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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同框防盗。
拂过湖水的春风, 吹在身上,九娘打了个哆嗦。
这是平时那么爱干净爱美要好看的赵栩,为了救自己,变成了这样。九娘看看自己的小胖脚丫,却一点伤口都没有, 甚至连泥巴都没有, 肯定是被他抱上来的。不知为何, 九娘忽然鼻子一酸, 眼泪直掉,哑着嗓子道:“对不起,我不能替你妹妹赢捶丸赛了——”
赵栩一愣, 转瞬气得要命, 向后噗通倒在草地上,精疲力竭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九娘咳了几声,陪着小心问:“你生气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九娘狠狠心说:“我还能用左手挥棒,不过恐怕赢不了。还有你的脚要不要包一下?”
赵栩砰地坐了起来,本来就红通通的眼睛快要喷火了:“谁要你去捶丸了?谁稀罕什么输赢!就你会捶丸?就你最厉害?你烦不烦啊?!”
九娘被他猛地一吼,吓得一个哆嗦,往后缩了缩:“我——不捶了…..你——要包吗?”
赵栩喘着气瞪着这个头上还沾着芦苇绿叶子湿哒哒的矮胖小人, 简直想狠狠地揍她一顿。
“包!你给我包!”赵栩吼了一声,把双脚伸到九娘面前的地上。
九娘眨眨眼, 这孩子, 还是小时候活得太苦太不容易了, 喜怒无常得厉害,没事,我是大人,我是大人,我是大人。你是恩人,你是恩人,你是恩人。
九娘费力地用一只手去撕自己身上的湘裙,扯了几下,没辙。赵栩嫌弃地哗啦从自己中衣裳撕下另半幅衣角,自己两三下把两只脚给包上了。
“啊——?你不看一看有没有刺?”九娘小心翼翼地问。
赵栩气呼呼地瞪着她,一把又把刚包好的拉开了:“看!你给我看!”说着就抬起一只脚,差点踢到九娘脸上。
九娘侧过脸,仔细地替他拔出一些小刺和芦苇碎叶,用自己湿漉漉的褙子替他擦了擦,示意他自己包扎。
赵栩不声不响地把脚包好了,抬起另一只脚伸到九娘面前。
九娘挑干净刺,替他擦了擦。赵栩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重死了?我拖着你跟拖了一只小肥猪似的!”
九娘知道他明明是把自己抱上来的,不然她的湘裙肯定也早像他的中衣一样破破的了,脚丫子也必然伤痕累累。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得罪了他,但是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最大,她眨眨眼陪着笑说:“我以后少吃一点?慈姑说等我长高的时候就不会再往横里长了。”
赵栩瞪着她一脸谄媚的笑容,实在,拿她没办法。左右看看,西岸原本很多人钓鱼,偏偏这一片有芦苇丛,前后一里半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实在走不动了,只能盼望着禁军赶紧搜寻到此地来:“算了,撑死你总比饿死你好。一会儿太初或是我舅舅肯定能找到我们。”
九娘忽然想起来:“在船头的时候,有人推了我。”
赵栩一愣,想了想,但却不想和这小东西说得太清楚,免得她太过害怕。只说:“活该!谁让你这次风头出得太厉害,要我在你身后,恐怕也想顺手挤你下水。”
九娘虽然觉得他这话太难听,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仔细想了想,吃不准身后是蔡五娘还是张蕊珠会乘乱下黑手。但是四公主为何会先落水呢?而且把她们推下水,那么高,非死即伤,后面都是一群十多岁的小娘子,谁敢动手?万一四公主有个好歹,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赔上性命。
赵栩却淡然说:“阿予应该是被赵璎珞推下水的。”
九娘吓了一跳。
看着金明池里缓缓有船只朝着西岸过来,赵栩站起身来。
他看着那几条船:“阿予一岁时在鱼池边看鱼,被赵璎珞推下水。幸好她的乳母忠心,救了她。”
九娘打了个寒噤。赵栩笑了笑说:“救了她的乳母反而因为照看不周吃了二十杖,还好人年轻挺过来了。害她的亲生姐姐却一点事也没有。”九娘心中一阵寒意,如果乳母敢指证赵璎珞,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赵栩转过身说:“就像今天赵璎珞还是会一点事没有。”
阿予一岁,就是五年前,那赵璎珞也不过才七八岁,那样的年纪,恐怕不知道杀人是什么,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或厌恶,就能让一个小小幼儿遭受灭顶之灾。九娘抱住膝盖,风一吹,更加瑟瑟发抖。
赵栩站到九娘跟前,蹲了下来。九娘一下子觉得风没了。看着他拔了根野草放在嘴里嚼着:“那年我个子还小,和你大概差不多高。赵檀他们常常下了学就来找我麻烦,有一次硬把我打扮成小娘子,逼着我去福宁殿。我不肯,宁可赖在下过雨的泥地里。”
九娘看着一脸平静的赵栩,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赵栩展颜一笑,似乎那件事并不是坏事。他侧过头来朝九娘眨眨眼:“结果,那天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只是个四品外命妇,看见我被欺负,几步就跨过来,按住赵檀在他屁股上狠狠揍了好多下,吓得赵棣屁滚尿流。赵檀那家伙的随从都吓傻了。哈哈哈。”谁会想到一个外命妇胆敢痛打皇子!
九娘呆呆地看着赵栩。他说的是前世的自己?可是她只是看到一群小郎君欺负一个小娘子,实在忍无可忍,想好了后策,才出手的。
那个被自己从泥地里捞出来擦干脸,还亲了好几口脸蛋,怎么哄也不笑的极好看的小娘子,竟然是赵栩?
赵栩脸上浮现出缅怀温柔的神色:“她第二天就上了折子,劝谏娘娘应当申斥赵檀他们。你知道吗?娘娘把折子给了我爹爹看。她在折子里说像赵檀这样不仁不义欺凌妇孺的行为,是江山社稷之祸,会毁了大赵以仁德治天下的名声。”
赵栩哈哈大笑起来:“赵檀那次被爹爹打了十五杖,在床上躺了四十多天。连着那年他本应该封王的,足足延后了三年多。你知道吗?那个极了不起的外命妇,就是你阿昉表哥的亲娘,后来的荣国夫人。后来我也学会了打人,还挺爽的,赵檀他们根本不经打。”正因为她,他才对苏瞻敬重有加的。
九娘看着这个狼狈不堪却神采飞扬的少年,心里头一点点涌出笑意,也慢慢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竟笑出了眼泪。
远远的,从池中心过来好几艘搜寻的船只,船上还有人敲着鼓,喊着六郎喊着承安郡王。
赵栩大声喊:“我在这里——!”
那小船上正是陈太初和苏昉,看见岸边有人,听见赵栩的声音,立刻让禁军用力划,不等船靠岸,两人已经跃入水中,拨开密密麻麻的芦苇丛,跑上了岸。
赵栩累得半死,一见眼睛都急红了的陈太初和苏昉,就倒在地上直抱怨:“你们就不能快一点!我差点被这个胖冬瓜累死了!”
九娘闭了闭眼,默念:他是个孩子,我是大人!我是抱过他的大人!!!抬头看见苏昉也是满头大汗双眼含泪,九娘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看着他傻笑。
阿昉啊,你来找我了!
陈太初看着狼狈不堪脸色苍白的他们的确完好无缺,才终于松了口气。苏昉赶紧脱下外衣把九娘盖住,连头脸也遮了,后面的几位禁军争相脱了外袍给赵栩披上。
船上的禁军赶紧去船尾拿了两面锦旗,朝龙舟和宝津楼的方向挥舞。船上的禁军齐声大喊:“郡王无恙——郡王无恙——郡王安康!”转而敲起了两面金锣。
这时岸边也传来马蹄声,众人一看,却是陈青带着几十个禁军骑兵沿着岸边细细搜寻过来。两边会合了,都放下心来。
陈青一弯腰,将九娘小心地打横抱起,一脚上蹬,右手手肘在马鞍上一撑已上了马:“骑马回宝津楼快,太初你同六郎共骑,大郎可骑得马?”苏昉点头称是。立刻有两个禁军跳下马,将缰绳恭恭敬敬地交到他们手中。
陈青执了缰绳,依旧悬空托抱着九娘,回头朝赵栩他们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你们三个,很好。”
赵栩、陈太初和苏昉高兴地互相看看,振奋不已。谁都知道,枢密副使陈青十几年只对三个人说过很好这两个字。这三位眼下可都是镇守边疆的大将,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
龙舟和宝津楼的旗兵看到这边的旗语,仔细分辨了是两面旗子确认两人都得救了,又听见了金锣声,各自在船头和广台上向池中众人打出旗号,敲响金锣。
龙舟和宝津楼的众人们纷纷欢呼起来。尤其是龙舟上的禁军们,他们眼看着那个小娘子和赵栩和陈太初三人联手勇救四公主,惊心动魄。个个都希望他们平安无事,现在知道两人得救,都齐声高呼起来:“郡王安康!郡王安康!郡王安康!”
只一瞬的静止后,那水中的众儿郎们欢呼着又直奔龙舟下头的彩球游去,尖叫声不绝,浪花翻涌,一扫方才的沉重郁郁之气。东岸南岸的百姓也都知道了落水一事,听到锣声和欢呼,也纷纷高喊起来,再看到水嬉又要决胜负,更是兴致盎然大呼小叫起来。
三层船首的孟家姊妹们、苏昕这才止住了泪。两位女学馆长也松了口气,不然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了。女史让她们稍安勿躁,稍后自会有人来接她们。
苏昕一声不吭地看着靠在右侧船舷的三公主赵璎珞,她当时看得清楚,就是这位,在赵浅予背上用力一推。
赵檀有些不安:“三妹,你也是的,我们这许多人挤一挤,她们肯定下水了。你伸什么手?被谁看见了如何是好?”他现在想起里这三年被赵栩揍的疼痛了,不寒而栗起来。
赵璎珞笑嘻嘻地说:“谁看得见?”她看着船头那十几个人,视线在苏昕脸上打了个转:“谁又敢说自己看见了?”
苏昕移开眼睛,却看到有一个人同自己一样,脸上有些僵硬。却是七娘。
“阿姗,你怎么了?”苏昕问她。
七娘看看她,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水面。
苏昕走到七娘身边,轻轻地问:“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七娘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拼命摇头。
苏昕悄悄地说:“我也看到了。”
七娘立刻回头看看,觉得无人注意,这才凑近了苏昕说:“你说是谁推的九娘?”
苏昕一愣:“啊?谁?”
七娘摇摇头:“我吃不准。”
苏昕讶然。
七娘又打了个寒颤:“可能是张姐姐,也可能是我四姐——”
苏昕啊地一声轻呼,不可思议地看着七娘。
七娘靠紧了她,抖抖索索地低声说:“你看清楚了?到底是谁?”
苏昕想了想,摇摇头:“我看到有人推四公主了——”
七娘面无人色地发起抖来,刚想回头。苏昕一把拽住她:“别动!”
这时一双手忽然搭在七娘肩上。七娘啊地一声惨叫,跳了开来。却是张蕊珠一脸关切地问:“阿姗,你怎么了?看着很不好的样子?”四娘六娘也走了过来问她怎么样。
苏昕捏住七娘的手:“没事,阿姗就是担心九娘。越想越后怕!”
六娘由衷地钦佩道:“九妹那么小的年纪,却能舍身勇救四公主,真是——”她竟然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词来描述了。
四娘微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九妹这次立了大功,待午后捶丸赛大展身手,这汴京城,还有谁不知道我家九娘的呢?”
苏昕和七娘对视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语。
***
宝津楼的偏殿里,四公主赵浅予正躺在榻上,对着高太后细声细气地说着自己得救的过程。她年龄虽小,却伶牙俐齿,这一摔,空中停留,再摔,九娘救她,抱旗,太初甩枪,六哥入水。她泪盈盈的,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榻边的高太后向皇后陈婕妤,还有梁老夫人都被她说得心一上一下,又惊又怕。
赵浅予想了又想,还是没说有人背后推了自己。上一回,她的乳母忍不住同陈婕妤哭诉赵璎珞把她从慈宁殿的台阶上推下去。当夜就被婆婆命人杖杀在她面前。六哥后来抱着她让她哭,可是她哭不出来。
高太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摇着头,朝梁老夫人赞许道:“孟子一脉,果然仁厚。你家这小小稚女,竟能舍身救阿予。真该让天下人知晓,当为天下人楷模啊。老身看,应让礼部好生表彰一番。”
赵浅予一听,大喜:“婆婆,就是就是!”
梁老夫人赶紧跪了下来:“娘娘,折杀孟氏一族了。九娘所为,出自本心。全赖大赵以仁德治天下,升斗小民才能得以教化,铭刻在心。岂可归功于她一人?落水一事,阿梁斗胆,还请娘娘勿表彰于她,也别赏赐她什么,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赵浅予瞪圆了桃花眼,这位婆婆太不讲理了!怎么救人的好人却不能赏赐和表彰呢?
高太后却长叹一声:“阿梁你小心谨慎了几十年,还是这个脾气,老身知道你的苦心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一贯爱护这些小的。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的。只是委屈了你家九娘。这有功的不赏,不能赏,老身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赵浅予眼珠子转了转:“婆婆,要不,明年让阿妧来做我的侍读女史吧?我喜欢她。最好天天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她还能教我捶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