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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前夜, 新郎死在了客房门口。
刘家客房何其多,小顺子偏偏死在了书玉和辜尨的房门前。饶是书玉巧舌如簧也不知该如何辩白。
夜风呼啸下,书玉问辜尨:“他怎么死的?”
辜尨蹙眉:“我一开门就见他躺在门边, 手维持敲门的姿势,气息全无。”顿了顿, 又道,“我粗略探查了他的尸身, 发现他死了该有些时候了。”
书玉一愣。
辜尨继续道:“尸身僵硬的程度以及瞳仁显像,都不像刚死之人。”可明明, 就在几分钟前, 小顺子还拍响了这扇房门。除非, 当时门外还有第二个人。
“怎么办?”书玉问。不到一个时辰, 天就该亮了, 已没有时间容他二人探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辜尨沉吟:“让亚伯过来一趟。”
*** ***
天大亮。
今日刘家嫁女儿,兰心蕙质的三小姐便要嫁作人妇。
新姑爷入赘刘家, 据说这姑爷家世殷实, 很是神秘。因婚礼仓促, 刘家并未筵请外宾。
刘老板藏了私心。婚礼从简,若廖神医治好刘三儿且小顺子当真是个良人, 那么日后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再给三儿补上一个盛大婚礼;若廖神医治不好三儿, 那么他便压下这场婚礼,把小顺子并那江湖郎中轰出门。
“神医啊, 我们刘家自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婚礼前必先祭祖。”刘老板笑脸盈盈地和廖神医商量, “您看,这婚事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能不能先医了三儿,也好让她祭祖和成婚时不至于发起疯来?”
廖神医肿着两个宿醉留下的眼泡,摆摆手:“不是我不医,婚礼不成,三小姐的疾便去不掉。”
刘老板登时绿了脸。
“无论神医你医还是不医,祭祖都是得排在婚礼之前的。”刘老板生硬道,“若三儿在祭祖过程里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婚事进行与否也非我能掌控的。”说罢不管廖神医有什么反应,拂袖而去。
刘老板走了两步又倒回来,瞪着眼道:“祭祖规矩很多,叫你那贤侄过来熟悉流程。”
廖神医打了个哈欠,正要开口,便听身后有人道:“准新郎有些紧张,怕自己学不好。我代他来熟悉祭祖事宜,回去细细讲解给他听。”
两人回头,便见一身天青团袄配鹅黄长裙的书玉立在门廊边,眸光温润,眉目如画。
刘老板不禁缓和了语气:“祭祖是大事,那便麻烦了。”
书玉点了点头,便由着老仆带领,往那宗祠习堂去。
经过廖神医时,她脚步稍顿,嘴角轻轻一勾,状似无意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往往在这个时候,容易出差错啊。”
原本漫不经心的廖神医瞳仁一缩,很快便恢复常态,嘿嘿笑道:“万事讲求个缘分,要是无缘,任人力如何也逆不了天意。”
书玉笑了:“神医倒是看得通透。”
廖神医小胡子一翘,不说话了。
习堂按着佛家传统布置。两个刘氏老辈四平八稳地坐在上座,看也不看下座的书玉和刘三儿,兀自捧着刘氏宗祠大事载慢吞吞地念。
书玉一边听祭祖注意事项,一边偷瞄身旁的刘三儿。
刘三儿今日气色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了喜事将近,她的脸上多了两团淡淡红晕。
讲习枯燥得很,书玉耐着性子听。
昨夜,辜尨把睡得昏天黑地的亚伯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待三人聚在小顺子身边且亚伯的浆糊大脑能正常运作时,天边已吐鱼肚白。
书玉一咬牙:“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拖一拖婚礼的时间。”说罢拎起短袄便出了门。
如今看来,刘家祭祖流程繁琐,婚礼今日估计是办不成了。
书玉不禁心下稍安。
忽然,耳边响起了轻轻浅浅的吟唱。书玉转眸,这才发现轻哼着小曲的是身旁的刘三儿。
刘三儿的声音很轻,并没有惊动上座的老嬷嬷。书玉凝眉去听,隐约听到了几句词,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词时,不禁微微一愣。
只听刘三儿轻轻哼道:“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书玉迅速瞥了一眼台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辈,继而凑近刘三儿,轻声道:“三儿,你唱的这是什么?”
刘三儿转过头看书玉,眼神直勾勾的,不知落在了何处。半晌,她停了哼唱,神秘兮兮地说:“我常听姑姑唱,听着听着,我也会了。”
书玉一愣:“哪一个姑姑?”
刘三儿答:“顺儿姑姑。”
书玉迅速在大脑中过了一遍刘氏族谱。刘顺,刘氏族谱上有这么一个人么?
这个名字实在普通,男女皆用,光是近两辈叫这个名字的旁系族人就有不少。刘三儿口中的“顺儿姑姑”,到底是哪一个?
蓦地,书玉脑中浮现了那幅布帛上的紫禁游园图。她心里一顿,游园图里头,倒确实有一位女官名字里有一个“顺”字。
至于那位女官有什么来头,经历了什么事情,书玉大脑中一片空白。彼时,她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位贵嫔娘娘身上,哪里会去关注她身边的小小女官?
族谱放在了客房,此刻去取是不可能了。书玉只得继续套一套刘三儿的话。
“顺儿姑姑是康熙年间和贵嫔娘娘进宫的那一位吗?”书玉问。
刘三儿点点头。
书玉斟酌着字句:“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姑姑的?”那位女官是两百年前的人,刘三儿如何能听已作古的人唱曲?
刘三儿想了想,答:“她在我这里。”
书玉又是一愣,只见刘三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走过的路,我都晓得。”刘三儿认真地说,“爹爹说我疯了,其实我好好的。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书玉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半天,她才找回了一点思路:“你为什么想嫁给小顺子?你们统共见面不到五分钟。”
众人都道是小顺子那一扑英雄救美俘获了美人心,书玉不信。
刘三儿忽而红了脸,嘴角漾起了个小梨涡:“自然是想嫁的,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
书玉只觉匪夷所思。五分钟内便能辨清一个人是好是坏?这才是最无厘头的一见钟情吧。
几番问话,似乎有了些线索,然而依旧叫书玉一筹莫展。
等所有的祭祖事宜都交代完毕,日头已逐渐西斜。
祭祖分为外祭和内祭。今夜,准新娘和准新郎在祭祖台外头叩天祭祖。待明日礼成,一双新人则进到祭祖台内,开陵祭拜。
书玉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当日在那小木屋里,小顺子心仪的美人大概不是一身华裳的贵嫔,而是贵嫔身后的某位女官——那位名字里头带着“顺”字的女官。
小顺子要婚礼办成,极有可能是为了进刘氏祖坟去祭拜某个人。那个人,应该也是两百年前那位女官。
只是……书玉心里打了个突。按皇家的规矩,宫里头的人,就算是死了,尸骨也带不回本家。本家顶多虚虚立个牌位,算作家族功绩罢了。
为了一个虚的牌位,处心积虑出一桩婚事?
不对。书玉蹙眉,一定是哪个环节被她遗漏了。
*** ***
夕阳的一缕余晖照进了客房。
客房内,亚伯揪着头发痛苦道:“辜,你信我,不会有事情。”
辜尨沉着脸,一言不发。
韩擎像看疯子一般看着亚伯:“那你怎么解释,都这个时候了,地上这位还一点反应也没有?”说罢指了指地上气绝已久的小顺子。
小顺子上身的衣服被除去,露出了显着尸斑的上半身。
□□的上半身布满了老旧的刀枪箭伤,在这些伤口间隙,插了数根银针。银针密密仄仄,看得人头皮发麻。
亚伯无奈:“你们不要这么紧张,他本来就是死的。他是廖神医的杰作,哪能这么容易坏掉?我按着廖神医平时给他做的针灸刺激一下穴位,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韩擎以手扶额:“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和个死人说话,还陪着他来讨老婆?哦,你们继续,容我静一静。”
一直沉默的辜尨忽然开了口:“你说,小顺子当年是被毒死的?”
亚伯点点头:“表面上是这样,但是那种活体细菌改造了他的身体构造,他随时可能因为某种特定媒介重新获得肌肉活力。”
“他是死了的,作为人的意识和感官早在心脏停跳的时候就消失了。活体细菌滋养的是他的肉体,但不可能同时保持他的意志。”亚伯继续道,“所以当我看到他还能留有几分神智,我只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韩擎愕然:“所以这是变相的不老不死、不人不鬼?”
“Bingo!”亚伯打了个响指,“我追着这种活体细菌跑遍了半个世界,终于在中国找到了这么一个完美的病例。从他的肌肉僵硬程度来看,他昏睡了很长时间,直到某种外力把他唤醒。他很幸运,遇到了廖神医。廖的针灸让他不至于被这种细菌完全吞噬。”
辜尨突然抬眸望向亚伯,眸中冷得可怕:“你说的这种活体细菌,以及有着培养出这种细菌的奇怪癖好的人……”
亚伯忽然笑了:“辜,你猜得没错。”
“是Mr. X。”亚伯勾了勾唇,原本显得阴兀的浅灰色眸子瞬间有了异样的光芒,“他没有死。他回来了,而且,来过这里。”
话音刚落,小顺子的右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