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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熙也才九岁,虽说提了立后之事,实则并不急迫。
何公等几位老臣商讨一阵,自合适人家中择选,末了,又列出名单,送到锦书那儿去。
锦书既为太后,见的人多是命妇,各家闺中女子品性如何,却是不知。
更不必说承熙年幼,众臣选定之人年岁自然也大不了,八九岁的孩子,谁敢带进宫去,一个错漏,触犯宫规,岂不凭空生事。
因这几层考量,锦书自然不敢松懈,名单拿到之后,并不理会外界传言猜度,暗自吩咐人私下探查,以免有人鱼目混珠,蒙蔽试听。
这花费了小三个月的功夫,可好歹也有了结果,待到三月时节,春回大地时,锦书便降旨,广邀长安命妇与其家中贵女入宫,于武台殿设宴。
早在年初,京中便有宫中有意择贤女立后之说,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方才渐渐平息,然而众人的心思,却被挑起,再歇不下。
皇后之位,的确值得勋贵们伸着脖子张望,再三筹谋。
是以在接到太后懿旨后,命妇们闻弦音而知雅意,赶忙叮嘱自家女儿,忙不迭提点规矩,以备太后垂问。
八字还没一撇,锦书自然不会将名单透露出,命妇皆是一视同仁,并未格外优待哪几家,也没有格外冷待哪几家,只吩咐宫人们私下里盯着,事后回禀。
今次的宫宴便是为承熙选后做准备,宫里头允许将外头人议论,也是有意事先将风声透出,以防生了麻烦,反倒不美。
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做后族,若是无意,只管不带自家姑娘过来就成。
强扭的瓜不甜,锦书想选个温柔和善的在侧照看承熙,而不愿他娶个另有他心的,结成怨偶。
景平侯夫人面带恭敬,屈膝道:“小女顽劣,前几日出去玩儿,却染了风寒,今次难以入宫,改日臣妇再叫她来,亲自向娘娘叩头请罪。”
“无妨,人哪有不生病的,”锦书微微一笑:“左右我闲着没事儿,等她好了,再带进宫来,叫我见见便是。”
景平侯夫人会意的应声:“是,谢娘娘体恤。”
无意后位的毕竟只是极少数,更多的人却是颇有此志,锦书坐在上首,瞧见那些坐在命妇身边的花儿一样的小姑娘们,莞尔一笑。
民家父母丧亡,子女皆要守孝三年,皇家却是有所不同,天子服丧二十七月,便可宣告终结。
然而承熙是被先帝亲自养大,感情深厚,年纪又小,短时间内不需娶妻册妃,便决意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月,整整两年零三个月,这会儿都还没出孝。
这消息没有遮遮掩掩,外头有心人只要想知道,便能打听出来,许是因这缘故,今日席间衣裙一片素净,多是黛青、月白、霜色、湘色之类的浅淡色泽,倒也有心。
锦书坐在上首同在场命妇说话,转向那些年轻小姑娘,笑吟吟道:“我们在这儿说话,你们听着也没意思,东侧花园里的花儿都开了,一起到那儿去玩儿吧。”
一众命妇心里都有点打鼓,唯恐女儿离席后自己提点不得,出了错漏,然而太后语气和善,却不容拒绝,终于还是含蓄的看女儿一眼,笑着叫她们一道去玩儿。
宫宴结束后,已是傍晚时分,锦书收了面上笑意,坐在梳妆台前,沉默着卸去钗环。
红叶在边上侍奉,见她微有疲惫之意,便上前去轻轻揉捏她肩:“怎么,娘娘一个都没相中?”
“那倒不是,”锦书摇头:“相中是相中了,只是同时相中了两个,不知该选哪个才好。”
红叶没问她相中的是哪两个,宫中多年,她深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思忖一下,道:“娘娘不妨交给圣上,叫他自己去选?”
“也是,”锦书豁然开朗:“左右是他媳妇,便交给他自己去想吧。”
晚膳时候,承熙回宫后,她便同他说了这事儿。
承熙倒很大方,说母后既然已经筛选出来,那最后一关交给他来做主,倒也合适,并不扭捏推诿。
皇后之位便在两家之中择选出,便不适合再叫进宫里了。
选中的那家自然欢喜,落选的那个,岂不是要被人笑?
好在,眼下便有一个极好的时机。
四月二十三这日,正是程老夫人六十五岁生辰,锦书同承熙一道出宫,去为她老人家做寿。
太后与圣上亲临,这场寿宴哪里能低调的了,长安勋贵少不得过去凑个热闹,官员们也乐得在承熙面前混个脸熟。
锦书先同承熙去见过程老夫人,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带着承熙往后院去。
——他毕竟还小,倒没什么男女大妨。
程家的老管家在前头引路,带着他们进了一座二层小楼,便走边轻声笑道:“老奴记得,从前娘娘最喜欢到这儿来玩儿了。”
“是呀,”锦书故地重游,心绪轻松:“那时候我不喜欢待在姚家,带着阿轩阿昭两个,一回舅舅家便不想走,只是怕呆久了给舅舅添麻烦,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她做贵妃时,做皇后时,说这样的话都不适宜,到了这等地位,却没太多拘束。
承熙知道母后不喜欢外祖父,见了他也很冷淡,却没想过竟到了这种地步,有些心疼:“那时候,外祖父待母后不好吗?”
“说不好,倒也算不上,”锦书没叫宫人们跟着,自己提着裙踞上楼,漫不经心道:“只是那时他已经娶了张氏,另外生有儿女,加之同我生母不睦,难免疏忽我和你两个舅舅。”
承熙自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父皇疼他,母后也疼他,但只看承安这些年来的经历,便知道不被父亲喜欢是什么滋味,握着母亲的手,孩子气的道:“我要找个机会,好好骂骂外祖父!”
“早都过去了,”锦书听出他语中关切,含笑道:“母后没事儿。”
“怨不得舅舅们也不喜欢他,”承熙蹙着眉,嘟囔道:“活该。”
“你气性倒大。”锦书心中熨帖,拉着他上了二楼,窗口那儿种了几颗紫藤,密密麻麻的垂下去,将外头视线遮挡住,倒是方便二楼人临窗而望。
“你看,”她同承熙一道坐下,示意他瞧:“母后相中了两个,一个是水池边穿黛青色衣裙的,另一个是柳树下穿湘妃色衣裙的,不提家世名姓,你自己挑吧。”
那两个女孩子年纪都还不大,面容尤有稚气,只是气度却很沉稳,面相温柔,形容可亲,确实符合承熙要求。
人都在这儿了,锦书也不催促,慢条斯理的打着扇,等承熙自己相看。
承熙倒很耐心,坐在二楼看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道:“便是那个穿湘妃色衣裙的吧。”
末了,又问:“那是谁家姑娘?”
锦书手中团扇不停,笑意隐约:“你猜?”
“母后别为难人,”承熙道:“快说嘛。”
“说起来,这姑娘同你还有些渊源,”锦书笑吟吟道:“她是何公的嫡亲孙女,前些日子才随同归京述职的父亲回府。”
“何公家的姑娘,自然知书达理,”承熙原本就相中她,再听她家世,更添几分满意:“也好,只是便宜太傅,平白又长了一辈儿。”
“胡说什么,”锦书拿团扇拍他,含笑道:“你娶人家姑娘,才是占了便宜呢。”
见承熙抿着唇笑,她才继续道:“她姓何,名皎皎,倒比你长一岁,何家的家教你是知道的,通诗书,明大义,性情温柔,却有风骨,是极好的人选。”
承熙想的更远一些:“何公年长,再过几年怕就要致仕,刚好其子出任地方归来,可以留居中枢,接管要职,何家虽有声望,但其子资历不厚,不会有后族坐大之虞。”
锦书听他说的条理分明,显然心中自有计量,微笑颔首,不再多说,却吩咐人将自己手中团扇赐予何皎皎,以示心意。
宫中御制,自是非凡,那扇面剔透,用银线绣了百鸟朝凰 ,十分精致贵气,何皎皎心中隐约明了,另一侧何夫人却心下透彻,拉着何皎皎去向太后谢恩,行大礼叩头,极其恭谨。
“起来吧,”锦书示意宫人们将她们搀起,含笑道:“何公忠义,国之柱石,何大人在外多年,也是辛苦,夫人既然回宫,时不时的也进宫同我说说话。”
“是,”何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欣喜道:“谢娘娘恩典。”
何公性情耿直,受人敬重,却也少不得开罪朝臣,她丈夫性情同父亲一般,一向不假辞色,现下有何公在,自然无恙,倘若何公致仕,少不得遭人攻讦清算。
倘若女儿做了皇后,丈夫便是国丈,或多或少,别人都会给几分薄面。
皇后的人选便算是定了,至于何时降旨册封,倒还不急。
此事事关重大,锦书还是打算等何夫人带何皎皎入宫,亲自说过话之后,再做定夺。
同程老夫人道别,他们起驾回宫,何家此前既然叫何夫人带女儿入宫行宴,显然是愿意做后族的。
——何夫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何公自然也看得出来,舐犊情深,他也很愿意在自己死后,给何家留一条后路。
只是他毕竟不是沉迷仕途权柄之人,虽然自家孙女也参选,但从没有在承熙面前提过,也没有试图用君臣二人的感情来左右承熙的选择,这反倒叫承熙愈发感慕。
回宫之后,承熙便往含元殿去,锦书则回了甘露殿,红芳今日没跟着去程家,留在宫中处理琐事,见太后回来,左右无人,方才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与锦书瞧。
“娘娘,”她轻声道:“楚王殿下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