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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城西区靠近种植园的角落有家名为“绿野”的旅店。上下三层的石头房依山而建,占地约百余平,除了遍植的绿藤黄草,和周边其他房屋倒也没啥区别。大会将开之际,城中各处旅店都是人满为患,恨不得将大厅都改作通铺房,唯有此处幽幽静静,颇显空余。
这诡异情形自然引来了诸般猜测,有消息灵通者传言,某位来头不小的大人物将这旅店包了下来,不许人随意靠近,顿时惹怒了许多好事佣兵。几日前还不断有人打上门去要求开放住宿,可这些人都是红着脸进去,白着脸出来,更对其中情形再三缄口,如何也不肯说,之后便再无人敢去招惹了。
旅店顶层向阳的客厅内,我们的小医师尤诺穿着蓝底白纹的衬衫长裤,正和一个裹在浅金斗篷中的身影默默对视。时值正午,火热太阳携着从东方沙漠吹来的干燥烈风,一股脑涌进这小房间内,虽有绿藤遮掩阻隔,也未起到半点效果。
两人就立在金光中,却似乎对那灼烫的热量毫无所觉,赌着一口气般谁也不动。渐渐地,小医师额上终于显出了不少汗珠,攒成球缓缓往下滴,让他微觉得有些瘙痒难耐。他瞪着秀气的大眼睛,看着对面那人依旧风轻云淡不见汗水的脸,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哀求道:“让我去吧!我都找人确认过了,有团队赛的。”
“休想。”对面的瘦高身影一声轻哼,随手把遮盖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他同样金发金瞳的俊雅面庞,原来此人竟是尤诺的父亲,当代阿斯克尔领主,萨隆殿下。
“你要么现在跟我回去,要么在这旅店等到佣兵大会结束,再跟我回去。”他看着面前咬着嘴唇不吭声的儿子,脸上神色不显,心里却着实气恼得要命。
自从上周他收到S级任务完成的消息,就一批批派人来催儿子回家,谁料想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出门一趟竟犯了浑,一心只想留下参加盛会,谁来叫也不理。他一想到儿子就陷在这危机四伏的敌国之城里,急得连觉都睡不好了,无奈下只能亲自乔装赶赴岩城,想要强硬带他离开,尤诺却偏又不肯,才有了如今僵持不下的局面。
眼看着岩城内外的游人商贩越聚越多,想要无声无息离开也越发变得渺茫,怎能让他不心急火大?他这边正跟儿子怄气,谁也不肯让步,门外突然闪进个白衣护卫,弯腰抚胸报道:“殿下,大厅有人求见。”
“是谁?”领主淡然斜了他一眼,心里却因对峙局面被打破悄悄舒了口气。
“属下不知,但是……他有您给的金羊徽。”
领主眉头一扬稍觉惊讶,沉吟了几秒突然似悟到了来客身份,眼睛一瞪,也顾不得和儿子多说了,往前一摆手就大步朝楼下奔去。
那名守卫自然疾速跟上,屋内只留下尤诺一人。他又在静寂的灼光里站了半天,才勉强按下心中怨气,板着脸往二楼自己的房间走。他穿过黑漆漆的过道,沿着被阳光照出斑驳印记的旧石梯,很快就到了东侧客房门外。他并未直接进门,先立在那荧石环绕的木门前做了几个深呼吸,掏出棉巾擦干脸上汗迹,又理了理微微沾湿的刘海,才若无其事推门而入。
房内拉了一半窗帘,光线并不算强烈。这是间双人套房,两侧是各自的卧室,中间留了窄窄的空间作为活动场所。窗前摆了一桌四椅,都是旧石拼接而成,缝隙间涂满黏胶和沙土,看着还挺有些复古格调。
一个瘦弱少年正背对着他趴在桌前,披着一身灰白斗篷,一手持着笔,一手在脑袋上不住乱抓,嘴里还似乎念念有词。听到推门声那人转回了头,却正是时之歌书屋的小员工界海,他看清来人是尤诺后立刻起身迎了上来,急声问道:“店长,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别着急。”小医师故作沉稳地拍拍他的胳膊,“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人,出行太不方便,还是等佣兵大会结束后再走吧。”
“可是……”界海抓了抓脑袋欲言又止,看到店长似乎不容置疑的神情,只能垂着头坐回桌边,盯着面前那本厚厚的《力量者入门专业训练三千问》发呆。
他被那位陌生的巨鹰变形者救出岩洞,跟着队伍稀里糊涂回到岩城后,因为和尤诺最熟,自然被划归到一块行动。他从未来过这片传说中野蛮无比的山脉,初来时各种担惊受怕,没过几天却也被城内欢快的节日气氛所吸引,甚至一度沉迷其中忘了提回去的事。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萨隆领主的到来,小医师被禁足在旅店里,他自然不好意思一个人出去游玩,只能陪着一起“坐牢”。百无聊赖中,他便找到店老板借了本关于修炼之道的书打发时间,谁想这枯燥无味的所谓“专业训练”反倒看得他头晕脑胀,剩下的唯一念头就只有何时回家了。
界海看着那本书忍不住沮丧,却不知立在他身后的尤诺也跟着悄悄叹了口气。虽然用这种借口在“下属”面前算是保住了颜面,但小医师又何尝愿意待在这黑漆漆的破旅店中!只是,父亲这关过不去,他就出不了旅馆大门,可要他就这样错过了史无前例的盛会,又如何甘心?
他纠结地蹙着眉头定立了片刻,想不出半点法子,只能照常对小员工说了几句勉励用心的话,闷着气回自己房间去了。
随着卧室关门声响起,套房的客厅又是一片安静。界海傻傻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没过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几声敲击。他被这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回头问道:“是哪位?”
“是我。”萨隆领主儒雅中带着威严的嗓音轻轻传来,他赶紧起身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立了两人,除了一袭金斗篷的领主阁下,还有个罩着白披风的身影。
他一眼看到那白衣人竟莫名觉得非常熟悉,呆愣着还没转过几个念头,来人便自行摘下兜帽,露出那张让他又敬又怕的脸。他看着那头顺滑披散的紫发,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呼道:“老师!?”
云轩总算找到了徒弟,心中自然松了口气,却板着脸没回话,朝身旁笑意满面的领主点了点头,萨隆又细细扫了这平凡少年一眼,便欣然离去了。他看着眼前面露忐忑的少年,故作不悦地哼了一声,大步进门反手一拉,自顾自坐到窗前的石椅上,在桌面敲了敲烟斗中的灰才轻笑道:“你可真有能耐,我要是不来,你就当作没我这老师了?”
“哪……哪有!我可想您了,可是因为现在……走不出城,要不然,早就回去了……”界海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心中如见亲人,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祭司斜眼看着他小心翼翼蹭过来赔笑,依旧拉长着脸,刚想问问他到底如何会消失不见,就听到里侧卧室传来一阵脚步,门被快速拉开,探出尤诺那金灿灿的小脑袋。他一瞄到窗前紫发白衣的身影顿时眉开眼笑,几步上前凑到石桌边惊讶道:“云轩哥,真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祭司方才还是一张冷脸,等看到小医师出现立刻又换回平常那副温和表情,柔柔点头笑道:“小捣蛋,好久不见,我过来找人。”
他拿烟斗一指界海,尤诺茫然回头,不解他们的关系。界海这才想起还没跟小店长交待过他这点底细,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尖低声说道:“那个……忘了跟你说啦,我前不久才拜入云轩老师门下……”
“真的吗!”他没说完就被尤诺打断了,小医师瞪着大眼一脸惊奇,绕着他左看右看转了两圈,才与有荣焉地朝云轩笑道,“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光错不了!”
他心中也为自己选中的小店员高兴,看看那抓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少年,又瞧瞧石椅上面带微笑的“青年”,脑中突然有个念头闪过,激得他眼瞳精光一颤,探身一把拉住了祭司的胳膊问道:“云轩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要等……佣兵大会结束再走。”祭司漫不经心抽了口烟,想起方才在卡罗工坊跟那狡猾女商人立下的约定,心中暗叹失算:早知道这么好找,就不答应她了……真是麻烦。
尤诺却不知他心中怨念,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喜气跃上了眉梢:“云轩哥,既然你不急着走,不如带我们一起参加大会吧!我听说有个团体赛,要5个人组队参加,肯定很有意思!”
他素知祭司最喜欢有趣的事和看热闹,想着法子往这方向扯,还回头抓过了界海拉到身边作证:“对吧界海,你前几天不是跟他们在一块练习过吗,是不是很有趣?”
“呃……这个……”小店员就那点半生不熟的实力,可从没想过要参赛,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云轩瞧着尤诺眼中几如实质的渴望,也不由暗自诧异,闹不明白他究竟为何对佣兵大赛如此执着。他本有些恶趣味,越是有人求,越是拿捏着不轻易答应,可转眼又看到自己那刚入门的徒弟一副傻傻不开窍的蠢样,心中一转,便有了好点子。
他微阖着眼不动声色抽了半天烟,直等到小医师都快以为没戏了,才轻咳一声,拉长语调慢慢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想参加,我就……勉为其难……”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终于寻到靠山的尤诺迫不及待地高声打断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和父亲说!”他心急之下再顾不上优雅姿态,卷着风般冲出了房门,只留下这对愕然中的师徒大眼瞪小眼。
客厅内静了半晌,界海才磨磨蹭蹭站到桌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讪笑着对老师客套道:“先……先生,您,您吃过饭了吗?”
云轩也不回答,叼着烟斗看向这貌似寻常,实则竟有神秘之处的徒弟,嘴角又露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弧线。
出了岩城大门往南走,便是人流最为密集的交通枢纽——飞艇集散平台。
由于最近几日进出岩城的客流实在庞大,为了确保平台的秩序和人员安全,萨莱诺上将阁下早早让人在附近筑起了高墙围栏,加派人手护卫,并发出通知向各大佣兵团招募协管,算作额外贡献。这种轻松拿积分的任务自然引得众人争抢,一番讨价还价后,诸位大佬们便定好了轮流拿分的顺序,今日值守的正是“鬼翅”佣兵团。
正是午时刚过烈日当空,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平台外的各处围栏口上却还是人流不断,比肩接踵。这沙漠周边的山地本就少雨,再被大风一吹,漫天都是黄澄澄的沙土,粘到那汗流浃背的人满头满脸,挤在一起苦不堪言。
岩城人最是爽直好客,遇到这般情形自然也不能怠慢。各处通道口都留了几个分发礼品的佣兵,别管是谁,先递上一竹筒冰茶,指个阴凉的休息处,再笑哈哈说几句抱歉的话,纵有怨气也得减去三分。
正对城门的通道出口旁立了座黑牛皮八面帐篷,顶部飘的血红大旗上绣着个耳生双翼的银纹骷髅头——这是鬼翅佣兵团的指挥大帐。帐篷内阴气森森,只亮着一盏昏暗荧光灯,灯下木桌边立着个光头大汉,又高又胖,满脸可怖裂纹,一只腿竟是精铁义肢,却正是堪称鬼翅团内智囊的“毒头”高戈。
他立在桌边不说话,怔怔看着桌面上那张报纸,目光中似有百种心绪涌动。这报纸是从南方而来,名为《南岛周刊》,头版上只写着一份简报,大出数倍的黑字纵横开合,看得叫人惊心:“本报讯:原定于本月中在白港举行的‘洛维娜夫人告别演唱会’已确定将延期举办,具体原因未明。但据有关人士透露,洛维娜夫人身体突发不适,目前还在星城某处接受进一步治疗……”
他阴狠的目光只盯在“身体突发不适”这几个字上,不自觉竟露出了一抹怀念的怅然,但在听到帐篷外脚步声响起后,又立刻转成了黑铁般的冰冷。
“头儿,他到了。”来人一挑帐帘走了进来,白眉白发却又年轻俊朗,穿了身黑中带白的花袍,腰配雪纹长剑,看着颇有几分孤傲不群,只是眉间紧锁双目无神,似有股消不去的哀怨气。
毒头并未吭声,将那报纸一抓塞进兜内,掉转头摆摆手,一瘸一拐向外走去。面带苦色的白发男子保持着距离,缓缓跟他绕出帐篷,立在砖石大道边盯着通道口,不一会儿就看到那扛着巨剑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
“J阁下!”高戈努力让自己那张丑脸绽出个和善的弧度,只是让人瞧着却更像个恶狠狠的嘲讽,他抬手朝大剑士划了个佣兵礼,大笑着客套道,“总算等到您了,一路上辛苦!”
埃蒙依旧穿着那套万年不变的紧身皮装,左手提着个厚布大包裹,斩马巨剑抗在肩头,烈日下也是面色漠然如常,连个汗珠都不见。周围路人都怕被那寒光闪闪的大剑误伤,远远避开他,以致在这拥挤人潮中也空出了一大圈。
他听到这声呼喊稍稍偏过头瞄了一眼,并没回话,继续面无表情地朝城门走,便似对方认错人一般。毒头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也未放在心上,笑容不减地凑了过去。人群看到那标志性的义肢,因为他传扬在外的恶名纷纷四下躲避不敢靠近,倒是让他异常轻松地挡到了埃蒙跟前。
“J阁下,眼看大会就要开幕了,不知道您这次,有没有兴趣参加团体赛?”在这大热天的街口人多眼杂,毒头也不废话,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大剑士被人挡了去路也没生气,顿下脚步瞥了一眼那铁义肢,又扫了一眼白发青年腰间的雪纹剑,默立两秒,二话不说抬脚就走,根本不管前面那人会否出手阻拦。
毒头当然不敢触他霉头,带着手下闪身一避,却又勉力跟在他似缓实疾的脚步后,嘴里不停劝说:“J阁下,团体赛的积分和奖励是个人赛的数倍,只要您愿意与鄙团携手,不但所有积分都可以转让给您,鄙团还将另有重谢。”
他说了一通利益酬劳,看对方却是毫无反应,又转了个方向说道:“我听说您刚完成了S级任务,真是可喜可贺,想必您通向S级佣兵的台阶又少了一段,只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音想引出埃蒙的好奇,没料到大剑士还就似铁打的脸庞,半点波动都不颤,只能干笑一声继续说道:“只不过,这次大会的冠军积分可远比S级任务要高的多。您也知道‘冰熊’的那位……肯定会参加团体赛,若是让她获胜而出,您想要拿到‘S级佣兵第一人’的称号,就有些……”
他留了半句没说,还故作感慨地摇了摇头,一副为人所急的样子。埃蒙似乎终于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又停下脚缓缓侧过头,盯着高戈的脖领子不出声。
毒头以为他要上钩了,喜色刚浮出嘴角,迎头就是个淡淡无味的“滚”字,硬是将他想要说出口的建议生生呛回了肚里。他抽搐着脸颊,看着眼前那步伐丝毫不变的高大背影,愣了半晌没说话,身后那白发手下却忍不住低声问道:“头儿,要通知‘那边’吗?”
“不急……不急。”毒头瞬间回转身,重又恢复凌厉的三角眼仔细往周围扫了一圈,见到无人敢与他对视,才默默带着下属往回走。
虽然本就没抱多少希望,但埃蒙如此不讲情面的拒绝让他心中微感不悦,眼下大事当前,他也分不出多少精力再添波折,只不过……
“可惜了……”他几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句,便紧抿着嘴,耷拉着眼,一瘸一拐向那黑洞洞的帐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