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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暗河的水流发出淙淙的声响。书玉平静地看着廖神医, 半晌道:“你认为会有人把棺椁埋在这样的地方?”
廖神医捋了捋小胡子,不答反问:“在见到小顺子之前,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死了还能活过来的人么?”
书玉语塞。
她抬眸看了看辜尨, 眼里带了几分询问的味道。辜尨没有说话,只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眼下这样的境况, 答不答应廖神医并没有什么分别。只这一条路,三人同行, 逃出升天的可能性才更大。
很快,她的心里有了决断。
“虽然我不太相信你能找到出去的路, 但是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书玉指了指辜尨, “他的主意你就不要再打了。但凡有些本事在身的人都不太好糊弄, 你许下好处却兑现不了, 弄不好是要丢掉性命的。”
廖神医愣了愣, 继而干笑几声:“你说得对,还是性命重要, 性命重要……”
三人打着手电, 继续沿着暗河边的石道往前走。约莫一刻钟后, 石岸到了头,暗河汇成了一股小瀑布, 在石岸尽头的断面处急转直下。
书玉愕然看着小瀑布下汇聚的湖泊, 心里不禁冒出了疑问——这个地底究竟容纳了多少乾坤?
廖神医瞪大了眼:“嗬,没想到这里这么大!”
辜尨刻意哑着嗓子道:“接下来怎么走?你要找的棺椁在瀑布下面?”
廖神医不疑有他, 揪了揪胡子道:“这个……可能……也许……在下面吧……”
书玉登时有些无言:“你对那棺椁到底知道多少?谁也不知道这片地底究竟有多大, 你打算无头苍蝇一样每一寸土地都找过去么?”
“耐心一点啊女娃娃。”廖神医道, “就算不找棺椁,我们也只得往下走,也许出路就在下头呢?”
书玉默然。确实不能倒回去,来时洞壁太深、水流太急,就算辜尨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带着她从入口出去。
正这样想着,她忽觉有人单臂圈住了她的腰。
她询问地转头看辜尨,就见他的眸子里古井无波。他低声道:“我们下去。”
她愕然。
就算这方小瀑布高度不算骇人,但放眼皆陡峭石壁,要想从这里下去,谈何容易?
“抓紧我。”辜尨又道。
她下意识就紧紧环住了他的后腰。
廖神医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正咋咋唬唬“现在的小娃娃真是叫人看不懂了,怎么这么随便就抱在一起了?人心不古人啊心不古……”还没叨叨完,就见辜尨突然单手抱着书玉一跃攀上了石壁,攀着石壁几个起落,稳稳地抵达了地下湖的边缘。
辜尨的动作太快,看得廖神医目瞪口呆。
这个……这个……是怎么搞出来的?那个带着铁皮面具的小哥怎么就跟壁虎似的蹭蹭蹭爬了下去?
难不成那小哥还长了双带勾的爪子?
书玉贴在辜尨怀里看得分明,那不是爪子,是从袖子里弹出来的薄如蝉翼的小刀。
刀尖一下一下嵌进石壁的缝隙里,就像利爪,不疾不徐地把她和辜尨送到了瀑布的底端。
是辜尨的袖刀,她曾经在床榻上嘲笑过的长得很可爱的小刀。
然而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那袖刀可爱,她不敢想象,这样凿石壁如切豆腐一样的刀碰上人的肉体会怎样。
这样的刀,似乎辜尨不止一把。
顶上,廖神医还在跳脚:“你们下去了,我呢?我怎么办?”
辜尨也不把手从书玉腰间撤下来,气定神闲地冲着上头道:“不敢造次抱老先生下来,实在担不起老祖宗的骂。”
廖神医噎了噎,恨不得把先前那句“人心不古”给咽回肚子里去。
看不出来,昨天晚上还和和气气的小哥,怎的今天变得这么锱铢必较?睡一觉心眼儿还变小了?
他心底里骂骂咧咧地从腰间抽出带了三爪钩的绳子,颤颤巍巍地往外一甩绳头,脸上却笑得挺欢快:“嘿嘿嘿,不劳你们费心了,小老儿我自己可以……”
话还未说完,书玉就见横空划过了个干瘦佝偻的身板,挣扎着向绳子另一端进发。
这一路滑行看得书玉万分揪心,她就不明白了,以廖神医这种技术,怎么单靠一根绳子从入口逆着急流到了这里?
“要不要帮他一把?”书玉胆战心惊地盯着空中扭动滑翔的廖神医,下意识扯了扯辜尨的袖子。
“不急。”辜尨双手插兜,仿佛看猴戏。
正说话的当口,只听当的一声,廖神医滑到了头,笔直地撞到了石壁上。
书玉不忍心地别开了脑袋,却听耳边辜尨“咦”了一声。
又是当的一声,廖神医从上头摔下来了。
还好高度不大,这么一摔出不了大问题,然而待书玉再看向廖神医时,她眼里的惊愕之色更重。
“你从哪里扒出来这东西的?”书玉惊愕非常地瞪着石地上摔得粉碎的木板。
木板显然久经年岁,色泽暗沉,带着氤氲水汽。
辜尨蹲在木板边,有意无意地摩挲了几下木板的边缘。
书玉一愣。这些碎裂的木板,长度相当,宽度相似,截口处平直得不可思议——分明是人工的手笔。
有人截了这些木块,合掇在一起,藏在了这片地下。
廖神医显然摔糊涂了,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碎木块:“我也不知道它哪来的……”
辜尨敲了敲其中一块木头,对廖神医道:“你把绳钩甩进了木块,它承受不住你的重量,于是从石壁脱落,掉下来了。”
“好端端的石头里为什么会有木头?”廖神医不解。
书玉也蹲了下来,掂了掂木块,不禁诧异:“好木啊。”这分明是上好的沉香木,看这成色和年岁,非大户人家不能有。
辜尨站了起来,忽而道:“应该不止这一个。”
书玉和廖神医面面相觑。只见辜尨游龙般攀上另一边石壁,下来的时候,手里握了半截木块。
赫然也是块沉香木。
廖神医搓搓手:“这个这个……值不少钱呢吧?”
辜尨看了廖神医一眼,没有说话。
书玉思忖片刻,继而环视了一圈湖畔的石壁。半晌,她的心微微提上了嗓子眼。
目之所触,环形的黑灰色石壁上或多或少嵌着外露的木块。木块的颜色和石壁的颜色混杂在了一起,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很难分辨出来。
地底,石壁,水,嵌壁的沉香木。
书玉心里蓦地一咯噔,抬眸去看辜尨,发现辜尨已看了她许久。
她依然有些不确定:“我们去嵌着木头的石壁上看看?”
话是对辜尨说的,哪知廖神医激动了:“对对对!我们去看看,没准上头有更值钱的好东西!”
辜尨没理睬廖神医,只对书玉点了点头,单臂握住她的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嵌壁沉香木跃去。
一个晃神间,眼前就没人了。廖神医有些颓败地抓起三爪钩,颤颤巍巍地喊:“你们慢一点成不?别忘了这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
沉香木所嵌的石壁开了个口子,正好容纳整块沉香木,又因了地下暗河的常年腐蚀,洞口开得大了些,恰巧能再容一人通过。
书玉跟在辜尨身后进了石壁的缝隙,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一方简陋的棺木。
她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这地下湖的上方,竟嵌了数具悬棺。
辜尨轻轻一抬,棺木便被起开了。
棺里躺了一副枯骨,姿态安详,看来死前很安宁,大抵是寿终正寝。
棺是上好的沉香木,可棺里除了尸骨外,空空荡荡,半点陪葬品也无。
既然能给棺主沉香木作棺,为何却吝啬陪葬品?
书玉不免有些困惑。
辜尨忽然拍拍她的肩膀,道:“看他的衣服。”
她转眸再去看棺内,勉强从尸骨上附着的残破布料上分辨棺主的衣服。
“这个……”她瞪大了眼,伸手捻起一块衣料,“这个看起来怎么这么像……褚库尔家族下人们的常服?”
褚库尔家族是老式的大族,直至今日族内依旧等级森严,尤其下人们的服饰须得按照三等标准来定。当时在蓬霁园,书玉跟在恒宜身边时就见识到了褚库尔家下人们的服饰,每一条纹理都象征着身份地位的高低,不得不叫人咂舌。
没有想到今日在这个地方,她又见到了这样的服饰。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具尸骨生前应该是褚库尔家族最上等的仆从。
廖神医呵哧呵哧地巴着岩壁爬了上来:“哎哟可累死小老儿了……”
他一上来就瞅见了那副已经开了的棺。
“找着了?”廖神医绿豆似的小眼登时瞪得老大,“里头的东西是不是活的?”
书玉白了廖神医一眼:“你自己过来看。”什么活的死的,里头就只有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骨架子。
廖神医凑在棺前看了半晌,不无气馁道:“唉,就是一副很普通的棺木嘛……”
书玉却蹙眉:“哪里有人会把尸体埋在这样的地方?”风水暂且不谈,光是把人从外头弄到这里来就得费不少劲,更别说把棺木嵌在这石壁当中了。
辜尨转头看了廖神医一眼:“村子里的人都忌讳七霜河,除了你先前说的,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廖神医的眼神闪了闪。
辜尨淡道:“七霜河沼泽底下居然是石头,仅这一片石洞上就嵌了不下十个悬棺,这样浩大的工程,村里人一点也不知情?”
“抬入十个棺木,至少得有十个抬棺人。”辜尨漫不经心道,“这里没有出口,我们来的入口被急流封死,我很好奇,那些抬棺人是怎么出去的?”
廖神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真没有诓你们的打算。如果我知道出路,一定会告诉你们。”
“很多东西因为年代的原因,事实已经不可考,我知道的一些事也不过是听老辈人说叨的。”廖神医扯了扯麻布领子,“我倒是听说过七霜河底下有过些不太干净的事情,我估摸着,这里大概是……”
廖神医忽然不说话了。他抬眸觑了书玉一眼,继而缓缓道:“丫头,你听说过活人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