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心乱

o苍白o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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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乱

    弗莱尔庄园内寂静如常,似乎外界的风风雨雨都无法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

    莲池边的小木桌旁,维鲁特沉默端坐在老师对面,看他戴着那似乎永远不摘下的白手套,如擦去微尘般翻看着桌上刚到的日报,红瞳里疑惑更甚。

    他原本是抱着质问的心态想来讨个真相,可一看到老师脸上意外显出的那点喜悦,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跟随老师多年,却也极少看到这般表露于外的欣喜,他相信老师绝不会以他人的不幸来取乐,那么这点笑容的背后,究竟说明了什么?

    他强压着越积越多的困惑,终于忍不住想要发问:“老师……”

    “我知道……”长老突然出声打断,朝他温柔一笑,慢悠悠将那份报纸叠好,随手夹进桌面那叠文书里,“我该跟你道声歉意,这事本来可以早一步告诉你的,只是最近局面混乱,我也怕横生变故,上次你来才没再多说。”

    “学生怎敢……”维鲁特被他如此低姿态弄得有些错愕,“我只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选择在国内做这件事。”

    “我知道你一直对神力诱发实验存了很大疑虑,这也怪我一直没跟你说清楚,不过这回却是不同的……”长老不慌不忙从文书堆里拈起一份报告,轻轻往他身前一送,“上次和你提到过,实验已经有了很大突破,所以才会将目标选在国内。”

    银发青年低头扫了一眼,那报告书封面干干净净,连半个字也没有写,他没有片刻迟疑,刚翻开一看便愣在当场。报告上是一排排整齐罗列的表格,记载了村民们的姓名、年龄、身份、体貌特征等等个人信息,但让他吃惊的却是表格最后一列的内容,上面竟写着各式各样被激发出的神力属性和检测效果!

    长老看到他毫不掩饰的惊讶,也显出了几分轻松愉悦:“你也看到了,这次实验非常成功,只要他们能安全渡过转换期,就算是真正的力量者了。”

    “……神力药剂已经做成了!?”尽管维鲁特早已有所猜测,但真从老师口中得到这消息,还是不由脑中一瞬间发蒙,略带茫然地抬头看向长老。

    “只要能达到预期,可以说,距离成功就仅剩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他听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突,再次细看过那份报告,果然发现其中少了几个他依稀记得名字的村民,顿时了然:看来这次实验也并不完美,依旧存在失败几率……

    他暗叹一口气,轻轻合上报告,指尖在封面上点了又点,还是放不下那几个尚无记录的名字:“老师,不知道剩下那些人……究竟怎样了?”

    莫雷迪亚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也不对此回避,坦言道:“有两人因为撑不过神力冲击失去了行动能力,三人出现不同程度的感官丧失,只有一人算是完全意义上的死亡……很遗憾,我会亲自为他举行哀悼仪式,希望他能重归女神殿下的怀抱。”

    “……”银发青年一时哑然。虽然老师说的郑重,但恐怕在他看来,这区区几人的“损耗”依旧是轻微小事,不值得为此伤神。可那些毕竟是自己的国民,更是信奉女神的教徒,不明不白就成了牺牲品,让他实在无法坦然接受。

    长老察言观色下自然知道他又犯了慈心,也不想在这事上纠缠,便转移话题道:“说来凑巧,这次还找到了两个具有天赋力量的孩子,我打算好好培养一番,将来给你做直属部下。”

    天赋力量者?维鲁特立刻记起那两个失踪的孩子,想到赛科尔刚才闷闷不乐的样子,下意识替他问道:“多谢老师……既然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见见他们,也好拉近些关系。”

    长老却摇头笑道:“不用着急,他们现在什么都不会,还要从头学起,等到有了点基础,再安排你们见面也不迟。”

    “我明白了。”维鲁特知道老师安排既定就难以改变了,低着头不再多问,长老见状又宽慰道:“不过其他人的话,只要稳定期过后,就能和你相见了。为安全考虑,他们都被抹消了记忆,到时候你也要慎言才行。”

    抹消了记忆?他忽然一惊,联想到那些孤儿院里的懵懂孩子,心中浮起一股荒谬感:一旦失去了记忆,前尘种种便如泡影幻灭,他们……还能算是真正的自己吗?

    他还记得那位共同相处了几天的旅店老板娘,想到她或许再也认不出自己视若生命的孩子,那种凄凉哀伤让他不敢再深思下去,禁不住抬头问道:“老师,您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长老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先是顿了片刻,等想明白他话中含义,才垂下双眼看着那份报告,低声反问:“你清楚岛内如今有多少力量者吗?只要付出一点无足痛痒的代价,就能得到这份殊荣,我认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无论如何……您至少应该先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权利……”

    “选择的权利?”长老轻笑起来,仿佛有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人会选择拒绝这份恩赐?”

    维鲁特说不出话。事实的确如对方所说,至少在这力量者稀缺的南岛,没有人会去拒绝“成为人上人”这样疯狂的诱惑,哪怕为此押上一切……

    长老看他又渐渐垂下了头,挥手招过那张报告叠在文件堆里,继续劝道:“你知道我的苦衷,大选眼看在即,绝不能在节骨眼上露出任何破绽,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不过你放心,一旦实验取得成功,我们就不必如此遮遮掩掩,自然也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维鲁特深知大局为重的道理,只是抹不去的那点愧意让他始终不能抬头,半晌才感慨着应了句:“我明白。”

    长老看他面色渐缓似乎已经想通,便不再多提这事了,柔声吩咐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看你最近精神也不太好,要多注意休息。”他朝屋里挥挥手,顿时飞出两瓶浅绿色药水,笔直落到手心:“每晚睡前喝一点,静气凝神,不要多想了。”

    “……多谢老师。”银发青年虽然和老师起了点争执,却也没有别别扭扭推辞,起身后又下意识朝莲池边打坐的黑袍身影看了一眼,才揣着满腹心思走向来时小路。

    长老这次也没去送,等到他转过矮树林消失不见,才微阖了眼瞄瞄桌上那叠文书,仿佛自言自语道:“怎么样?”

    “克洛诺少爷心里始终徘徊不定……在下也难以揣摩。”枯荣依旧盘坐池边,漫不经心答着话。

    看来刚才那番话也没起多少效果,得再想想办法才行……他脑海急速转了几个念头,又将它们全都藏回心底,捧起桌上那杯清水绕开了话题:“她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久在京城,不知道圣塔里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神力退化症?”

    “关于这点,在下倒真是未曾听过……”枯荣默然想了片刻,又斟酌着提议道,“圣塔内神力能量无限充盈,力量者身在其中,绝难产生退化反应……或许,可以仿照此法,创造一小片封闭的神力结界……”

    “神力结界……你知道方法?”长老提起了点兴趣,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阁下说笑了,以在下这点程度,在圣塔根本排不上台面,阁下要是想弄清楚这事,还得靠那位……”枯荣干笑了几声,别有所指地看向东方。

    长老也随他转向那渐渐升高的金色朝阳,心中暗自琢磨。在他多年的苦心埋设下,京城乱象眼看将起,而这紧要关头,他却因为那个人的身体状况分不开身,无法亲自前去攫取果实……他对此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算难以抉择。毕竟圣塔内强者无数,他又不能暴露组织的存在,单靠玉王的力量,能掀起多大波澜恐怕也未可知。比起飘渺不定的成果,当然是眼前之人的生命安全最为紧要。

    他思虑片刻终于拿定主意,抿了一口便将水杯放下,轻声对枯荣吩咐道:“你尽快赶回去,替我盯好这件事,届时……我会派人协助你。”

    “如您所愿。”心灵术士终于获得了返京许可,斗篷中隐藏的干瘦脸庞也不由勾出点笑意,起身施礼后慢慢悠悠离开了。

    长老依旧端坐不动,和煦的阳光流淌在他身上,那滚烫热量也难让他千丝万缕纠结的心思稍有转移。真是多事之秋啊……他看着远处飘飘摇摇的红树林,轻叹了口气,将桌上的文书随手一抄,迈着小步向屋内走去。

    东郊使馆内,舜向今天的值守者们安排完加强监视的任务,让他们各自出动,便还是默默立在窗前,望着屋外连绵的古树出神。

    屋里此刻就剩他一人,尽远被他借口再查一遍资料调去了楼下,因为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曾暗中派人保护——虽然出于好意,但事前不加告知,现在说起总是有些尴尬的。他正等着那位知情人到来,心中转过几个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击声。

    “进来。”他瞬间回头,一个身穿青色军服,仿佛卫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踏入了房内。

    “殿下,您找我?”那人摘下军帽施了个修士礼,平凡无奇的面庞上毫无表情,仿佛木刻一般。

    舜也不说废话,点点头就直奔主题问道:“克洛诺送礼物时,你可在场?”

    “在场。”

    “他身边可曾看到行迹诡异之人?”

    “并未发现,他身侧只有伯爵夫人在场,也没见任何神力迹象。”

    “……之后还发生过其他可疑之事吗?”

    “没见有何异常……”护卫稍稍回忆了昨晚的经过,毫不迟疑地回道,“在那之后,有个自称洛维娜女士管家的老者也曾送来礼物,不过并未多言。”

    洛维娜夫人的管家……是叫路易斯的那位吗?舜因为上次演出之事,在京城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自然还有印象。若说是偶然相遇,送件礼物表示心意倒也正常,可他总觉得这整件事都透着古怪,决定从头问个明白:“你把昨天所遇都细细说给孤听。”

    那护卫便一五一十把晚宴上听到看到的全都吐露出来,皇子听罢也不吭声,锁着眉头静思片刻,就挥手让他退下了。屋里静悄悄一片,舜心中却是各式杂念纷纷而起,理不出头绪。他想不通那刺客首领看似完全不想亮明身份,为什么会送出这样的礼物,更对老管家的那句“定好的东西”深觉诧异,然而他也不能为此直接去问尽远,以免暴露自己私下的小动作。正是烦乱之时,门外又传来了几声轻击。

    “……进来。”他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立刻回应,等到转身才发现来人已经自顾自推门而入了。

    尽远夹着厚厚一叠文书走进房内,反手带好门,回头看到舜面色茫然地盯着自己,忽觉异样:方才会议上,皇子还是雷厉风行地在发号施令,怎么一转头又显得这么犹疑不决了?

    他才刚出了岔子,现在难免还有些心惊,好在他向来面无表情,旁人也难看出差别。他把带来的资料文书往桌上轻轻一放,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吗? ”

    “……没什么。”舜也自觉有点失态,却又不好解释,干咳了一声便随手拿起本书翻了翻,“这书……是从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枪卫士见他不愿说,转身熟练地整理起书桌,随口应道:“原来那些我又翻过一遍,还是没见遗漏之处,就另取了些没看过的旧书杂记,想着或许能从其他地方再找找和克洛诺家是否关联。”

    “这倒也不错……”舜此刻的心思哪会放在这里,低低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思考中。

    尽远很快收拾好文书,回头看他还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轻声劝道:“不如先去用饭吧,叶续师叔早就派人来请了,只是刚才都在会议中,没敢进来打扰。”

    “也好……”皇子也不想就这么冷场下去,几步上前取过外套,又朝他打个手势,两人前后相随走出了书房。

    走廊内也是寂静无声,两人的脚步重叠回响,又飘飘入耳,反倒让舜觉得比刚才房中还要尴尬。为了打破这股氛围,他只能暂时中断了思考,跟同伴仔细叮嘱起来:“这次行动你更要盯紧了他,上次吃了他们的亏,怎么也要扳回一局。”

    “嗯……”

    “我想了半天……那家伙极有可能还是拿错了礼物……不管怎样,我们要查清那件事,终究也得从他身上下手才行。”

    “这是自然。”尽远面色不变,心中却长长舒了口气,既然这么一说,看来这次失误总算掩饰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子转头怪异地瞄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开了什么茶叶作坊?”

    “……没有啊。”

    “真没有啊?”舜皱眉想了片刻,不由失笑,“也是,就你这冷冰冰的样子,哪里做得成生意……”他笑了几声突然一顿,又陷入了某种思索,不再出声。

    尽远怎知他没头没脑哪来这么一问,如今说了一半却又卡住,更让他不由再次生出了疑惑。他跟随着皇子迈入屋外鲜明的金光中,脚步稳稳如常,心中那团乱麻却是如绵云霏雨,凭他如何奋力消抹,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