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Chapter03. 暗潮涌动

那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79中文网 www.79zw.com,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小小的祷室里头供着一尊玉观音, 书玉跪在蒲团上听老主持颂佛经。

    幼时,她受外公谢知远影响,习过一段时间佛家谒经, 后来长大了见的世面多了,早年学的般若菠萝蜜多心经云云便给忘了个干净。她对佛教谈不上信仰, 更多成了一种从小带上来的习惯,逢除夕这样的大日子, 难免要为身边人祈福。

    百个叩首很快过去,书玉从祷室里走出来时并未见辜尨等人。她原以为韩擎一定耐不住性子最先出来, 没想到自己倒成了第一个。

    殿里空落落, 书玉站得久了只觉索然无味, 于是沿着回廊慢悠悠往前走。

    原想着走到了尽头再走回来, 未料回廊竟通往了偏殿, 一时半会到不了尽头。

    既然走都走到这里了,索性把四个偏殿都走过一遍罢。书玉这样想着, 于是加快了步伐。

    四个偏殿香火极盛, 唯最西的偏殿冷冷清清, 鲜有人声。

    书玉跨入西殿,本想窥一窥殿里摆设, 谁料这一窥却窥见了一个人。

    西殿内, 供着三尊大佛,佛下十个蒲团, 正中的蒲团上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褚红色的衣袍, 一头如瀑长发披散了一地, 只一个背影便叫人心凝神滞。

    书玉站在殿门外,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个背影,令她想起了明月楼里的一位故人。

    方蹇。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她刚要推门而入,却听殿内响起了一把嗓音。

    男人的嗓音,支离破碎,念着涅槃经。

    这嗓子……却是那个行事诡谲的戏班班主江南的嗓音。

    书玉当即止了脚步。

    再看那背影,便觉察出了二人间的不同,方蹇纤细修长,江南挺拔颀长,哪里一样?

    一定是她鬼迷心窍了。

    她正要悄无声息地退离西殿,只听内殿中,江南一阵冷喝。

    “谁?”

    书玉尴尬地顿住了脚步,进也不是走也不是,若被当作偷窥狂,那可大大不妙了。

    她思忖着该怎么开口,突然听内室里又传来了另一把嗓音。

    那嗓音冷冷清清,像融冰时掬起的一捧冰水,凉到人的骨子里去。

    书玉心口一紧,殿内还有人?

    只见耳室里走出一个人来,白衣长袍,风姿卓约。

    竟是那白毛雕鸮的主人。

    这一回,书玉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那人很年轻,五官轮廓分明,带了几分关外人的味道,□□在外的皮肤异样苍白,一对眸子竟比亚伯还要阴兀几分。

    书玉心里一咯噔。这个人,不简单。

    绕是她,也看不清这个人的气场。

    他的气场像混沌的太虚,看不着,摸不清。

    她不禁担忧地看向江南。

    这白衣人是敌是友,还是陌路人?

    江南皱眉:“我订下了整座西殿,你为何能进得来?”

    白衣人笑了,答:“我佛眼中众生平等,你包下一整座佛殿,不妥,不妥。”

    江南不答。

    白衣人又道:“我路过此地,看你与我一位故人相仿,于是进来探一探究竟。”

    江南挥了挥手:“探完了便走罢。”

    白衣人一动不动。

    江南复又皱眉,下一秒却听那白衣人道:“我那故人七窍玲珑心,十年前我于南京城集市中听过他唱曲。”

    江南一顿。

    白衣人继续慢悠悠道:“那首《哀江南》是我数十年来听过的最好的《哀江南》。”

    江南不为所动。

    “不过如今那故人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回巢了。”白衣人道。

    江南淡淡道:“为何对我说这些?”

    白衣人笑了笑:“自然是说给该听这番话的人听。”

    “可我不是你那故人。”江南有些不耐烦。

    白衣人不依不饶:“那你为何时时戴着这面具?是与不是,你摘下面具让我一看,也叫我死了心。”

    门外的书玉亦看向了江南脸上的铁皮面具,心底里无端端地升起了一丝渺茫的希冀。

    江南冷了脸色:“好生无礼。”

    白衣人勾了勾唇角:“不愿还是不敢?”

    江南嗤笑一声:“有何不敢,不想让你激将得逞罢了。”说罢还是一把扯下了面具,道,“如今你看明白了,我是不是你那故人。我摘下面具非是惧你所言,只不过觉得你实在烦人,看完便滚。”

    书玉死死盯着江南的脸,无声地捂住了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沟壑纵横,似被乱刀砍过,又仿佛被烈火烧灼,竟无一块好皮。上半张修罗脸与下半张光洁的脸半点也不符,整张脸扭曲极了。

    “看够了?”江南凉凉出声,“自小带着这个胎记,不好示人才戴了面具。你那故人可与我一般倒霉?”

    白衣人静默了良久,道:“我那故人相貌是极好的,看来我真是认错了人。”

    江南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白衣人转身要走,蓦地又回头道:“你倒也真对自己下得了狠手。”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殿。

    内殿再度恢复了寂静,江南却没有继续往下念颂佛经。

    “听够了?”

    安静的佛堂里蓦地又响起了他破碎的嗓音。

    书玉一愣,这殿里还有其他人?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从耳室里出来。

    突然,江南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径直往殿门处走来。

    书玉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殿门便被哗地由内打开。江南戴着面具,赫然站在她面前。

    “听了这么久,可还满意?”江南又道。

    书玉尴尬极了,原来那话竟是对她说的。他一早就知道她在殿门外。

    都怪她好奇心太盛,为什么要留下来听他们二人对话。

    失策,太失策了。

    江南一说完,蓦地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体跟着大幅度颤抖。

    书玉手足无措:“你没事吧?”说着抬手扶住他的身形。

    他一边咳,一边拂开她的手。

    只这一下,她便大惊,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再看他的衣袍,竟都被汗水濡湿,只是褚红的外衣颜色显得汗渍不那么明显。

    她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在殿内诵经,何至于……她思维一顿,难道是因了那白衣人?

    与白衣人短短对话不过半刻钟,何至于让冷汗濡湿了全身?

    若非……他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中。

    她不由骇然,那个白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许久,江南止了咳嗽,嘶哑着嗓子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书玉答:“来祈福。”

    “辜先生呢?”他问。

    她道:“还在正殿的祷室。”

    默了默,他说:“外面冷,你若要等辜先生,进来等罢。”

    她有些犹豫,但一看他苍白的面色,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殿内确实比回廊暖和不少,书玉坐在蒲团上,寻思着该说些什么不至于冷了场。

    “江班主原来信佛啊。”她没话找话。

    他答:“不信。”

    她一时噎住,只听他又道:“平素拜一拜佛,只求让自己心安。”

    他年纪轻轻,为何不心安?

    她的思绪又忍不住飘散开去,想问一些问题,可又怕唐突了对方。不禁如坐针毡。

    他微蹙眉:“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诶?这么明显?她赧然。

    好半天,她颓然道:“我好奇心重,江班主身上谜团太多,实在挠得我心痒痒。”

    一番话,说得两人都愣了一瞬。

    她话刚出口便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实在太失礼了。

    他侧目,难得地眉目和善:“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她有些惊讶,可临到得了提问的准许,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的问题太多太多,从天机阁裘老七到白毛雕鸮爪下出手相救,再到遣夜十三入暗室救人,还有隐约觉察出的他和辜尨间的关系,这么多疑问,哪一个先来?

    他与她素昧平生,却为何处处帮她?

    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变成了这一句:“你认得方蹇么?”

    一句话,她愈加犯窘。江南怎么可能知道方蹇,就算知道,这样的问法也委实唐突。

    于是她忙不迭地补救:“是这样的……方蹇是我的好友……不知为何,见着你我便总想起她。”寻思着赶紧转移话题,却听江南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一个叫方蹇的伶人,但不晓得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个。”

    她一愣。

    他又道:“他是我的恩师,曾经的江南第一伶。”顿了顿,道,“不过他仙逝十余年了。”

    心底里升起的希冀又被扑灭,她只得讪讪一笑:“那看来不是了。”

    他问:“你认识的那位方蹇是个怎样的人?”

    她忽而舒展了眉目,笑道:“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不以为然:“怎么个好法?”

    她想了半天,最后只得了一句:“说不出的好。”

    他笑了:“比起辜先生?”

    她乐了:“我那好友,是个女人。”

    他又问:“那她现在何处?”

    她默了默,答非所问:“我与她缘分太浅。”

    一时,两人无话。

    蓦地,殿门吱呀呀从外头推开,门缝处探进了个纤瘦的人影。

    是个年轻俊俏的女子,穿着紫藤萝花样的和服,踩着对小木屐,怯怯地往殿内看来。

    下一瞬,带着几分僵硬的汉语在殿内响起。

    “请问,这里可以祈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