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决斗

o苍白o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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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界海仍被沉沉的睡意包裹着,缩在那好久不曾摊开过的软绵窝中打着小呼噜。

    冬日的校园里格外寂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这让整整一周以来都在闹钟般的蛙鸣鸟语中醒来的界海,更没起半点离开梦乡的征兆。正在他迷迷糊糊遨游天外之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紧随着就是几声重重的敲击,一个沉闷的少年嗓音破门而来:“界海!界海!快开门!我可知道你回来了!婆婆都告诉我了!快开门!”

    这熟悉的呼喊声终于将界海从沉眠中唤醒,他颤了颤细眉,费力地睁开那双迷雾朦胧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猛地一瞪,坐起了身。这不是陆昂的声音吗?他可有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位死党了,当下心头一热,急忙大喊了一声“来了!”,踩在鞋上拖了几步,把门拉开。

    门外正站着一身裘绒棉衣的小胖子陆昂,额前的棕发被汗水打得湿漉漉,红红的脸颊上都冒着白雾,手里还拿着半个吃剩的油饼,也不知他是从哪赶过来的。

    “你这小子,也太不讲义气了!”陆昂看到这行踪成谜让他心忧至今的好友,气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就猛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留下了半个油乎乎的掌印,“这么多天都不会给我个消息吗?我都担心得块死了,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界海看着面前努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却依旧掩饰不了嘴角笑意的死党,苦笑着双手合十连声道歉:“实在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一直都不让我出来,也找不到人带信……”

    小胖墩一听这话,没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真被大祭司冕下收为弟子啦?”

    界海看着对方眼中电射而出的热情火焰,忽然噎住了,这谣言已经传到人尽皆知了吗?该不会又是玉茗在暗中捣鬼吧……他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郁闷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跟大祭司搭上关系呀,我连那位冕下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原来是假的啊……”陆昂脸色瞬间一变,似乎某种期待了许久的愿望却最终破灭了,他垂着眼角没精打采地长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边举袖擦着额头汗水,一边又问,“对了,我刚进校门就听人说你要跟玉茗殿下决斗,这也不会是真的吧?”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句嘲笑的话,还特意对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低年级学生大骂了一句,可看到界海无奈点头之后顿时大惊失色:“你疯了吗?就算你现在也是力量者了,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就算要报仇……你也不能这么冲动呀!”

    界海瞧瞧好友那捶胸顿足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当时答应下来确实有点冲动,不过气愤之下,谁都难免会做出不顾后果的选择。他原本已做好被打趴下的准备,但在突击看了一整晚小册子上的“攻略秘籍”后,多少也算是有了几分自保的希望。

    “放心吧,舜殿下也会到场,他不敢做得太过分的。”他无法对陆昂解释太多,避重就轻地把舜举了出来当做盾牌,便转头看了看门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快到8点,约定好的决斗时刻眼看着就要过了,他暗道一声糟糕,急忙跑去草草洗漱完毕,换上学院的秋冬制服,就拉住小胖墩向下疾奔而去。

    两人一路脚步匆匆,等跑到教学大楼后面的操场外时,竟发现前面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海,里里外外全都围了个满,就连楼梯和教室窗口外也都探出了许多等着看热闹的小脑袋,密密麻麻犹如蜂群一般。

    界海自打接受了决斗挑战,对此情形倒也有了心理准备,他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跑到这里稍感疲惫,却只能硬着头皮,故作淡定地带着陆昂往里走。围观的同学们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了路,目送着两人进入操场的中心圈,在他经过之后又聚在一起,发出阵阵几不可闻的私语。

    新晋的力量者学徒板着脸往前走,他出身贫穷,在这贵族林立的皇家学院里本就没什么人缘,更常受人鄙夷,之后又因为和舜交好,被贴上了趋炎附势的标签,更惹人嫌恶。此刻他余光瞥过周围那一张张或嫉妒或惊恐或羡慕的脸庞,心里竟隐隐有种逆袭般的畅快感,脚步也越走越稳,很快穿过人群,看到了早就等在中央圈内的决斗对手。

    玉茗今天穿了一身极为正式的金色修士长袍,一动不动立在正中间画出的决斗圈内,垂着眼帘,面色有些僵硬,大概是因为等了太久,却始终没见对手到来的缘故。他身旁是一身黑制服,披着旅行斗篷的舜,显然已经做好了决斗完毕就出发远行的准备。

    皇太子看到他入场,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界海紧张地抿着嘴,侧过头瞄了陆昂一眼,小胖子握住拳头用力向上猛挥,他从那富有激情的动作中也收到了些许鼓舞,深吸了一口气,便大步跑到操场中间,停在了玉茗对面。

    他才刚站定,玉茗就抬眼射来一道历芒,冷森森地讥讽道:“我都以为你不敢来了呢,磨磨蹭蹭的……倒还知道守信。”

    界海根本懒得理他,只对舜歉意地笑了笑:“昨晚睡得太迟,早上没赶得及起床。”

    “不妨事,也没差多少时间……”皇子安抚了他一句,看到玉茗动了动嘴皮又想挖苦,眉头微皱,抢先一步朗声宣告道,“既然决斗双方都已到场,比试正式开始,双方都需牢记点到为止,不得伤及要害,不得使用致命性的神术……明白了吗?”他又警告似的斜了玉茗一眼,拍拍界海的肩膀以示鼓励,便退到了决斗圈外沉默旁观。

    眼看决斗即将开始,里里外外近千名学生全都紧闭了嘴,拼命踮着脚往里探看,生怕错过了这场难得一见的好戏。操场上鸦雀无声,两名少年也沉默地相互对视着,一个眼神飘忽不定,一个脸色阴沉似铁。

    到了这节骨眼上,界海不由得暗自发憷了,他倒不是没和人打过架,但用上神力可还是头一遭,也不知此刻到底该做些什么,只能干瞪眼等着对方的行动,心中谨慎防备。

    玉茗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笨拙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对付这种毫无经验的新手他哪里还用多想,侧过身去把脖子一昂,仿佛恩赐般嘲弄道:“我也不欺负你,先让你三招,有什么本事尽管用上……否则,只怕你再也没机会用了。”

    人群里传来几声恶意的轻笑,界海却不为所动,憋着气也不吭声,脑海中飞快回忆起昨晚上看的那本笔记。在这场本就不公平的对决中,他没有半点胜算,可也不想就这样任人宰割,他一边暗暗祈祷着,一边照那书中所记录的方法运转起体内微弱的神力,顺利流动了几圈后,将它凝固于手中的一点,咬紧牙关用力向前推去。

    一粒如黑豆般大小的光弹从他掌心冒出,飘飘忽忽地打着弯,朝玉茗的胸口缓缓飞去,差点引得对方笑出了声。

    “果然厉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金袍少年挥手放出一道风刃,眨眼间将那黑弹吞没,他勾着奚落的笑,夸张地朝界海比了个拇指,“我可差点就没看见,要是速度再快些,真算是‘杀人于无形了’吧?”

    围观人群里自有他的拥护者,趁机大声笑骂了几句,言语刻薄,动作不雅,然而应者却寥寥无几。毕竟太子可就在这场上看着呢,大伙儿都知道界海是他的好朋友,万一说话不注意触怒了他,岂非惹祸上身吗?别看同学们年纪不大,但在这京城权贵圈中看了几番,该懂得也早就牢记在心了。

    界海对那些恶言恶语充耳不闻,屏住了气涨红了脸,想要再次放出黑色的神力飞弹,但无论他怎么用意念驱使,体内的神力微流始终按照自己固定的轨迹游来游去,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急得他直冒冷汗。

    对面的玉茗见他来来回回推了半天手,就是没放出任何神力,嗤笑了几声,拖着轻飘飘的长音,故作姿态地嘲弄道:“都说了让你三招,你何必如此‘谦让’,啧啧……既然你这么小看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就连发了三记风剑,带着啸声准确击中了界海的双臂和胸口,修士学徒措不及防,只觉得胳膊上传来一阵钻心刺痛,胸口如被巨石冲击,让他连呼吸都一窒,不得不顺势倒退了几大步才重新站定。

    他虽然还无法顺利激活神力,但体内运转良好的神力回路在遇到外来冲击时会自发防御,抵消去大部分的影响,所以他此时除了觉得疼痛难当之外,倒也没受什么伤害。

    他呲着牙揉了揉胸口,刚缓了口气,玉茗的攻击又紧随而至,逼得他慌忙向侧边闪避,风剑如流水般不断飞射而来,击打在他身周的地面上,溅起无数细碎泥沙。对方好似故意戏弄,只让风剑擦着他的身侧划过,却又不伤及他的身体,那阵阵尖锐清啸声弄得他一惊一乍,闪躲间自然沾上了许多飞溅的泥土,满身狼狈不堪。

    圈外观战的舜眼看这般形势也不由微微动怒,他早已预先警告过玉茗不可伤人,虽然此时对方并没有违背承诺,但如此故意戏弄决斗者的行为也让他深感不齿。他身为裁判者,自然有权插手有违决斗规范之事,挥手就在金袍少年身侧幻化出一块红色的警告牌,还将右手握拳遮在嘴边,重重地一声咳嗽,提醒他注意分寸。

    玉茗耍了那没用的新手半天,笑话也看够了,正开始觉得无聊,看到这张警示牌,当机立断决定最后给他个大大的教训,让他以后看见自己就想起今日之痛,还敢嘴硬得罪自己吗?

    他决心既定,立刻挥手甩出一阵旋风先将界海困在其中,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向上平伸而起,将所有神力全都凝聚在手掌之间。天空中开始浮起带着网纹裂缝的乌云,狂风卷着碎泥从天地各处汇集而来,摇动操场周围那些长青的绿树,抖出一片急促的沙沙声。

    这无边无际无形无色的风,被神力召唤而来全都汇集在他手掌间,变成了一团不断翻滚变化的风球,那球体随着风力的增加不断变大,却又会被神力重新压缩回去。玉茗不敢将神术完全释放,以免对界海造成过大伤害,他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一半的程度,便将手中掌控的神力突然一收。

    刹那间,一阵回旋风暴席卷了整个决斗圈,无数形状奇怪,大小各异的风刃在旋风中无序地来回穿插,各自碰撞之后,或消失,或融合成更强的气刃,刺耳的啸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操场。

    界海早就被困在旋风中不能动弹,虽然眼看着风暴来袭,却也只能咬紧牙关硬抗下来,他紧闭着双眼,竭尽全力调动起所有神力,抵挡那无处不在却又诡秘难寻的风刃集群攻击。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带刺的夹板中,从皮肤传来的一道道透骨钉刺,痛到让他头晕脚软,止不住地发颤,却又无法躲避分毫。他将牙齿咬得紧紧,连一丝闷哼都没发出,虽然周围包裹着他的尖细啸声已将所有能听到的其他声响全都抹去,他也不愿在此时露出任何痛楚的回应,让那死对头去得意宣扬。

    他全身都被不断渗出的汗水浸透了,尽管由于对方有意控制,没有造成明显的伤口,但那凌迟般持续不断的疼痛也让他虚弱的神经快要面临崩溃。他脑中浑浑噩噩,依稀记住小册子中写到的所有关于维系神力的方法,守住那最后的一丝清明不放。直到神力即将耗尽的瞬间,他孤注一掷地将力量全都护在头部要害,却突兀地打了几个冷颤,又觉得身上一轻,四周不知为何由喧闹转为极静,那束缚自己的压力也全部消失无踪了。

    这一番变故说来漫长,其实也不过是短短一分钟内发生的事,围观人群在看到那磅礴而起幕天席地的风暴时,全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声惊叹,唯有舜忧心忡忡地握了握拳头,暗自做好随时上前救场的准备。

    他看着那被旋风固定住,惨白着脸硬生生承受无尽风刃攻击的好友,眼中流露不忍,心中也有些后悔,舍不得看他受此一劫。但若是不让他切身体会到神力的真正可怕之处,从而升起敬畏之心,只怕日后再说出什么大话,惹出祸端来就更难收场了。

    这口无遮拦的小子也该吃个教训……他眉心拧成一簇,密切关注着界海的身体状况,眼看他身上黑光几不可查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走上前几步刚想插手,眼前忽然一阵金光闪耀,眨眼间将那似乎不可阻挡的风暴圈冲散得干干净净。

    一团灼目的金色光球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修士学徒的头顶,光毫所到之处,那声势浩大的狂风连带着细碎泥沙全都沉寂落定,再也听不见一声风啸,决斗圈中只剩下这炽烈的金色神光。

    围观者们全被那仿佛浓缩了整个太阳的光球耀花了眼,哀叹之下急忙捂着眼睛弯腰躲避,而站立在圈中的玉茗则更是不堪,他只觉得一瞬间浑身发软使不上力,连体内浑厚的神力洪流也仿佛停滞了一般。他顿时惊慌失措,更不知道眼下这状况是何原因,只能半蹲下来,颤抖着双手撑住地面,汗如雨下,双颊惨白一片。

    站在圈外的舜情况比他倒要稍好一些,但也不得不催动全身力量勉强抵抗金光的侵蚀。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咬牙向前才走了一步,就再也迈不开步伐,只好定在原地用余光来回扫过那团金球,依稀感觉出那是一本书的虚影,心中惊骇莫名。

    那诡异的金光来得突然,去得也是出乎意料地快。又是一个眨眼间,光球突然膨胀扩大,将界海整个包裹其中,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过,少年连带着光球全都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踪迹线索。

    随着金光的离去,皇子终于又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空空的地面,喘了几口气平复下心中骇然,便闪电般跃身上前,将已经支撑不住软倒在地的玉茗扶了起来。

    金袍少年的面庞此刻白得毫无血色,全身还在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抬头看着他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显得格外虚弱可怜。他暗叹了一声,右手绕过玉茗的肩膀小心地将他撑起,又看了一眼界海消失的地方,面色阴晴不定,疑惑暗生。

    那团金光到底是何来历?怎么会有这般威力?界海又是因何惹上这么诡异的东西……他正揣测着接踵而来的疑问,空中又是白光乍现,一道光柱从天而降,祭司将身形隐没光球之内,立在决斗圈中快速向四周扫了一眼。

    他看到侧边的互相搀扶的皇子二人,颇感意外地扬了扬眉梢,也不说话,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玉茗的手,暖暖的白光飞快拂过他全身经络,将那凝滞的神力回路重新打通。

    金袍修士浑身如被温泉浸没,说不出得温暖舒畅,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随着神力重新流动运转,失去的体力也很快恢复了过来,他赶紧用力挣开舜的怀抱,带着羞恼恶狠狠地瞪了好心出手相助的皇子一眼,便规规矩矩地向祭司行了个修士礼,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云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看着表情严肃似有忧虑的舜正打算问话,身后就传来一记尖利的高喊:“大祭司冕下!是大祭司冕下!”

    他愕然回头一看,那上千名学生刚被金光闪花了眼,到这会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抬头正好看到一身白光圣洁无比的祭司。当即便有门路精通者将他认了出来,难抑激动地颤着嗓子一声大喊,瞬间将这操场内外的气氛引致了高-潮。

    在场的同学们哪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守护者,震惊之下再也顾不上其他,仿佛遇到了偶像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决斗圈内涌了过来,想要一睹这位至高者的真容。

    云轩哪受得了这些疯狂的追星一族,眼看着人群潮水般涌来,听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即便已将面庞隐在了白光之下,他也不敢在此多留,条件反射般挥手放出光明领域将所有人定在原地,又扔出白环将两位皇子一裹,就飞身而起消失在了天际。

    白色领域一闪即逝,解除了束缚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如此难得的机会烟消云散,一个个扼腕不已,纷纷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以至于惊到了冕下。其中尤属小胖子陆昂最是心碎,看那捶胸顿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去了某位挚爱的亲人呢。

    等到大伙儿再次平静下来,终于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方才那诡异的一幕。有人猜测那是界海学到的秘法,有人却说那是他偶得的宝物,还有人有理有据地论证起他到底是不是大祭司的弟子,一时间又是喧闹纷纷。

    操场之上人声鼎沸,但在靠近宿舍区的另一端,叶婆婆正扶着槐树立在高墙边,双眼茫然地盯着那片人潮聚集之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阵冷风拂过,老人似有些寒意地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又狐疑地晃晃脑袋,转回身慢悠悠地向砖石城堡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