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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瞬间发生, 叫人毫无防备, 锦书将承熙交给心腹照看,便带人往含元殿去了。
“臣冒昧一问,望请娘娘勿怪,”祸事在前,刘公神情较之前几日愈见萎靡, 语气却隐含责难:“宫中传言说, 娘娘处死贤妃, 此事为真?”
锦书淡淡瞧他一眼,认了下来:“是真的。”
刘公眉头蹙的更深:“可有圣上旨意?”
“原先是有的, ”锦书想起那封被赵王撕碎的手书, 神情不变:“但这会儿又没了。”
“也就是说,娘娘手中, 没有任何证据?”刘公皱起眉, 看着她,语气咄咄:“这如何能叫臣等确信, 不是娘娘因为臣前番提议赵王继位一事怀恨在心,暗自排除异己?”
“莫说有圣上手书, 便是没有,本宫身为皇后, 处置宫嫔, 有何不可?”锦书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便是诘责,也该叫圣上来骂,几时轮到刘公越俎代庖?”
刘公也是先帝时的老臣, 年高德劭,这几日以来,锦书待他也颇恭敬,这会儿竟撕破脸,明晃晃的不给情面了。
“荒唐!”刘公老脸抽搐几下,愤慨道:“皇太子未曾继位,皇后便如此凶狠蛮横,公然戕害宫嫔,若使为皇太后,岂非会诛杀皇嗣?长此以往,国祸不远矣!”
他说话的时候,何公便在一边静听,眉宇中隐约有些不赞同,却还是等刘公说完,才沉静道:“慎之,你逾矩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刘公转目看他,悲愤道:“诸君以为如何?”
周围人相互对视几眼,尚且未曾有人回话,便听外面厮杀声骤然近了,何公神情一沉,向前一步,断喝道:“外边是谁?”
“是……是赵王!”外头内侍战战兢兢,语气尤有几分不可置信:“说是要铲除妖后,匡扶社稷……”
“混账!”陈公性情较之其余几人更急,第一个开口训斥:“当今尚在,皇后便是不妥,也轮不到他一个庶子兴兵,如此行事,岂非谋逆?!”
“赵王行事的确不妥,却也并非难以理解,”刘公尤且不忿,冷哼道:“皇后阴杀贤妃,他若连生母之死都不为所动,如何还配立足天地?”
看一眼一侧不动声色的皇后,他目光一闪,道:“皇太子体弱,楚王母家若此,赵王行事不端,既如此,也只能扶持燕王殿下……”
皇四子承兆,便是燕王。
“刘公好生急切,好生厉害,”其余人听得脸色一变,锦书却笑了:“圣上还在,皇太子还在,竟大张旗鼓的张罗起新帝来了。”
“怎么,”她冷冷一挑眉:“刘公也要同赵王一道,造反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公额上青筋抽动,慨然道:“臣只为社稷顾,自问无愧天地,绝无私心,娘娘何须含血喷人!”
他似是怒极,目光四扫,为证清白,竟快步向后,拔出御前侍卫的剑刃,意欲以死明志!
几位老臣惊惶神情自不必说,便是含元殿内的宫人内侍也不觉变色。
这世间,舌灿莲花的人当然不少,但有勇气以身殉道的,才是真真叫人钦佩。
说时迟那时快,刘公手中三尺青锋将将化开一道血线,便听“叮”的一声脆响,竟是一侍卫猝然出手,将他手中长剑隔开,夺了过去。
“你啊!”何公惊惧未散,上前一步,哀叹道:“何必如此!”
刘公老泪纵横,却不言语,悲切之意溢于言表,周围人见了,愈发动容。
“啪,啪,啪。”这样悲凉的时候,竟有人鼓起掌来。
“娘娘,”何公侧目看向皇后,深深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真是一出好戏,”锦书面上笑意未曾散去,只瞧着刘公苍老面容,道:“不过,能够以一死,换得满门安泰,便是我,也会这么选的。”
刘公目光深处闪过一抹心虚,随即被他掩饰掉,苦笑道:“清者自清,娘娘如何言说,臣都不想再加分辨。”
“刘公一生为国为民,的确值得敬佩,只可惜,满身清誉,硬生生被不肖子孙败光了。”
“你独孙是长安一害,这些年来,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几月前,他强抢民女,人家不愿,竟将对方搞得家破人亡,后来那姑娘在刘家门口撞死了,他才不得不消停下来,息事宁人。”
锦书神情厌恶,摇头道:“当然,对于刘公而言,这种小事,轻而易举就能抹去,可是,他此前阴与徐家有交,并在徐家伏诛后收留逆党,助其行事——这事儿,刘公可兜不住吧?”
刘公此前说过,无论皇后说什么都不想分辨的,可这会儿,却是待不住了,骤然变色道:“皇后休要信口雌黄!”
“是不是信口雌黄,不是只听一张嘴的,”锦书淡淡道:“而是要看事实如何。”
在周遭老臣面上扫了一圈儿,她道:“徐家幼女本就是名满长安的娇娥,当初倾慕她的不在少数,见过她的人也不是没有,改日,诸君一见便知。”
刘公听她这样讲,心知已经被捏住了把柄,悲从中来,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再不出声。
“慎之,”何公面有疑惑,隐含不忍:“你当真……”
“刘公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孙儿办得好事,”锦书倒也不冤枉他,解释道:“徐氏女心机缜密,以美色惑人,与他孙儿柔情蜜意之后,却将消息投给了别人,用以钳制刘公。”
刘公虽是文官,儿子却是武将,只是早年战死沙场,只留了一根独苗,他满心爱护,自然想多照看几分,骄纵之下,才养成了孙儿的纨绔性子。
却不想,到最后,竟害到自己头上了。
“刘氏三代忠烈啊,”何公见老友如此,心中更是难过:“你如何……竟想不开!”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陈公摇头叹道:“还是先度过眼前难关才成。”
看向皇后,他出言问道:“既如此,徐氏女背后联络之人,又是哪个?”
锦书微微一笑:“诸公不妨一猜。”
“是萧家?不,不对,”刚刚有了一个猜测,随即就被陈公诸君否定了,看一眼跌坐在地,神情混沌的刘公,叹道:“那明显只是一个幌子,用来吸引众人目光的靶子罢了。”
与何公相识一眼,二人齐声道:“是沈家!”
——皇四子燕王出身的沈家。
“其实也很简单,”何公叹道:“最后的得益人,就是幕后之人。”
“是啊,”外头厮杀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一片安静,锦书信手推开窗,往外瞧了瞧,道:“带兵进宫的人,便是沈家家主。”
话说到了这儿,何公反倒不急了,慢悠悠的坐到椅上,道:“娘娘既然早有准备,只怕万事皆安,纵有逆党作乱,也必然会被平定。”
锦书将窗扇合上,恬淡一笑:“不过是圣上睿智,我听令而行罢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外头再度嘈杂起来,没多久,便听禁军统领于承声音传来:“启禀娘娘,已将叛逆擒拿,并将沈昭媛一行扣住,接下来应当如何,望请娘娘示下。”
“不急,”锦书道:“叫人照看好他们,等圣上回京,自有定论。”
何公听他们往来应答,神情一喜:“娘娘,圣上无碍?”
“得蒙天佑,”锦书笑道:“圣上只受了轻伤,性命无碍,此前如此作态,不过将计就计,将逆党一网打尽罢了。”
何公松口气,随即又道:“那太子殿下?”
提起儿子,锦书目光柔和几分:“自是康健。”
“哈哈,”他朗声笑了,神情钦佩:“娘娘临危不惧,自若至此,当真叫人赞叹。”
“何公过誉了,”锦书也不居功,只笑了一笑,向几人道:“距离圣上回銮,尚有些功夫,这期间,便将一众相关人员暂且关押,待到天子回宫,再行定夺。长安平定,已无大祸,诸公近日辛苦,便叫禁军护送,归家去吧。”
自有人入内来客气而不容拒绝的收押刘公,另外几人见他老来遭此横祸,心中不免恻隐,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贸然开口,无可奈何的对视几眼,终于相携离去。
“娘娘,”红叶上前来,轻声道:“沈昭媛说,想要见您一面。”
“不见,”锦书径自往甘露殿去,头也不回:“她的下场,自有圣上裁决,我见她作甚。”
“奴婢瞧着,她倒不是为了自己,”红叶想了想,道:“八成是为了燕王殿下,想要同娘娘求情。”
“这会儿倒想起自己儿子,早做什么去了?”锦书不为所动,嘲讽道:“倘若事成,燕王舒舒服服的做皇帝,倘若事败,还能依仗天家血脉留一条命荣华富贵,她倒打的好主意。”
徐家是在锦书入宫前几个月抄家败落的,家大业大,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圣上心中存了疑影,便借这次祭天之机,引那些魑魅魍魉出来,为了增添几分可信,少不得要做一做戏,引人入彀。
沈家计划倒也周密,先趁圣上祭天之机行刺,另一头双管齐下除去太子,再叫刘公朋扇朝堂,以萧家与赵王为靶子吸人眼球,自己却在最后渔翁得利,扶持燕王登位。
只可惜,当初徐家内有太后,外有强族都未能成事,只靠沈家那几个人,难道就能成?
圣上之所以任由他们造次,无非是想将暗处之人吸引出,一网打尽罢了。
自然,能够趁机分辨人心,重整朝堂,也是好事一桩。
扫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锦书缓缓叹一口气。
一场声势浩大的清洗,就快来了。
不过这会儿,她也没心思去顾及那些。
她想承熙了。
沈家若想扶持燕王登基,第一个要除去的是圣上,第二个便是太子,锦书早有准备,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小厨房里的阿春有异,第一时间就有人告知于她。
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叫别人害了承熙,倒是真委屈了他,一连几日都被拘在内室方寸之地,不许出去。
胖娃娃很爱玩,硬生生被关在里面,一时半会儿还好,时间久了就要哭闹。
他对着别人硬气,在父皇母后面前,却十分爱娇,刚开始假模假样的哭,后来见母后不理他,就真的开始掉眼泪。
那是锦书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是她半条命,如何能舍得,只是担心被别人发现端倪,暗中加害,才勉强按捺下那份心软,将他拘着。
这会儿事毕,便迫不及待的往甘露殿去瞧他,好生哄一会儿。
许是因着今日这场动荡,虽是白日,甘露殿内却也一片安静,锦书不耐去理会依次拜下的宫人内侍,脚步匆匆往内殿去。
窗扇半开,透进凉风习习,帷幕被吹拂着飘动,隐约现出一个人影来,怀里正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娃娃哄,听得脚步声近了,扭头瞧她,微微笑了。
“怜怜。”他目光温柔,这样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