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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野利元的死亡, 对纷乱的大世道来说, 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落入湖面, 但这枚石子带起的涟漪, 却在层层叠加之下,顺理成章的波及了整个东北。
首当其冲的一条,便是本应进京朝奉的以泉宫白玉女王,被流言蜚语死死按在了原地。
白玉倒是知道她爹时的贼儿戏, 但广大人民群众不知道啊!
她后来想了想,时野利元老先生一共蹦跶了三次, 只有第三次被风穴吸死时,是货真价实的意外。
第一次混进贡品里的美貌妖魔,是外人刻意敬献的,那么这个送礼的人, 可能心怀鬼胎。
第二次有疑似祸津神的东西潜入宅邸刺杀,那么向祸津神祈愿的人,必然心怀鬼胎,结合之前流言蜚语中、那些想给她按头个儿子分裂领土的疑点, 这明显是掺杂了玄幻元素的政治斗争。
换句话说, 日本这三百多个大名里,有人想在她身边搞事情!
既然没有刺杀她而是刺杀时野利元,那肯定就会有后续的计划。
果然,白玉刚刚上书都内请求回武藏奔丧, 一股莫名其妙的流言就如火如荼的在民间传扬起来。
说是一股, 其实是两股。
这两种说法都有模有样的, 第一种说法,是天皇式微之下,有意借皇室血脉吞并臣属的领地,那位心机深沉的以泉宫在完成了卧底任务之后,火速投奔了自己的天皇舅舅,为了绝后患,对拥有“时野”这个姓氏的父亲痛下杀手。
这种说法的主旨是【以泉宫太恶毒了】,白玉觉得背后这人八成是想黑她。
第二种说法对她要友好的多,明显将这位出身曲折的女王殿下,塑造成了凄苦的白莲花,说是皇室为了保证权利认下了她,却又担心她心向时野,于是在下旨敕封之后,迅速弄死了前代时野,斩断了她的退路,好逼她上贼船。
鉴于早些闹过一次斋宫事件,玉姬在广大民间话本里的形象是个高洁(替舅舅出家)、悲悯(天皇登基时出钱安抚民众)的美人,第二种说法的流传度一直比较广。
要白玉来看,散布第一种说法的人虽然跟她有点私仇,但这两种说法是配套的,合在一起之后,才应该是刺杀时野利元身死的真正后续。
不论时野利元是谁下令杀的,基于基本的孝道,以泉宫肯定不能承认自己弑父,要是承认了,她连统治藩国的名正言顺都可能被质疑。
和平年代肯定没事,了不起就当政治黑暗了,被民众骂两句也不耽误她风花雪月,但在纷争四起的时候,这么大的把柄,分分钟能招来一大帮各怀鬼胎的义军想替天行道,她反击都还不占理。
在绝大多数声音都在暗地里传扬天皇的过错时,民众虽然对这位“玉姬”抱有怜悯,但同样会对昏庸的天皇产生不忿。
这种情况下,她要是不做点激烈的反应跟皇室怼一波,那么民众的观感,很快就会从怜悯变成恨铁不成钢,然后在合理的引导下,顺势开始怀疑她心里有鬼。
问:心里有鬼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答:以泉宫她弑父!
白玉不能认可能动摇她统治的第一种,所以只能认第二种,而且必须在风向转换之前,火速把锅甩给天皇。
——这摆明了就是逼她跟天皇翻脸嘛。
说白了这就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是要武藏和下野,还是要皇室的支持?
鉴于她已经上了族谱,成了正式的女王殿下,皇室现在对她来说也没啥大用,这几乎是个不用犹豫、而且没多少损失的选择题。
和皇室掰了,丹波附近的大名也不会再有志一同的在朝堂上怼她,瞬间就从众矢之的的情况下解放了出来。
于是白玉坐在临时的行馆里叹了口气,心说这哪里是要在她身边搞事情,这明明是有人想搞天皇,为了保证成功,暗地里断了她支援皇室的可能。
加上那个白莲花版本的传言中充斥的、各种让人面红耳赤的溢美之词,以泉宫合理怀疑:背后这人八成不想和她真翻脸,并且在用这个十分让人羞耻的方式对她示好。
至于想杀她爹的事情……
其实满日本分了三百多个大名,要是个冷血点的家族,杀父杀母杀弟弟都是平常事。
白玉的行政能力甩她那个神经病爹好几条街,十四岁那年篡位的事,是在时野利元出征时开始的,等他回来时,玉姬已经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城内大多数的政务,前代时野公的垂死挣扎统共没有两个月,就在不得已之下选择了卸任。
她套用一下枭雄的思维逻辑——
——对方很可能调查到了她对时野利元的态度,知道他卸任当主之后,就成了国内的隐形人,而且很可能,不,是一定打探到了,那件当年几乎没引起什么风浪的篡位事件。
所以他很可能认为:时野利元在“玉姬”看来,是个无关紧要的累赘,因为不能杀只能放那供着,他杀时野利元,也许是恰到好处的、帮那位宫解决了一个不好下手的麻烦。
退一步说,哪怕以泉宫对父亲还有感情,但看待遇,那感情也有限,就算有悲伤和气愤,也同样无关紧要,算是双边关系上可以修补的裂痕。
具体修补方式的第一步,可能就是送给她一个白莲花一样的好名声。
讲道理,除了死爹这件事有点坑之外,这其实是个双赢的计划,以泉宫只要顺着事态发展做下去就行了,但无奈被她看出了端倪——尤其是那人打探消息的问题——这明显是在时野城内安插了内奸,而且还是个地位已经很稳固、连篡位这种私密事件都知道的高级间谍。
有时候顺势而为是好的,但一个底子里有那么点天龙人印记的世界贵族来说,这样似乎被人提线摆弄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别扭。
白玉虽然是个为了维护命运兢兢业业的员工,但她本人其实不太喜欢“注定”这种词。
你说那个不可见的【它】,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也就算了,怎么这波村长政斗里,她还要被无关紧要的人拉扯着做事呢?
不过接受好意也不是不行……
传闻中面容柔美到让流水也为之静止以泉宫轻轻勾起了嘴角:可是这份好意到底有多少,可就不是你自己说的算了的。
反正她现在都是朵白莲花了,再出淤泥而不染些也没差嘛!
于是在被可以引导出的、等待美丽可怜的斋宫(虽然没做成,但民间对玉姬有这种称呼)同皇室翻脸的档口,那位美丽的殿下,她十分符合人设的——晕到了!
以泉宫心痛之下呕血不止,缠绵病榻仿佛马上要狗带。
比起原本预想中的硬碰硬——她毕竟是拿下了两个藩国的女大名,那人猜测她本性的时候,估计料准了她是个心高气傲且脾气硬的人——然而这位殿下瞬间就接受了他用各种流言拗出来的人设,并且毫无卡顿的选择了进一步去丰满性格特点。
以泉宫上书御所,满篇文章字字染泪、仿若杜鹃啼血无处可归,不见一点指责,字里行间全是愤然委屈,成功扮演了一个对长辈(舅舅天皇)充满信任、对所有暗黑阴谋不可置信,只求朝堂给她一个交代的柔弱的公主。
因为有心人前期形象渲染的太好,她一个连稍带打还上过战场的国司,做出这幅样子来居然没有什么违和感。
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的人生前十四年,白玉搁时野家的后院里,就剩下风花雪月这点事可干了,所以文化造诣很是能拿得出手。
今天画只啼叫的杜鹃鸟,明天画朵不屈的紫藤花,画完了还不好好落款,拿兑了粗盐的白水吧嗒吧嗒往纸上撒,偶尔还在边边角角滴两滴鸡血,没几天就在天皇桌子上堆了一大沓。
反正是又悲愤又可怜,加上那一再被提及的美貌,瞬间就把本应转向的舆论风向,引到了【斋宫】这个人身上。
以泉白玉拖过一日是一日,只为了说两个字。
不够。
这不是对一个人说的,是对两个人说的。
天皇处在这风口浪尖上,要想保住风雨飘摇的皇室、最起码保住经济来源,就一定要留住她,这一波对她来说进可攻退可守——赶紧多给点好处,然后你扔个替死鬼出来,想个差不多能过关的理由,我就不跟你们掰。
就算面子上掰了,私底下情分也能留住。
至于那个想对天皇干点啥的人……
——诚意太少,现在就看你和御所哪边醒悟的速度快了。
以泉宫身处大戏中央,一时半会儿没有余裕回程,但在南方小城里等媳妇的时野光和,却不得不在接到父亲逝世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回家里。
至于结婚……
婚他是很想结的啦,但父亲身死,就算没那么多守孝几年的讲究,也不可能真的就立刻结婚,他一见钟情的小姐名为雪路,长相美丽而且性情洒脱。
雪路并不是这位乡绅的亲生女儿,那位“父亲”明显更加看重她的美貌,寄希望于这样的美人能为他攀上一门好亲事。
听闻时野家的老当主去世,雪路倒是大大方方的对光和表示了理解,甚至割下了一缕头发给他,直言只要光和不忘了他,几时来迎娶都是可以的。
但老乡绅明显不接受,临到队伍出发的那一天,硬生生将女儿带到了车架前,直言雪路以后就是时野家的人,既然已经定情,就绝对没有轻易反悔的意思,就算光和公子一时不便,他们家也不做食言而肥的人。
——比起不愿意反悔,他倒像是更怕时野家这条大鱼反悔。
雪路虽然不齿他的作为,但到底是老乡绅收养她长大,生死婚嫁自己说了都不算,她才表现出那么点纷纷不平的意思,便被一巴掌打在了地上。
老头面色冷硬,气势汹汹的训她:“光和公子能同你定情便是不易了,怎么能因为无法按时举行婚礼就闹这种别扭,亲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不容易,你再这样不识好歹,我就没你这个女儿了!”
雪路趴在地上,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神色,她似乎完全没有羞愤的意思,也不再对父亲的表现有任何看法,只是抬起头来,固执的对上了时野光和的眼睛。
【我们家就是个怂样子了,你还要我吗?】
傻逼弟弟抿着嘴唇跳下马来,一言不发的将她抱进了怀里。
于是这一次,雪路小姐不仅带走了看似丰富实则单调简单的嫁妆,同样带走了一直呆在她身边的男孩风太、风太从外面捡回来的少女奈奈生,以及奈奈生一直照顾的那个、被父亲质疑来历不明名为姬太郎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