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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咸腥味的南国夜风又闷又热,每深吸一口都像是在给鼻腔加一层重负,直到你喘不上气,转而再去欺负没有嗅觉的口腔。
然而这憋闷的热度丝毫抵不上尽远心中腾起的烦躁郁气,他看着院墙内那跑得正欢一脸痴呆样的土财主,竭力忍住了拔枪的冲动,却还是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他不知道舜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不管怎么想,回京之事都跟这家伙没有任何关系吧?等等,该不会是……他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靠近舜的后背低声呼了一句“殿……小姐……”,就被对方极快地反手一挥打断了,紧接着那该死的阔少就站到了面前,逼得他只好将未说出的疑问吞回了肚里。
“雯……雯小姐,真是,真是没想到……呼呼……您不是,去参加克洛诺家的晚宴了吗?怎么,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朗尼少爷直跑得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他紧紧攀着大门边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难抑兴奋地连连问道。
“……有事。”皇子冷淡地斜了他一眼,自顾自迈步走进门内,还仿佛主人般招了招手,“进来说。”
“是,是!”朗尼草草擦去脸上的汗水,屁颠屁颠地跟上他的脚步,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枪卫士一眼,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
尽远虽然心中非常不情愿,却也只能僵着脸紧随其后,跟着他穿过拱门,转过流水小桥,走进了主楼大厅内。与外面那还算风雅的格调不同,室内的装饰就完全走向了南岛奢华风,彩瓷亮砖,金饰银墙,没有半点楻国气息,显然更贴合主人的品味。
他刚一进门,就看到舜已经立在了正对门那台挂在墙上的巨型放映机前,幻化出的美丽面庞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知道,那隐藏其下的真实嘴角必然勾着某种深长兴味。
他杵在门边,眼看着阔少爷满脸堆笑地几步小跳站到皇子身旁,紧张地搓了搓手,柔得似恬静湖水般细声问道:“雯小姐,我给您先拿些冰爽果饮吧……”
“不必……”皇子断然拒绝,转头用非常诡异的目光盯着朗尼看了半天,直看得他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才微阖上眼帘,似吩咐下人般朗声说道,“我有急事要回京城一趟,想让他在你这暂时住几天,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朗尼连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了,可等过了几秒再回过味来,却忽然愣住了。他?岂不是就是指那门口不知尊卑的穷小子吗?这小子跟自己从来就不对付,怎么办?他可不想没事给自己添堵呀!
朗尼原本对那尽职的护卫倒也没什么恶感,虽然彼此似乎看不顺眼,却也没起过什么争执。但自从上次被他威胁般抓过脖领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急速恶化,说是势如水火也不遑过了,如今这仇家居然要住在自己的屋里……
他一时呆立着没有回答,表情怪异,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着利弊得失。而另一侧的尽远更是黑着脸极为不爽,刚想出声反对又被舜飞了一记凌厉眼刀,只能憋着气侧过身去,拿眼角紧盯住那该死的阔少,一副只要对方敢答应一声就拔枪相向的样子。
“……有问题?”皇子故意停了不少时间,让两人都能稍稍冷静思索一下,才装作不悦地一声冷哼,吓得朗尼少爷赶紧应承道:“没,没问题!没问题!我和斯诺克先生可一直都相处得非常,非常愉快呀,哈哈哈……”他干笑着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既无奈却也没有丝毫选择余地,总不能拒绝掉女神殿下的要求吧!
“那就好……”舜快步走到门前,遮挡住那位怒意满值,已经快要爆炸的同伴,投去一个“回去再说”的安抚眼神,才转身告辞道,“我们先……”
“雯小姐,请留步,请留步!”阔少赶紧跑上前来,讪笑着又搓了搓手,“那个,您想回京城不如就乘我家的费德尔号吧,明早就正好有一班,要是您不介意的话……”他满带希冀地擦了擦鼻子,竟似有些腼腆的样子,毫无花花少爷的做派。
“……你不会想跟着一起去吧?”
“不不不,怎么会呢,哈哈哈……”被猜中心思的朗尼不停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他倒是真想跟着一起去,可惜洛维娜夫人刚刚抵达了西城外港,作为铁杆中的铁杆歌迷,他还得抓紧时间赶在别人之前去拜会一番,只能忍痛放弃这个机会了。
“……好吧,既然你一片好心……”皇子还没想好该怎样混进飞艇航班,现在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又没要求任何附加条件,当即欣然应允。他刚想带着尽远离去,却又被对方给叫住了:“雯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您也可以在舍下小住一晚……”
什么意思?舜猛地顿住了脚,眯起眼睛回头朝他一瞥,那似乎暗藏着锋刃的不悦目光让阔少差点噎住了气,慌忙补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因为出发的时间还未定,这样也比较方便您……”
“不必了。”皇子冷冷打断了他的解释,一甩披肩就大步朝外走去,尽远贴着他的影子紧紧跟随,自始至终也没向那死皮赖脸的家伙打过一声招呼。
“雯小姐,我让司机送您回酒店吧!”朗尼不敢追上前,扶着大门遥喊了一声,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两人的背影在闪烁的路灯下晃了几晃,就消失在了深深夜色中。
“哎……”他满心挫败地叹了口气,女神殿下还是这么难以接近,真叫他快找不到献殷勤的方法了。可不知是为什么,对方越是不爱搭理他,他就越是兴奋,越是爱到骨子里,真是……哎,自作孽啊!
好在眼下女神殿下总算是交付了一个任务给他,这么看来……其实在她心里,自己还算是有那么一席之地的吧?他沾沾自喜地这般想着,转眼又来了精神,急匆匆跑进房间,打算联系一下自家的飞艇船员。这次航行必须尽善尽美,无微不至,决不能让女神殿下有半点不满意之处呀!
夜更深。
舜回到下榻的酒店略觉得疲惫,身上都有了些粘腻感,他匆匆洗了个冷水澡,再转回大厅,就看到一路上闷着气不出声的同伴一脸肃容坐在了沙发上,两眼直盯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不必多说了……我是不会改变决定的……”他拿着块纯棉毛巾一边擦着长发,一边小步走到了窗边,避开对方微带幽怨似的眼神,“若不这样安排,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他静静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炫目夜灯,候了半晌也没听见半个字的回答,知道对方是真的心有埋怨,终于还是沉不住气轻声安抚道:“你也不必太觉别扭……我只不过是想,万一有事能找个人帮忙罢了……我稳定好京城的局面就立刻赶回来,这几天你就不要多往伯爵府跑了,务必小心谨慎,暗中查探消息即可,一切等我回来再议。”
尽远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当然明白这样安排是最妥当最有必要的做法,可要让他跟那该死的家伙和平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哼,还是算了吧!对方斩钉截铁的话语让他深知已现实无法改变,明天又是分离在即,他不想在此刻多添波澜,只能沉默地站起了身,带着执拗的无声抗议大步踏出了房门。
这寂静大厅中剩下皇子一人,他侧立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头发,眼中似乎漠然,又似乎混杂着无数情绪。
他不确定在京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异变,不确定妹妹如今处境如何,有没有人陪伴守护,也不确定该用怎样一种姿态去面对这件事——但他知道,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人!去伤害自己唯一的妹妹!
他对未来预想过的所有计划中,从没有这样仓促的局面,因为只要等到明年,他就可以登基为帝,就能拥有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更何况在他看来,那神秘书屋是绝对的安全堡垒,无人可以擅自入内,除了……大祭司……
他擦着头发的手突然一顿,想着那个名字,眼神忽转尖锐,如鹰隼般像是要找到其中微不可见的破绽似的。会是大祭司出了什么问题?不,不可能!他即刻否定了这荒谬的推断,当年他能够安全地将弥幽送出皇宫,还多亏了大祭司的帮助,对方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刻做出让他自己也深陷其中的蠢事?尽管,这些年,他似乎一直是对自己避而不见……
舜又因此联想到八年前那场变故,只觉心神难定,胸中激荡不停。在天启仪式上看到的那些梦魇般的神力虚影,给年幼的他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冲击,那时他也不过是十一岁左右的孩子,从小天资卓越,自命在同龄修士中难有堪与比肩的人物,对于成为皇位继承人更满是信心。
然而这份与生俱来的骄傲在天启仪式上却被击碎得满地残渣,他年仅8岁的妹妹,就在他眼前,成功地激发了神临——那的确是无比伟岸浩渺的神威,他非常确定这一点,因为即使身为世间最强者的大祭司冕下,也无力抵抗那股浩浩神威,被镇压住动弹不得。
在初时的震惊过后,他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伴随嘶哑颂唱声出现的,环绕着高台不断旋转的恐怖虚像上。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也是惯用幻术的老手,但总觉得那若有若无几乎看不太清楚的影像并非是虚幻的,而更像是某个异时空裂缝中透出的一段画面,带着诡异的肃穆沉重。
他被这荒古的气息所引动,不可自控地沉迷其中,直到仪式结束,大祭司在一片沉默中当场宣布由自己继承皇位才悚然惊觉。
为什么?弥幽她不是引动了神临吗?这难道不是铁一般的证明吗?为什么会由我来继承呢?他脑中全是疑惑,却不敢在那大庭广众下多嘴询问,皇室的威仪不容置疑,不可破坏。他虽然对于皇位一直很有自信,但也不是心胸狭小之人,既然有比自己更适合的继承者,他又为什么要去接受这种施舍般的恩赐呢?
回宫之后,面对自己的连声质问,带着深深倦容的父亲却一言不发,直到自己将他逼急了,才无奈地长叹了一句:“等到你成为了皇帝,就会明白这一切了……”
“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我宁肯不当这个皇帝!”他记得自己当时就是这样喊了一句,闷头冲出了皇宫,他有自己坚持的骄傲,他绝对不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结果。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无数对弥幽的指责及空穴来风的质疑迅速传来,“不祥之女”的谣言不胫而走,甚至连父皇都将她幽禁,对外声称弥幽染疾需要静养。这让他对父皇失望之余,为了保护妹妹不受伤害,只能想尽办法将她送出去,却又万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灾难……
阿卡迪纳……他咬住了牙紧紧攥着手中的毛巾,点点水珠直落到铺金的地板上,发出了几声破鼓般的低响。八年来,他再没有提起过关于天启事件的一切,藏起了所有心思,默默积蓄着自己的力量,静静等待那即将到来的加冕仪式——因为他知道,只有依靠力量,只有纯粹到可以压服一切的力量,才能保护好他所珍视的一切。
然而此刻,在这样一个风雨未定的关头,他似乎完美的计划终究出了漏洞——也许,这就是对自己始终逃避,不愿去面对这继承人之位是否名副其实的一种惩罚?
他自嘲般一声轻笑,盯着远处街头忽隐忽现的霓虹灯,突然一把推开了窗,呼啸的热风将他长发吹得四散横飞,无数嘈杂的热情歌舞声闯进了他空洞的耳廓,不断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这常人难以忍耐的纷乱之音却反倒使他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身在这无法逃避的现实中,根本不必慌乱,也没有更多忧思了,因为那些全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俯视着南岛街头独特的夜生活风景线,幽深的黑瞳中只剩一片沉静,不管前面是怎样的崎岖沟壑,他都抱定了决绝的信念:这次,再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再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抢走任何东西!
翌日,近午时分,在几番催促之后,威斯特家的那架金黄色豪华飞艇终于充好了浮空气囊,迎着太阳缓缓向东驶去。
皇子在离去之时,没有留下任何一字一句,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除了在出发前和尽远一记有力的,告别的拥抱。他依旧穿着那身南国纹金礼服,系着黑色披风,在幻像的遮盖下踏着稳定的步伐,奔赴自己不得不接受的那片战场,不带丝毫犹豫。
希望您一路平安,马到功成……尽远看着那越飞越高的梭形船影,心中默默祈祷了一句,眼角再一瞟,朗尼少爷正在风中挥着亮闪闪的礼服绸带,眼中满含热泪,那依依不舍的架势竟是比自己这贴身侍卫还要显得真情流露。
装模作样的家伙……他鄙夷地抽了抽嘴角,压根就不想去搭理这蠢货,转身刚想离开,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极低的悦耳哨音。他立刻看向声音的来处,半点不迟疑,脚尖轻点,如箭一般朝那里飞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