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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怀仁做了一夜的梦,无数画面闪过脑海,没有一件事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但梦中的感觉又那般真切,喜怒哀乐他都感同身受。
这些诡异的梦,让程怀仁的脑子像塞满了另一个人的记忆,醒来之后感觉脑子都快炸裂了。
大年初三白天,程怀仁被勤时院的人看押着,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被那些奇怪的梦搞得精神恍惚。
而贺云昭大清早便起来,去了贺家询问何云昭的状况。曹宗渭早上先去的忠信伯府,得知贺云昭已经去了贺家,便也骑马赶往贺家。
贺云昭到了贺家一直待在如意院,不敢亲自去看何云昭,生怕冲撞了她。
在如意院里坐了好久,甄玉梅才从红枫小苑赶过来,告诉贺云昭,何云昭醒了!
贺云昭肩膀都松了下来,笑道:“谢天谢地,贺小姐没事。”
甄玉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旁的我也不奢求了,只她没事,便是忘了我也没什么要紧的。”
贺云昭皱眉道:“什么意思?”
甄玉梅抹泪道:“我家云昭不记得我了!谁也不记得了,一个丫头都不认识了。性子也变得乖巧了,不像以前那般活泼了。”
“大病初愈,性情许是会变的。昨儿大夫如何说?”
甄玉梅欣慰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在床上躺太久了,须得适量走动,还要丫鬟精心伺候,吃食一类也要注意,休养几个月便能痊愈了。”
“那便好,那便好……”幸亏程怀仁那畜生没把何云昭害死,否则她真要愧疚死了!
这时候,贺云京夫妻俩领着曹宗渭进来了。屋里的人相互见过礼后,便要一起去红枫小苑探望何云昭。
贺云昭有点犹豫,但何云昭醒来,她实在想去见一见,仔细想了想,上次来正好碰上何云昭发病,但也只那一次而已,未必就是她的缘故。
捏了捏眉心,贺云昭还是同意一同前往红枫小苑。
曹宗渭跟在她身边,低声问她:“可是有何不舒服?”
扯着嘴角笑了笑,贺云昭道:“许是昨日没睡好,有点困乏。”
曹宗渭关心道:“等回了忠信伯府,好好睡一觉,他已经被关着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贺云昭点了点头,现在勤时院的人都把程怀仁盯的很紧,他便是插翅也难逃。再也没法子去祸害人了。甄玉梅一边领着他们往红枫小苑去,一边解释道:“昨儿云昭静下来之后,大夫说没事了,我心里不踏实,又去请庙里算了一卦,解签的说让我给孩子改个名讳,许是名字不好,才碍了命途。她的八字缺水
,昨晚上我和她爹已经商定给了她改名叫云溪,下边丫头都改口了,待会儿你们便也这般叫她。”
贺云昭原先的小字叫卿卿,因没有水旁,甄玉梅便让家里人都别叫了,只叫名字就好。
贺云昭听罢皱着眉头,八字缺水,前世死的时候,确实是因为缺水而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红枫小苑,客人都坐在明间里边,甄玉梅先进去瞧了瞧女儿,见她已经梳妆好了,靠坐在床上,便同她说,有客人来了,都是来探望她的。
云溪点了点头,答应让客人进来。
贺云昭是女客,直接进去就是,曹宗渭算长辈,云溪穿戴齐整,又有家人在场,便没什么好避讳,五个人便一起进去瞧了云溪。
入了内室,贺云昭发现云溪没有半点不适!她大着胆子走到云溪身边,与她四目相对,想从她眼里看出一点暗示来,然而一丁点都没有。但云溪顺从的神态,和前世如出一辙!
贺云溪那双眼睛干净的像清泉,水汪汪如迷途小鹿,美艳的面庞静若水面。
贺云昭几度欲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但从云溪的眼睛里,她没有看到半点和前世相关的事。终究是轻叹了一声,坐在她身边,轻声道:“你可好?”
云溪白皙的脸上蓦然浮红,主动牵着贺云昭的手,一言不发,像是对她天生的依赖。
甄玉梅也奇了,在一旁笑道:“云昭,云溪喜欢你,她早上醒来之后,也是这般牵着我的。”
贺云京看着妹妹乖巧的模样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妹妹能清醒过来,他也很高兴,便在一旁笑道:“看来云昭和云溪,是有姐妹缘分了。”
甄玉梅没忘了认义女的那件事,她怕女儿初醒,不乐意有别人来到贺家,便试探地问道:“云溪,以后云昭给你做伴,好不好?”
云溪睁着水润的眸子,把贺云昭的手抓得愈发紧了,和她挨在一块儿,张口发出低哑的声音:“好。”
在场人无不大喜!
贺云昭反握着云溪的手,感动地眼圈发红,婆母忘了前尘往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前世的愁怨,都交给她来结果吧!
笑着落了泪,贺云昭看着曹宗渭道:“我有妹妹了。”前世婆母救她,这世换她庇护婆母。
甄玉梅心生感动,也红着眼睛道:“我家云溪有个好姐姐了。”
没一会儿,云溪就困了,众人也再打扰,一起退出了内室,出了红枫小苑。
确定了云溪无碍之后,贺云昭了一桩心事,从贺家出去的时候,她的脚步格外轻快。
曹宗渭陪着贺云昭一起回了忠信伯府,在寿宁院里,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谢氏说了贺家的事。
谢氏笑了笑,道:“许是贺家娶了个好媳妇,驱赶了邪崇。”
曹宗渭见贺云昭开心,他也跟着开心,笑着对她道:“恭喜四娘有好妹妹了。”
从谢氏这里出去之后,曹宗渭送贺云昭会榕院,他在路上告诉她:“云溪这丫头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贺云昭抬了抬眉毛,低着头忍笑问道:“她以前是怎么样?”
曹宗渭面上浮笑,道:“看着很活泼,其实胆子很小。”
贺云昭抿唇笑了笑,她胆小这件事都被看出来了?
眉眼弯弯,贺云昭装作随口问道:“怎么就胆子小了?”
曹宗渭微笑道:“她小时候还同我开玩笑,说我嫁给我,后来我回来再瞧她的时候,她便羞得躲起来,看也不敢看我。”
贺云昭鼓着嘴,那时候年纪小……随口胡说的,何况曹宗渭是一年后才回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忽然变得陌生的男人,见着自然会害羞了。
曹宗渭怕贺云昭吃味儿,便道:“夫人莫要多想,只是小丫头的童言而已,我比她大了十四岁,只将她当侄女看待。”
贺云昭暗笑,他“侄女”现在就在这儿呢。
路上雪厚,踩在上面松松软软,还有轻细的声音。两人放慢了步子缓慢而行。
贺云昭看着满地的雪,道:“侯爷觉着云溪以前好不好?”曹宗渭想了想才答道:“以前好,现在也好。只要她能醒来,对贺家人来说是什么样都不打紧。至于我,还是更喜欢她以前的样子,娇娇弱弱的姑娘家我见太过了,更喜欢鲜衣怒马的姑娘,譬如夫人这样的
——便是不策马,常日里聪明英毅、慧心妙舌的气质,也很吸引我。”
被曹宗渭夸的脸红,贺云昭停下来,站在榕院门口嘱托他一件事,让他帮忙查询程怀仁前几日都去了那里,见过谁,是从哪里弄来的符水。
曹宗渭猜到这事和贺云昭的噩梦有关,答应之后便放在了心上。
贺云昭目送曹宗渭道:“侯爷回去吧,咱们在贺家再见。”
曹宗渭点了点头,也很期待那一日。
……
初三之后,贺云昭教着四姑奶奶的大媳妇管家,逐渐把事情都交到忠信伯府的人手上,等去了贺家,老夫人也不会管家不便。
忙到了正月初十,忠信伯府里客来客往,一直相安无事。
勤时院里,程怀仁连续做了七天的梦,每一天的梦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有置身于其中的感觉。
程怀仁在梦里清清楚楚地地看到,他娶了一个妻子,是个未曾谋面的美人,但她的气质态度,让他觉着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他确定,这个人他压根就不认识!
脑子里一片混乱,程怀仁静静地躺在床上,把梦里的事按着时间顺序都回忆了一遍,一直回忆到昨夜所梦——他和那个女子有了孩子,表妹一直缠着他,要他宿在她的院子里。
整个梦里,嫡母何云昭鲜少出现,便是出现了,也是任人拿捏的样子,压根不像现在的嫡母这般狠厉。
梦境实在太真实了,真实的像他曾经这样过了一生似的。但好多事儿和他现在所遭遇的事背道而驰,现在的他明明离了曹家族学,明明被嫡出的哥哥抢了世子之位,明明什么都没有。
程怀仁捂着面,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乱七八糟的生活,和即将结束的生命,让他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临死之前,老天爷还要给他一个这样的美梦,给他一个让他觉着深爱的佳人。
程怀仁甚至会幻想着,被他娶回来的姑娘,这时候会在他身边陪着他,告诉他,他们的孩子正在一点点地长大。
程怀仁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寄希望于一个梦境,他真的是病的厉害了。
漫长的痛苦过后,程怀仁又一次陷入了沉睡之中。这一次的梦,他梦见了更完整的故事,沈玉怜害了他和那个美人的孩子。美人对他心灰意冷,独居内院,誓不原谅他!程怀仁在梦里疼得心口都要撕裂了,他多想去告诉妻子,他并不知道安胎药里加了别
的东西,他并没有预想到,表妹竟然心狠手辣到连他的孩子也不放过。
明明是在睡梦中,程怀仁却流了眼泪,身心俱痛地扭动地身子,在梦里拼尽全力想要告诉那个姑娘,他爱她!
然而那个姑娘太倔了,他也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程怀仁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的情分一点点的消失。
梦境的后面,沈玉怜怀孕了,程怀仁听下人说姨娘去了远山院找夫人,他害怕两人针锋相对,便跟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两人争吵的一幕。美人出口伤人,明明是有理的一边,也成了无礼的一方。表妹捉着美人的错处向他告状,程怀仁无可奈何,两边都不敢帮忙说话,却因受不得美人这般冷漠地对他,便质问了她一句。谁知美人口下毫不留
情,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心上。
程怀仁心疼她,不忍再她在受委屈,便安慰了几句,结果表妹听了又不肯依了,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美人小产的事实说了出来。
一切都完了,程怀仁知道自己再也挽不回美人了。梦里最后一幕,一场熊熊大火把远山院都烧着了,带着符纸的羽箭不知道从哪里射出去的,他听到了她的痛呼声。程怀仁痛彻心扉地看着院子里逃不出来的人,冲进火里,想要救人,便是不能救人,也想
陪她一起去了。
沈兰芝和沈玉怜派了四个小厮将他拦住了,程怀仁觉得心都碎了,他爱死了那个美人!
伴着剧痛醒来,程怀仁捂着心口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云昭!”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程怀仁愣愣地看着前方,梦里的感情一直延续到了他清醒的时候,他的心里,还记着那个陌生的美人,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云昭……她怎么会和嫡母是一模一样的名字,甚至连性格也那么相似!
程怀仁揉了揉疼痛的额头,把头埋在膝盖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些事……也许就是他的前世!
梳理着脑子里的一切,程怀仁逐渐冷静下来,前世的嫡母为什么和这一世的嫡母截然不同,他爱的那个姑娘,是谁,现在到底在哪里。
程怀仁想找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他要找到她!
天边渐露鱼肚白,一缕光束从窗外照射进来,透过薄薄的纱窗,投射黑漆楠木桌上。
程怀仁意识到自己的凄惨处境,就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根本没法去找美人!便是找到了,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唤下人倒了热水进来,程怀仁洗了把脸。是玉枝打的水进来,程怀仁记得这个长相的丫头今儿当值完了,就该休息。
关上门,程怀仁把丫鬟拦在屋里,和颜悦色地问她:“外面可有勤时院以外的人看着?”
玉枝面容扁平,五官甚至有点凹陷,实在不是个好看的姑娘。她低头答道:“院外有护卫。”
“你能出去么?”
“能。”
“替我送封信出去。”
玉枝惊讶道:“奴婢……”
程怀仁扬唇一笑,把手放在她的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摸到了她柔软的肌肤。
“玉叶,我只有你了,我从今往后只疼你,只有你能救我。”
玉枝握着他的手,潮红着脸道:“少爷,奴婢是玉枝。”
玉枝和玉叶都陪程怀仁干过那事,但是很潦草,只是破了身子,却并未有别的感觉。她们听说过,男女之间,应该是很快乐的。
程怀仁将玉枝横抱起来,道:“以后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玉枝,我冷。”
青天白日,程怀仁便把玉枝剥了个干干净净,在冰冷的被子里同她翻来滚去,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心。
玉枝总算知道了,那些已经嫁人的婆子跟她说的话,不是骗人的,男女之间,是很快乐的。
玉枝捂着嘴,不敢叫出声。半个时辰后,她穿好了衣裳,整理了头发,温顺道:“少爷要奴婢送什么东西出去?”
程怀仁写了一封信,让玉枝送到太子府,千叮万嘱道:“一定要送到平乐郡主手上,以后你便是我的第一个贵妾。”
玉枝知道沈玉怜的下场,摇了摇头道:“有郡主……奴婢不敢。”
程怀仁冷笑道:“她不算什么。去吧,正好你下午不用当值了,有机会出去一趟,我在屋里等你。”
玉枝把信贴身藏着,出去之后便趁着不当值的空儿,去了一趟太子府。
平乐郡主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当即就交到了父母手上,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也不能马虎!
太子和太子妃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并不放在心里。程怀仁说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太子今年春天会被皇帝降罪,不久之后,九皇子党的人乘胜追击,使得皇帝废除太子,立了九皇子为太子!
太子朱岩虽然不信这封信,但是着实心慌,因为据宦官说,皇帝近来对太子府确实颇有微词,不过并未明面上地责骂过。废太子这么大的事,应当不可能吧?
废太子的事没人提也就罢了,被程怀仁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朱岩心里就一直膈应着,便一直记挂着程怀仁说的第一件事,若是第一件事应验了,那他可真要警醒第二件事了。
程怀仁得知信顺利地送到太子府之后,便安安心心地坐在屋里等着,倘或梦境都是真的,他便不会死,他穷尽一生也要找到梦中的妻子!
玉枝见少爷对她做的事很满意,便时不时地往屋里跑,程怀仁达成目的,不耐烦应对她,恶心与她亲近,又喂了防止她把事情说出去,便在夜里将她活生生捂死了。
正月十五的早上,贺云昭便听说玉枝死了。玉枝死的蹊跷,贺云昭便命人去仔细查了查,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人报过来说,玉枝是被捂死的,贺云昭便猜到,很可能是程怀仁干的,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一个丫鬟捂死?他自己都活不过十六了,拖个替死鬼有意思么?
贺云昭被程怀仁泼符水的事儿给吓怕了,生怕他再整出什么害人的事,便命文兰亲自去查问,玉枝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文兰问了一圈,把和玉枝同住的玉叶,还有各处看门的人都问了个遍,打听到的只有玉枝轮休之后出去了一趟。
贺云昭道:“玉枝是个老实的丫头,去处不多,你去她家里问问,她有没有回家,顺便问问她常去的地方,这两日她有没有去过。”
文兰出去跑了一大天,问到的结果是,玉枝出去了,但是平日里会去的地方,她都没去。
贺云昭得到结果的时候纳闷道:“这就怪了,他会让她去哪里呢……”
做了好几个猜想,贺云昭觉着最有可能的便是程怀仁让玉枝去找沈玉怜。但这又有什么干系,沈玉怜根本没法插手忠信伯府的事,她救不了他的。
忽然想到了符水,贺云昭命待月去寻曹宗渭来。天刚擦黑,恰好曹宗渭就来了,他告诉贺云昭道:“我追查了好几日,打听到了程怀仁和沈玉怜去过的一间小院里,不过现在那间院子里只有个哑巴仆人,主人家已经走了。听邻里说,住的是个矮小的老婆
子,常年穿道袍蒙面,一年四季很少回来。”
贺云昭道:“程怀仁第二次去的时候,对方怕是已经晓得事情败露,便潜逃了。江湖术士行踪飘忽不定,也不好追查,左右明儿沈姨娘和程怀仁就要走了,便不管那个道婆了吧。”
唯恐有后顾之忧,曹宗渭只点了点头,还是打算让他的人暗里追查那个道婆,至少他想知道贺云昭为什么会做噩梦,怎么消除噩梦。这种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不希望夫人有,他只想她活得平安喜乐就好。
说完这事,曹宗渭便离开了。他还和贺云昭大婚,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除开聘礼和酒席,还有新婚的院子,他也要亲自设计新造,亲手布置。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得更抓紧才行。
已到正月十六,新年算是彻底过去了,各大衙门的人都上了衙,外边回家过年的店铺也都纷纷开张。
忠信伯府里,谢氏带领着贺云昭、程怀信和四姑奶奶一房的人,都聚在了迎春居。包括程怀仁也被押去了迎春居。此时此刻,朝廷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