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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塔之巅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平和安宁,远离凡尘的俗扰。
午时刚过,紫竹林中阳光若隐若现,界海端坐在修行用的石台上,双手抱胸,眉头紧皱,思考着方才所做的那些“借用神力”练习。经过昨日一天的训练,他对于如何寻找到那些闪亮星辰般的神力点已经驾轻就熟,只要一闭上眼,几乎不用多想就能迅速进入状态。然而每当他试图顺着先生的指引,转动那无数黑芒时,浩大无边的恶念黑潮就会突然出现,将他脆弱的精神力冲得粉碎,从无一次例外。
这样屡试屡败的经历让他有些沮丧,就在刚才,这不愿告知姓名的先生大概看出了他的挫败感,又懒洋洋地嘲了几句:“少给我愁眉苦脸的,我比你还烦呢……说了放松放松,集中精力,这么多次你哪次是能做到的?遇上你这么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真是倒了霉……”
界海已不知听过他多少次的挖苦,深觉自己都快有了免疫,好在这位先生说归说,真教起来还是依旧尽心尽责的。不过,他对神力这种超凡的东西本身就没概念,只是生硬地听从指挥,也不知其中缘由,这种毫无根基的练习哪有说得那么简单呢……当然,这话只敢在心中暗想,嘴上是万万说不得。
他静坐了半天,脑中东想西想也没有任何收获,又侧过身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浓密的林荫下,穿着紫色水纹长袍的云轩闭目斜躺在靠椅上,正悠哉地品着午茶,那一脸逍遥的表情和他真是鲜明对比。
“先生……”界海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踌躇着打了声招呼,想趁机再问问细节的控制方法,祭司就忽然睁开了眼,扶着把手缓缓起身,看向他那边吩咐了一句:“你在这好好想想,等我回来。”他也不等界海反应过来,瞳中神光微晃,当即化成一团白光,眨眼间飞出了竹林。
“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呀?”界海朝他消失的方向紧跑几步,焦急地喊了一句,却没收到任何答复,也不知祭司听没听到。
竹林中只剩他一人,伴着凉风习习,阳光暖暖,草木扑鼻清香,倒是午后闲适休憩的好地方。只是他如今满肚子的疑惑烦闷正无处开解,哪有这般心思……他烦躁地拧着眉抓抓脑袋,又四下环顾了一眼,入目全是随风舞动的细竹,连声多余的鸟鸣都没有,只能无奈地叹着气仰躺在台上,继续闭目冥思了。
云轩化身白光飞出竹林,绕过塔身,经由一层膜状的光壁钻进了下层房间。这是个看起来年代颇显久远的小会客厅,光洁的亮木地板上已有了暗黄的沁色,几套红木靠椅罗列成两排,旁边各有一张小桌放着茶具,墙上挂满泛黄的纸轴书画,长短不一,显得有些乱糟糟。
祭司停在门口散去白光,抬眼就看见个身穿白色绣金边兜袍的中年修士正站在座椅旁,微微躬身向他施礼。这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面庞温和,眉眼含笑,似乎格外容易亲近。他的双瞳是罕见的浅灰色,头发虽然被兜帽盖住了,但从两簇垂到胸前的长长鬓发来看,也是浅灰色无疑。
“阿宁?”云轩见到此人稍觉惊讶,他刚才在塔顶觉察到楼下有人施展神力召唤,却没想到会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半路徒弟。
三十年前,皇帝辛初登帝位,依照惯例,他收下了辛、宁和玉凌三个当代皇族中最有潜力的力量者随同学习。说是学习,其实也不过是稍做些讲解和引导,他毕竟要各处奔波,只在有空余闲暇时才点拨他们几句,就这般断断续续教了两年多。
皇帝和玉王平日杂务缠身,仗着天资卓越,在修行上所花的时间有限。反倒是宁,生性安静平和,又不喜凡间世事,颇称他的心意,再加上神力属性是光系一脉,便被他收做了半个徒弟,偶尔督促修行,相较之下,要比其他两人和自己的关系紧密一些。
只是三人修习有成出师之后,祭司极少再回京城,就算回来也不相见,怕与他们再多加牵扯。而这三人对老师的心思也都各有考量,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因此自那以后,见面的次数真是单手便可数得出来了。
今日不期而遇,云轩心中多少有几分喜悦,朝他扬了扬手说声“坐吧”,便大步往前走到主位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在木椅上坐好,又打趣着说道:“还以为你又闭了死关呢,倒也知道我回京了……”
白衣修士点了点头却没有回话,垂着眼皮看向地板,似在斟酌。祭司见徒弟不声不响面有异色,知道对方此来必有他事,却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徒弟平时极少出塔,又不爱管闲事,八成是遇到了修行瓶颈来向他请教的。他勾着笑意顺势往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地抽出烟斗在桌面轻轻敲了敲,一边塞着烟叶,一边悠然问道:“怎么,修行又遇到什么难处了?说吧,我来帮你想想主意。”
“倒也没有……”宁摇了摇头,也不再犹豫,侧过身看向祭司问道,“老师,今日有人来告知我,外面盛传……八年前的那次天启仪式有莫大黑幕,更有甚者言及老师,多有冒犯之语……不知道,您是否听说?”
天启有黑幕?什么意思?云轩慢慢吞吞刚塞满了烟斗正想点燃,闻听顿时一愣,抬头盯着他讶然问道:“怎么会有人说这种话?你从哪听来的?”
“我本也是不信的,但听那人所言,如今城里已是随处可闻了……据说是昨日,被通缉了八年却始终未有下落的不祥之女又出现在京城……她身边还有您那只神鸟相伴,当时见到的人也很多,所以才会冒出这些谣传……”
弥幽怎么会被人认出来的?那该死的肥鸟又做了什么蠢事……祭司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嘴角,端着烟斗心中暗骂:早就跟它说过不许随意到京城,现在可好,惹出这种事情来了!它倒是无所顾忌,出了事还不得算到自己头上!
他心里恼怒,但这事牵扯到皇室和圣塔的声誉,是决不能承认的,因而他面上丝毫不露,只瞪着眼装作惊奇地反问道:“还有这事?不会是看错了吧?弥幽都失踪八年了,哪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京城呢?更何况,我那只肥鸟整天待在家里,外人见都没见过,哪里就能认定是它?又怎么会跟弥幽扯上关系呢?八成是有人看走了眼,以讹传讹吧……”
修士虽然对那些谣传也是嗤之以鼻,但弥幽的出现可是有人证的,他见老师不肯信又解释道:“老师……据说当时玉凌也在现场,还和她们起了些争执,想来应该错不了……”
好嘛,被人看到也就罢了,还偏偏让那玉凌抓个正着……须知当年的通缉令可就是这位弄出来的,这下还能不闹大?云轩气得够呛,连嘬了几口烟斗没吸出烟,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时分神竟忘记点火了。他眯着眼取下烟斗搁到桌上,轻咳了一声,故作惊讶地胡扯道:“竟真有这种事?这我可不清楚呀……你也知道,我近些年都忙着到处奔波,根本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哪知道会有这事?说句实在话,我连弥幽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他无辜地朝修士摊了摊手,又抄起烟斗擦了点火,用力吸了口烟,晒笑一声摇头叹道:“再说了,那肥鸟是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我可管不住它……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它怎么能找到弥幽的,也算是它的能耐了……”
宁素来知道老师心中有事也绝不会明言,他并非前来质问,只是想到此事干系颇大,若是尽快告知老师也好有个准备,这才匆匆来访。更何况老师一向行事公允,与世间了无牵挂,绝无偏袒的理由。此刻见对方推说不知,他虽然不解缘由,也只是点点头附和了一句:“老师说得在理……我就知道那天启内/幕之说定是子虚乌有。”
“天启仪式乃是由至高神明的意志降临凡间才定出的结果,怎么可能做得了假呢!”祭司板着脸轻斥,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您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修士被斥责了一句,却反而舒展眉头露出了笑容,他心事已了,又同祭司说起了闲话,“老师这次回塔打算住多久?”
“住不了长久……多得是麻烦要去收拾。”
“我听说老师还带回一个小师弟?不知是否能与他见上一面?”
“哪里算什么师弟,我可没收他入门……只不过是看他身负圣玄之力,才扶持他一把,免得惹出祸乱来。”
“原来如此……我刚听说此事,还以为老师又有长留京城的打算了,正欢喜着,原来是我多想。”他微笑着叹了口气,念头虽落空,却似乎于心情完全无碍,“圣玄之力怕不是短时可以掌控得了的,老师若是忙碌无暇教导他,学生也可略尽绵薄之力,但有所命,尽可示下……”
“难得你有这份心……”云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是闭目抽烟再不发一语。
修士见状心知老师有些厌倦了,也不再多留,起身又施了一礼,微笑着走去门口,白光一闪消失在光壁之外。
祭司待他离去才微撑开眼皮,皱起了眉头,他将烟斗往桌上敲了敲倒出残渣,收回布袋内,靠着木椅闭目盘算开来:若说弥幽被人发现,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有的是方法可以圆过去,毕竟过了八年,通缉令取消与否还不都是皇帝一句旨意吗?只是那蠢鸟竟和她一起被抓个正着,还把自己牵扯了进去,更涉及到天启之事,这祸端就瞬间大了无数倍。如今谣言四起,难免会有人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其实这事要解决也很简单,只需将天启仪式上发生的各种经过细细一说,再摆出证据,自然无人会有异议。只是天启作为皇室继承天命的绝密机要,怎能公诸于众?
也罢,随他们闹腾去吧……只要自己不说话不明示,这些谣言又无凭无据,再闹个几天终究是难以维系的。若是有人还要故意闹大,自有皇帝来收拾,不必自己费心。反正只要有那蠢鸟在侧,弥幽肯定是安全无比的,等风波定了再去悄悄接她回来吧……
祭司念头急转,决定撇开包袱不再掺和此事,他站起身甩甩衣袖正打算离开,房门口的光壁上又闪过道道黑色光芒,紧接着,一身绣金纹黑缎宫袍的皇帝陛下出现在了客厅中。
皇帝依旧带着铁面具遮住大半个脸,看不见表情,他刚站定就注意到了前方漠然静立的云轩,一惊之下赶紧散去神力面具躬身行礼,口中尊道:“冕下,多年未见,您一向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