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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纳妾,所以只是略略将府邸装扮了些红绸,锦月坐在楠木交椅上,受两个穿着妃红色喜服的美人敬茶。
她们是妾,不能穿正红。
“王后娘娘,请用茶。”
其中一个长相温婉的礼貌说了一句。
“嗯,不必多礼,你们都起来吧。”
锦月不由多看了此女一眼,她下巴尖削、身材消瘦,有些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锦月前些日子就看过二女的画像,这女子是车骑将军庶出的三女儿,郑燕若,另一个从进门就眼神傲慢的,是淮阴侯府地庶出四女,顾元儿。
尊敬也罢、藐视也罢,锦月看在眼底却也不动声色,准确来说是不在意,左右不过两个因为利益而被嫁入这破落院子的倒霉女子罢了,代王府都自身难保,往后的日子,还有她们坎坷的。
锦月让二女起来。郑燕若想起来,可看顾元儿对锦月的话置若罔闻、丝毫不动,她不懂王府规矩也不敢贸然起身了,可郑燕若也知道继续跪着是对王后不敬,是以不知所措。
锦月之侧坐着弘允,他今日脸色有些恹恹,并没有娶妻纳妾该有的喜气,他抬抬手:“王后让你们起来就起来吧,这府邸大小事情由王后做主,你们要敬重爱戴王后如同对待本王,尽心侍奉,可知?”
傲慢的侯府小姐竟痴痴笑着听完弘允训话,抢在郑燕若之前说:“妾身知道了,代王放心,妾身既然穿着这身红衣入了代王府,就是代王的人了,今生今世一定好好侍奉代王,和……王后。”顾元儿眼中流动着希望与期待,仿若雏鸟对天空和美好的渴望,这眼神让锦月一怔,望去弘允,他亦然。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阴霾弥漫在眸子中。而下代王府的处境,不过是闭着眼睛过独木桥,朝不保
夕,这种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已经过于奢侈。
姬妾入了府,弘允来看锦月的时间就少了,每次锦月问小北代王在做什么,小北起先支支吾吾,而后也泰然了,说殿下在顾良娣院子中,偶尔在郑良娣那处。
锦月做的那些衣裳、鞋履更加难以送出去了,也就任放在屋子里积灰尘。弘允本只有个代王的虚衔,没有实权也没有事可忙,整日关在着府邸里软禁着,在纳妾之前锦月看着很是着急,弘允就像一只睿智勇猛、本该翱翔天际的雄鹰,可却被关在狭小的牢笼里,日日饱受煎熬地
等待命运批判。
而今,这两个良娣入府,却如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冲进来两股新鲜的溪流,好似一下子将雄鹰的注意力和视线引去了。
他不再憧憬天空和无上的云霄,而是耽于享乐。
锦月与秋棠偷偷绕到顾良娣的院子外,远远就听见里头有箜篌铮铮的乐声,夹杂着女儿家娇羞的笑声。殿门半开,锦月一眼便见殿中体态修长匀称的男人席地而坐弹着箜篌,他长发松松散散未挽,在锦月面前一向严谨整齐的衣领微敞着,露出一线锁骨,一副风流不羁的姿态。一旁顾元儿挥长袖而舞,言笑
晏晏,媚眼如丝。殿中弥漫着酒香,满殿的颓靡声色。
锦月不由吃惊,弘允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看见门口那一晃的纤细人影,弘允抬了抬眸子,对上锦月的目光,他眼神没有波动没有惊慌,淡然而对锦月,漂亮的手中拨动琴弦不停。
可若是距离再近一些,就能看见他的目光在闪烁,布着一层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惶恐与无奈。但太远了,锦月看不清那一层情绪。
“弘允哥哥。”锦月无声喊了声,不可置信、不愿看见,这样的弘允。
“王后来了。”顾元儿收了袖子道,欠了欠身娇嗔道,“代王说妾身舞姿美丽赛过长乐乐坊的舞姬,妾身也斗胆请王后鉴赏,看代王可否哄骗妾身。”
顾元儿说到最后娇睨了弘允一眼,很是粘人娇俏的模样。锦月自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还未开口就见弘允一把揽住顾元儿的腰,也不看自己,道:“王后管理王府辛劳,还有许多事要忙,可没有功夫看你跳舞。”弘允对顾元儿含了一丝笑,又对锦月道,“王后先去
休息吧。”
他在赶她走。锦月蠕了蠕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低了低眸子行了个礼,出去,掩上门,将满院子的颓靡关好,不让它泄出来,乱了自己的心,也不想让人看见,曾经意气风发、尊贵不可直视的嫡皇子,颓废到如此纵
情声色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锦月麻木迈着双腿出神,秋棠也用了好一阵才从方才那一幕带来的惊诧中醒神来。
“娘娘,代王殿下他……他莫不是安于这样的软禁生活吧?他难道真的放弃了希望,纵情声色了吗?”
锦月紧捏着手帕,满耳朵都是夏蝉嘶嘶鸣叫,更惹得人心头烦躁。
“事到如今,我也越来越不了解弘允哥哥了,他想什么,我也弄不明白……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可这些日子,代王却每日都是如此,不来看娘娘也就罢了,连同书房也不去了,昨日奴婢去看,书案都积灰了,全然颓废。”青桐鼓了鼓胆子道:“一个女人最怕的就是嫁给一个不能带给自己希望的男人,王后娘娘,若是代王真的放弃了抵抗、耽于短暂的声色享乐,那也不足以让娘娘依靠,娘娘或许真的可以想想另外的出路,左
右当初娘娘嫁入尚阳宫也不过是一场约定,并不是真的要白头偕老的……”
锦月凝眉怒声打断:“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不论当初是何缘由,我嫁了弘允哥哥便是嫁了,不会离开,更何况在他如此困难的时候。”
锦月主仆从花园小径离开,一旁的朱漆回廊柱子后探出一只鬼鬼祟祟的脑袋,将她们主仆刚才的话回想了回想,悉悉率率跑到偏僻的院子,放飞了一只雪白的信鸽。
信鸽啪啪振翅翱翔,飞入宫阙重重的皇宫,最高的那处殿堂。
宣室殿。
弘凌将信纸揉成一团,微微泛白的唇勾了丝笑容,他玄黑与赤金纹相交的龙袍,一针一线都无比整齐。
这个男人,与这处天下间最尊贵的殿阁一样,有着一种谁也不敢侵犯的威严,也一样地精致、好看,勾人魂魄。
李生路立在一侧,不禁好奇:“陛下,可是代王驿宅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弘凌嘴边地笑容清粼粼好似一许碧波,刹那荡漾之后归于平静,眉宇间偶有霜色与笑意,看得李生路也不禁痴了一痴:他们家主子自登上九五之尊,那种男儿的气度越发鸿大非凡,只是……相貌还是有些柔
美,这种刚柔并济的俊秀,偏生又是帝王,真是让人痴醉。
“朕便知道,他没有赢过朕。”弘凌说了这一句,李生路没听明白。
弘允没有赢过他,当初她嫁过去,并非出于爱情。
弘凌之前便有所怀疑,但这一次才真正的确定。说不上为什么,弘凌觉得浑身有些暖意在游走,连呼吸也轻快了起来。
原本以为连万里江山、至高权力都无法让他快乐,弘凌便想,天下间应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开怀,没想到……仅仅是这样一纸短信,奴才所书写的、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弘凌又将那纸团捡起来,展开,又看了一遍。李生路见自家主子那唇角似笑非笑,竟如女儿家思春时的笑容,也不知是否他看错……
弘凌正想说话,张口又觉胸口一阵剧烈痛痒,不觉连连咳嗽了几声,最近江山诸事操劳,身体更不如前,幸好他久经战场有些底子在,还能支撑。
“方才送信进来的内侍,赏一万钱!”
“诺。”李生路欲离开去办,却又回身,“陛下,奴才刚才也捧了信……”
内侍送到门口,是李生路去接进来的。
弘凌睨了他一眼,这次竟是格外有耐心:“也赏。”
李生路喜笑颜开,半脸是牙,跪下抱拳谢恩,风风火火就去赏。
晚膳时,宣室殿伺候的奴才个个都受了皇帝赏赐,宣室殿难得一派喜气融融。
谁人都怕这个不苟言笑、喜怒难测的威严皇帝,唯有这一次,阖宫上下都感受到了皇帝的温柔。
伺候皇帝睡下后,除了看夜的公公,其余内侍三人提着灯笼回院子去睡,路上小声咬耳朵。
“小李公公,陛下今晚心情怎么这样好?自小的入宣室殿,都好几个月了,还头一次见皇上眉目这样舒展。”
“圣意难测,我怎知晓,不过……仿佛是因为下午有人送来了一封信,皇上看了又揉揉了又看,应是舍不得扔,大约这会儿还放在案头呢……”
“是为何事……”
“不知,天家主子的事我等奴才还是莫要妄自揣测,小心脑袋不保!”
几人吓得噤声,赶紧提着灯笼没入黑暗。
这一夜,锦月在代王驿宅彻夜难眠,一闭眼,就回想起白日所见的弘允与姬妾纵情声色的颓靡模样,既是着急又不知如何使力,思来想去,也只有不离不弃能够报答弘允这么些年对她的扶持和保护。
而另一处,宣室殿的书房后的寝榻处,弘凌也成眠。入夜时分刚喝了几碗性烈的药,让他浑身有些疼痛感。而今他想要什么都有了,一闭上眼睛,却反而想起了曾经那些一无所有的岁月。
他现在得到了曾经渴望的所有,才明白哪些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哪些又只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并非自己真正的渴望。
他想要,是那个在他最穷困潦倒时,给予他温热地女人。
“锦月……”
华帐内,低沉的嗓音轻轻一句呢喃,太过于轻微了,仿佛自肺腑五脏传出来的轻微叹息,那么隐约,又那么真切……
夜色深沉,仿佛世间所有都暂停了,然而时间却不会怠惰,变故在黑暗中酝酿、推进,步步紧逼。
夏蝉嘶鸣之后,步入八月,荷花池的莲子饱满了,各宫宫女结伴采莲子,十分热闹。
这月来,弘凌三番两次来代王府接锦月入宫,很是频繁。锦月装病了数次,各种借口都用了,简直要抵挡不住。
甘露台的荷花池畔,弘凌好心情地游湖,实际上自收到信鸽的消息来的这一个月,他心情都不错。
一旁去代王府请人的侍者胆战心惊禀告了代王后托病未来,等待受处罚。
可弘凌竟大发慈悲只是哼笑了声,嘴角微微翘起:“这回她又托的什么病?风寒、腹痛、崴脚、水痘她都已经用过了,莫不是这次是瘟疫。”
弘凌轻嘲。
侍者有口难开,支支吾吾半晌,面如死灰地坦然禀告道:“代王后说:臣妾晨起就身上‘不利索’,这七日都不能见风受凉,不能前来,望陛下恕罪。”
“‘不利索’,还七日?”弘凌凝眉。
一旁有经验丰富的杨公公上前轻声咕哝了几句,弘凌才乍然明了,那“不利索”是指什么,一时抽了抽嘴角,又是气、又是笑。
“看来代王后真是找不着别的借口了,七日便七日吧,七日后准时上门去请!”弘凌拂袖而去,准备好采莲子工具的公公们又撤了行头,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