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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霁园南面的筒楼前, 绿草葱茏。
带着水珠的草坪上立着个打磨得圆润的石桌, 桌上摆着一局棋,厮杀正酣。
书玉来到南楼的时候便看到两个老头子抓耳挠腮对着一盘棋干瞪眼。
心中不免警铃大作, 书玉迅速拉着辜尨转身就走,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其中一个老头子头也未抬便道:“丫头来啦。”
书玉定住脚步, 缓缓地转身扯了扯嘴角:“爷爷,外公。”
另一个老人冲她招手:“过来,帮我参看参看这局棋。”
书玉瞬间苦了一张脸:“您二老慢慢下,我去拿些茶点来……”开玩笑, 这要一答应下来,整个白天都要耗在这里了。
还未来得及挪动步子,就听身后老人道:“你走可以,把你男人留下来。”
“外公——”书玉嚷道。
“怎么的?”谢知远灰眉一挑,两眼一瞪, 书玉瞬间就没有了声音。
谢知远继续道:“年轻人天天黏在一起像什么话?美色多误事, 这个道理懂不懂?”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给辜尨听的。
辜尨轻咳一声,别开了脑袋。
书玉还不放弃, 三步并两步跳到谭复身边, 扯着老人的袖子撒娇:“爷爷爷爷,您二老好好下棋,我和辜尨就不打搅你们了好不好?”
谭复掀起眼皮觑了书玉一眼,默默地把她手中的袖子揪了回来。半晌, 他接着谢知远的话慢悠悠道:“成日里腻在一起也就罢了, 也不见腻出个动静来。”
书玉一呆, 瞬间窘了起来:“急什么……”
谭复瞪眼:“急啥?你说我急啥?你个小祖宗把两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撂在家里一声不吭跑到青河镇去,还有理了?赶紧的生个小娃娃陪我们,省得我们天天担惊受怕你个小没良心的什么时候又跑了。”
书玉被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找到言语狡辩一下:“这不是怕你们年纪大了,被小孩子吵得不安生么……”
这下谢知远瞪眼了:“不劳你费心,你生一窝我们照样给你养一窝。”
书玉抚额。越说越离谱了……
谢知远瞥了辜尨一眼,语重心长:“年轻人,要努力啊。”
辜尨:“……”
“杵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说要去拿茶点吗?”谢知远喝道。
书玉赶紧站起来,下意识拉住辜尨就要跑,被谢知远拍掉了手:“自己去拿。”
甩给辜尨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书玉一溜烟跑远了。
立在原地的辜尨无奈极了,就这么被老婆抛下了。
“愣着干什么,坐过来。”谭复道。
辜尨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在了石桌旁。
棋局并没有因刚才的插曲而中断。木质的棋子落在石桌上,嗒嗒地响。好的棋手,每落一子便是一个乾坤。
“听说你们在南京碰到了麻烦。”谭复一边落子,一边道。
辜尨答:“是。”
“哪一派做的?”谭复问。
“前朝的遗留贵族,”辜尨答,“和南北两阵营的人都有勾结。”
谭复指了指棋局:“你看南北统一的可能有多大。”
辜尨看向磨得老旧的棋盘。楚河汉界两端兵戎厮杀,但无论南派还是北派在思忖是否跨越边界时无一不是小心翼翼。一嗅风向不对,立刻退回原本的阵营。
“南北统一是大势所趋。”辜尨眼观鼻鼻观心地来了一句。
谢知远哈哈笑了起来:“小子,他们说你是狐狸,果然所言非虚。”
谭复指了指楚河汉界:“你在这里,行制衡之术。我在这里。”手指从南北阵营的分界移到了北方的阵地,“你谢公身在北境,但盘综错节的势力却遍布南境。”言罢在以南京为轴画了一个圆。
此刻看去,棋局虽纷乱,但达到了一个诡异的统一。然这个平衡必然无法恒久持续,每一个棋子位置的改变,将影响整部棋局。
牵一发而动全身。
隐形的势利无处不在,企图破坏这个平衡的暗子虎视眈眈。
“小子,你说的没错。南北统一是大势所趋,必须是大势所趋。但统一南北的既不会是我和你谢公,也不会是你。旧的势利已经腐烂,新的势利终会破土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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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楼厨房,书玉从烤箱里取出刚烘焙好的小糕点,嘴里却抱怨:“爷爷和外公真是太坏了,天天拿我寻开心。”
老管家笑呵呵道:“丫头,两位老先生可疼你了。你一声不吭跑去青河镇,可把他们急坏了。那时候北方政局不稳,你要是被有心之人劫走了可怎么办?”
书玉垂头:“是我欠考虑了。”
“也幸亏辜家的小子,一手稳住政局,还把你带了回来。”老管家感叹,“辜家一直在政治上毫无建树,谁知这一代出了一个辜尨。不过,可惜啊可惜。”
可惜辜家的老当家非是慧眼识珠的主。
书玉把糕点分盘,忽然瞅到桌子里侧放着一个红色的方形小盒子。
胭脂红的外披,上头绣着一株金盏花。
这不就是邱萍萍要找的针线盒?书玉呆了呆,下意识就去开盒子。
谁知盒子里并没有她所预料的针线圆滚盘。
盒子里垫着一个软软的天鹅绒布,布上镶着一朵玻璃塑的金盏花。玻璃花下压着一张小纸片。
书玉眯起眼凑上去,便听耳边老管家道:“邱家的长子一周后举行婚礼,你爷爷答应把蓬霁园的北部的园子借给他们做婚场。”
邱萍萍来这里原来是为了兄长的婚礼。书玉恍然大悟。
“新娘子漂亮吗?”书玉忽然来了兴致。
老管家默了默,半晌答道:“新娘长得很俊,只是……”
厨房的门由外拉开,阎崶探进了半个身子。
“茶点好了吗?谢公在催。”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厨房,目光最后落在了书玉身上。
书玉一激灵:“好了好了,这就送去……”说罢端起盛着茶水的托盘往阎崶手里一塞,自己拿着装有糕点的托盘走了出去。
阎崶皱着眉头盯着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托盘。
书玉在前头催:“走啊。”
阎崶默默地跟上了她步伐。
“组长,你来蓬霁园是为了参加邱家的婚礼么?”书玉一边走,一边转头问。
阎崶答:“我来是为了别的事情,顺道替老师参加邱家长子的婚礼。”
书玉心里疑惑:“外公不参加婚礼?”
阎崶看了她一眼:“老师一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谢公深居简出,已很久不参与小辈的活动。非要事,请不动谭谢二公,更遑论区区一场邱家的婚礼。
书玉忍不住又问:“那为何把蓬霁园借给邱家做婚场?”
阎崶眼里有一丝惊讶:“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书玉一脸茫然。
“这场婚礼的新娘子是你奶奶那一族的人。”阎崶答。
奶奶?书玉愣了愣。她的奶奶早在她出生前便已过世。家中的长辈从来不向她谈奶奶的事情,她对奶奶的了解只来自家中的老仆。
她只知道那是一个旧时的美人,舍了身后的大家族,孤身嫁给一身兵戎的爷爷。那位美人在短暂的一生中也只为丈夫添了一个男丁。
爷爷从不谈奶奶,宗谱中也无处可寻奶奶的画像。但自奶奶逝去后,爷爷无再娶,孑然一身,直到如今。
奶奶那一族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书玉无从而知。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一湾小潭旁。
“那里有人。”书玉轻声对阎崶道。
小潭四周垂柳依依,柳条拂动处有个人影绰约而现。
阎崶停下脚步,向小潭望去。蓬霁园南楼一带是谭谢二公居住处,外人不得入内。南楼仆从皆进退有度,不会私自离宅。此刻在小潭边的又会是谁?
阎崶一把拂开重重柳条,忽听柳条后传来“噫——”的一声。他眉头一皱,反手一抓,从柳树后捞出一个人来。
书玉看清那人样貌,不禁呆了一呆。
那是一个生得极美的女孩子。雪肤乌发,高额深眸,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朦胧如雾。她的左眼下方纹着一朵朱色花,小巧精致,看形状似乎是一朵茉莉。
女孩显然吓坏了,像一只被擒的幼鹿,瑟瑟发抖地看向阎崶和书玉。
“你是谁?”书玉有些不忍。
女孩张着嘴“噫”“噫”了几声,却发不出完整的音符。
书玉和阎崶面面相觑。
这女孩,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