是去外面另买现成的,大到桌椅板凳门窗,小到水桶木盆箱子,林林总总也有几十件,加起来怎么也得不少银子……
冷不盯瞧着要的东西不大值钱。可说到底,放眼整个家里又有什么是值钱的呢?
杜河仔细想过了,与其耗费精力与两个兄弟争夺那几亩地,结果如何暂且不论,怕是自己的名声都要受牵累。如今自己退一步,外面都知道他吃了亏,日后万一出点什么波折,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因为没有地,王氏到底觉得吃亏,也发了狠。可巧前儿才准备给二老做衣裳,结果布还没来得及裁开便闹成这样,她索性也不给了,立即准备将尺寸改一改,给儿子与自家男人做衣裳。
二房搬走的前一天,四丫终于成功的把自己卖了,周氏在屋里呼天抢地,杜江却也罕见的不耐烦,只道:“哭什么,你只当没有那个孽障吧!如今你我的脸都被丢尽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早晚被戳断脊梁骨,还哭个甚!”
周氏却止不住,仍旧落泪道:“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猫崽子似的玩意儿眼巴巴瞧着长到如今这般大,可日后竟连她的生死都做不得主,叫我如何不心疼?”
三丫也日日以泪洗面。
王氏去安慰了一回,到底痛彻心扉,劝不过来,且他们又忙着收拾搬家,只得罢了。
五天后,杜河再次回来,说是新房子已经拾掇的差不多,竟立即带着妻儿走。
因为分家也算一件大事,须得村长和族老等人出面公正,是以村中都已经传开了,人人都道二房厚道,不争不抢吃了大亏。
原本于氏还想做些姿态,哪知还没等将二儿子喊进来,就见这一家子已经肩扛手提腰系的带着大包小裹出去,俨然早就准备好了!
人家这是巴不得走呢!
于氏登时被气个倒仰,待要习惯性的破口大骂,却又碍于外面有人看热闹,只得生生忍住。
二房麻利儿的走了,正式撕破脸的大房和三房关系却空前恶劣:
按照规矩父母该由继承大半家业的长子抚养,可杜海与刘氏却贪图爹娘的私房照应,不想搬走,又嚷着叫爹娘跟自家过。
杜江听后简直暴跳如雷,他还没死呢就叫爹娘跟着弟弟过,岂不是叫外人戳断他的脊梁骨?前儿四丫把自己卖了的事情已经叫村中有了不少流言,若这会儿爹娘也跟了别家去,他真就要被人的白眼和议论捅成筛子,也不必活,干脆跳了碧潭池算完。
可杜海惯是个能豁得出去的,刘氏口齿伶俐,满肚子坏水,夫妻两个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凑到一起简直要天下大乱!且不说如今周氏病着,就是好的时候,也不及刘氏半个……
一时间,杜江双拳难敌四手,竟渐渐叫三房压得喘不过气来。
三房本以为胜利在即,正洋洋得意,谁承想这日饭桌上杜宝却突然发难,只向杜平和于氏嚷嚷,说这几日三叔三婶无比吵闹,嚷得自己连觉都睡不好,日间自然也没精神头儿读书等,十分抱怨。
人都是比出来的,在杜平老两口心中,杜江稍逊杜海,可杜海却又比不得自己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读书人大孙子!
于是刚得了甜头的三房竟意外吃了好大一通排头,杜平亲自发话,叫他们日后不许吵闹。
“宝哥是要念书的,你们当长辈的莫要喧哗,且等他日后出息了,自然会记得你们的好。况且强哥、顺哥、福哥日后少不得也要念书,有宝哥带着也好有个底……”
杜海与刘氏听得目瞪口呆!
这话可不就是平日里爹娘拿来糊其他两房兄嫂时候说过的陈词滥调?亏他素日里还洋洋自得,真是一朝东风压倒西风,却不曾想到今儿这话又被原封不动的用到自己身上!
杜海只觉得如同吞了屎一样恶心!
而这些事二房众人原是不知道的,还是乔迁宴席那天牛嫂子悄悄告诉的王氏。
“你那大伯和小叔一家闹得着实不像,日日争吵,大半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氏又在宴席散了之后说与杜河听,颇感唏嘘:“原先我们在的时候,他们倒时常联合起来欺负咱们,可如今咱们走了,他们竟还是不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