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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她收拾妥当领了沉碧黛绿出来时,便瞧着那辛姨娘一身锦缎织花,满头金银珠翠,穿戴考究,都不用开口,一身打扮便彰显了她在这尚书府里的地位。
这大热的天,穿这么多也不嫌热得慌。夏初瑶撇了撇嘴,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这才缓步进去。
“听说辛姨娘是专门来看我的,倒是叫我受宠若惊。”唤了观棋去替自己泡茶,夏初瑶往下首的圈椅里一座,笑看向辛姨娘。
“哟,棠丫头嫁去了国公府之后便无人管束了?这礼法都生疏成了这样,见着长辈,竟是连请安问好的礼都忘了。”辛姨娘在她进来的时候本是故意与一旁的嬷嬷说话,没有看她,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径自坐下了。
“我是陛下钦封的敕命夫人,姨娘见着我居然不起身行礼,不怕治你不敬之罪吗?”夏初瑶扬眉看她,冷哼了一声。
她是有品阶的敕命夫人,光这身份都可以压辛姨娘一头。
“棠儿!不得这般无礼。”辛姨娘眼角一跳,还没开口,里间出来的周氏已经蹙眉训斥。
本还奇怪怎么不见周氏,这会儿见她捧了个盒子出来,夏初瑶忙起身作礼,却也依旧不理会辛姨娘。
“棠儿这两日心中多有烦扰,她本无意冲撞,妹妹不要介怀。”见她这般,周氏也是无奈,叹了口气,坐到了辛姨娘身旁,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这是三十条锦帕,上个月我身子不太好,余下的十条,实在是有心无力。”
想到夏棠回府的原因,辛姨娘心中的气终于顺了几分,也不再计较她的失礼,只接了盒子,打开点了点,眼里又有了笑意。
“宝姑娘的婚事在月底,那十条姐姐大可不必着急,闲来无事绣绣,权当消遣,二十日给我就好。”叫了一旁的嬷嬷收了帕子,辛姨娘笑得和气,却叫周氏黯然了神色。
“宝姑娘是谁?她成亲为何要母亲绣帕子?”周氏不言语,夏初瑶却在一旁听出了端倪,冷声问。
前几日她回来的时候便瞧见周氏与她说话的时候都不忘拿了绷子绣花,问她绣来做什么,也只说无事绣来消遣,却不想,竟是给辛姨娘绣的?
“我娘家弟弟家的宝丫头啊,比你小三岁,小时候还来府里找你们姐妹俩玩耍过,棠丫头这就忘了?”说起这门婚事,辛姨娘眼角眉梢的得意更甚了,“月底她就要嫁到光禄大夫家去了,谢大夫说,要给她风光办一场呢。”
光禄大夫?夏初瑶略想了想,便想起来是何人。当初沈临安高中状元时,光禄大夫谢畅是携了夫人来赴宴的,夏初瑶还与谢夫人说过几句话。
“嫁去做个妾也敢想着风光大办,也不知是有些人脸皮太厚了,还是谢大夫真不想要他那张脸了。”虽说这光禄大夫在朝三品,是高门贵胄,可不过是个侍妾而已,竟还痴想着风光大办,若是谢家真做此举,只怕是要笑掉帝都百姓的大牙。
“一个侍妾还配用我母亲绣的帕子?别说余下十条,这三十条你也休想拿走。”不等辛姨娘反应,夏初瑶已经上前两步,一把夺了那嬷嬷手里的盒子,递给了身后的沉碧。
“夏棠,你还懂不懂规矩?!”本被那句脸皮太厚说得一时气噎,见她居然上手来抢了锦帕,辛姨娘拍案而起,冷喝了一声。
“棠儿……”周氏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想要去拉夏初瑶。
“不懂规矩的是辛姨娘吧?我母亲性子和善,不与你多计较,可你别忘了,父亲再宠你,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侍妾,在别人面前摆个正室的架子就算了,在这海棠院还敢这般嚣张?”拂开了周氏的手,夏初瑶挑眉看着气得面色通红的辛姨娘,“她是尚书夫人,不是绣娘,以后若是再敢让她做这些事,别怪我不客气。”
“你——你给我等着!”没被她的话吓到,倒是被她横眉冷眼的气势惊了一惊,辛姨娘瞪了跟前的两人一眼,丢下一句狠话,逃得有几分匆忙。
“棠儿,你这样实在是有些过了。”等得那辛姨娘都走出了海棠院的院门,周氏转身坐下,望着门外,叹了口气,“若是叫她闹到了老爷面前,可如何是好?”
“母亲不愿与她争抢便也罢了,可这绣帕子之举实在过分,即便是到了父亲面前,错也不在我们,你一个堂堂尚书府的夫人,怎能被她差遣做这般下人做的事情?”瞥了一眼沉碧手里的盒子,又看周氏满眼担忧的模样,夏初瑶只恨她不争气。
“也不是她差遣我绣的,先前她提起宝丫头要嫁人,又说我的绣工好,宝丫头对我绣的帕子喜欢得不得了,我想着宝丫头也是你的玩伴,便应了绣帕子的事情,算是给她当礼物。”
“夫人,那宝丫头哪里算小姐的玩伴!夫人别忘了,当初就是她将小姐推进池塘里害得小姐大病了一场的!”周氏这般说,竟是叫一旁的沉碧都听不下去了,咬牙开口。
那个时候连她都不敢相信,不过一个九岁的小丫头,竟然就生了这般歹毒的心肠,深秋寒日里,竟然将小姐推到了池塘里。
“……”沉碧这般说了一句,周氏身子一晃,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也不再开口了,只绞了帕子在一旁叹气落泪。
先前听她们说那宝丫头是她的玩伴,夏初瑶还觉得奇怪,这夏棠不是自小就受欺负,怎么会有辛家的玩伴,这会儿听得沉碧说起,更觉生气,奈何见周氏哭得伤心,也只能软了脾气好生规劝。
虽然知道辛姨娘一定会闹到夏尚书那里去,却没想到这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曾踏进海棠院一步的夏尚书会来得这般快。
刚哄着周氏收住了眼泪,便听得外面有人来报老爷过来了。
周氏听得,身子一抖,伸手去拉夏初瑶。
“母亲别怕。”紧了紧握着周氏的手,夏初瑶轻声安慰。
转头还未换下官服的夏崇德已经大步进了厅堂,面色怒意不掩,见夏初瑶直起腰板看着自己,斜飞入鬓的长眉一蹙,冷喝:“跪下!”
换做真的夏棠,被他这般一吼,只怕是已经跪倒在地,夏初瑶却是不动,将身后的周氏挡了挡:“不知女儿犯了什么错,父亲要这般大动肝火?”
“你还知道你是夏家的女儿?!”见她居然还回嘴,夏崇德怒道,“你这般目无尊长,还不知道哪里错了?!”
“老爷息怒,棠儿……棠儿她也是为了我,并非有心要与辛姨娘说那些话,老爷要怪,便怪我吧。”被挡在身后的周氏绕开了身前的夏初瑶,颤巍巍跪在了夏崇德跟前,啜泣着求情。
“哼!你还有脸说?我素来最喜你的温婉懂事,识大体,当初也是因着这一点,才将女儿放在你身边让你亲自教养,你看看如今你教出个什么样子来!”刚刚辛姨娘跑到他书房去好哭了一通,哭得他怒气上涌,这会儿见着跪在跟前的人,夏崇德沉脸冷喝,只觉她这般满面是泪的模样直叫人烦厌,抬脚便踹。
一屋子的人都未曾料想到夏崇德会有此举,眼看周氏被他一脚揣在肩头,跌坐在地,夏初瑶惊呼了一声,忙去扶她。
“棠儿,快给你父亲认错。”攀着夏初瑶的手直起了身子,周氏却执拗着不肯起身,拉了夏初瑶的手,要她跪下认错。
她这般举动叫夏初瑶一震,看着眼前身子颤抖的人,夏初瑶眼中尽是沉痛之色。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认错?今日我顶撞姨娘,出言不逊,的确有错。可是要说错得最厉害的人,还是父亲吧。”拂开了周氏的手,夏初瑶站直了身子,冷眼看向夏崇德,“母亲性子温婉,却也还是尚书府的夫人,父亲不护着她便也罢了,怎还叫她这般被一个姨娘当做下人使唤?”
“父亲即便是要宠妾灭妻,也不要做得这么明显,这叫外人看了,笑话我们夏家便也罢了,你就不怕哪日御史台有人参你一本,说你治家不严,到时候,影响的是父亲的仕途!”
“啪——”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夏初瑶最后的话,扬手扇她一掌的人这会儿气得身子直抖。
“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敢妄议朝政了!”本还想再打,却被夏初瑶一双眼生生瞪得收了手,夏崇德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断喝一句之后,竟是一时说不上其他话来。
左脸一片火辣辣的疼,口中也有一丝腥甜,夏初瑶本想反击,却被那句“妄议朝政”镇住了话头。夏崇德不说话,她也只是扬眉怒视他。
“给我把她关到祠堂去,不准给她吃喝,关到她认错为止。”想着那边辛姨娘还等着他去安抚,夏棠再过分,如今也是沈家的媳妇,他倒轻易动不得家法,等得默了几许,顺了气,这才冷着脸唤外面的小厮进来。
夏初瑶刚想开口,却只觉一旁还跪在地上的周氏拉了拉她的裙角,垂目看到周氏跟前落在地上的那一片眼泪,夏初瑶在心底叹了口气,冷冷扫了夏崇德一眼,却也还是跟着小厮往祠堂去。
“你们谁敢出府去国公府报信,抓回来全部乱棍打死。”等得夏初瑶出了厅堂,还能听到里面夏崇德冷冷落下一句,然后出了厅堂,越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家的祠堂设在尚书府北角,也不知是不是供着那么多先人牌位的原因,一进门便觉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等得见她跪在牌位前,也不吵不闹了,两个小厮才出门去,合上厚重的门后,却也没走,只守在门外。
夏崇德那一巴掌打得重,这会儿半边脸都肿了,夏初瑶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刚一触到,便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的确是她火气大了些,不管她怎么闹,她终归是要回国公府的人,夏崇德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可是周氏是尚书府的人,她今日这般为她出头,却只会叫她日后更受委屈。
从前只是为了诓骗穆玄青才编了那些话,这会儿夏初瑶倒是真生了想让周氏离开尚书府的心思。即便是回周家去也好啊,何必在这里守着一个半分不将她放在心上的男人,受这样的委屈。
夏崇德铁了心要将她在这里关上一夜,晚间听得外面有人声有哭声,不过片刻便都散去,想来是周氏来过又被劝走,夏初瑶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枯坐得有些无聊,便起身去看那些牌位上的名字。
虽然夏家是徐州大族,可夏崇德的父亲是旁支,不算什么显贵,牌位上也只是落了个名字,想来夏崇德能当上这刑部尚书,也算是光耀门楣的。
看完了前头的,目光落到后头几排的时候,却是叫她一愣。
瞧夏崇德这般模样,倒没想到,他祖上竟还出了几个大将军。看模样,应该是夏崇德祖辈,曾祖辈的事情了。
正待细看,却突然听得门响,怕是夏崇德过来,夏初瑶忙绕回来,在蒲团上规规矩矩地跪好。
嗅到熟悉的香气,夏初瑶垂眸,压着自己想要愤然而起的冲动。
“哟,先前不是威风得很吗?我还以为你嫁去国公府之后,真长了本事呢,明明是被撵回来的弃妇,竟然还敢这么嚣张。”一身绫罗锦缎,满面脂粉香气的人看到夏初瑶肿了的半边脸,站在一旁呵呵地笑得得意。
夏初瑶咬了牙,不打算再理会她。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只是个妾。可是,妻也好,妾也好,不过是拿给外人看的身份罢了,这府里真正谁说了算,那还不是看老爷的意思。叫你娘绣帕子又怎么样,我若是不高兴,叫她端茶送水捏腰捶腿,她也得受着。你娘早就看清了,认命了。”见她不反驳了,辛姨娘倒觉得这趟来得失了趣味,蹲下身子,在她身旁冷冷道,“我劝你也早些认了吧,你跟你娘是一个命。”
先前听夏桃说沈临安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如今又听得夏棠为着夏桃与沈临安吵架回府,想到这娘俩的遭遇,心中越发得意。
本已不愿再顶撞,听得她这般说,夏初瑶抬头扬手,便想给她一巴掌。
手腕被辛姨娘扣住,随即便被她猛地推倒在地。
“想跟我动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站起来退开两步,瞧着地上因为碰到脸上的伤而疼得拧眉的人,辛姨娘终于觉得气顺了,打算离开,留她在这里关上一夜。
“那我就叫姨娘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撑着起身,夏初瑶理了理衣襟,还不待辛姨娘转身,抬腿一扫,狠狠踢到了辛姨娘肚子上。
看着那个被自己一脚踢得飞出去撞到半开的门上又重重落到地上爬不起来的人,夏初瑶神情倨傲,满眼漠然。
守在门口的小厮也被这般阵仗吓到了,直到地上的人呻吟了几声,才赶忙上前扶人。
因着夏初瑶这一脚,刚入夜尚书府里又乱做一团。
被两个小厮押到前厅去的时候,周氏已经在那里跪着了,她身旁跪着的沉碧和黛绿见她进来,张口想要唤她,却也不敢出声。
夏崇德坐在堂上,见她进来,大袖一扫,手边的茶碗扫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合着碎瓷片溅在了她的裙摆上,也不管跟前的碎瓷片,两个小厮压着她直接跪在了上面,还反扣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你是越发嚣张了,居然还敢出手伤人!”堂上的人面色铁青,这回连声音都在颤抖。
夏初瑶那一脚力道不小,辛姨娘又重重撞在了门上,当场便被撞得吐血,这会儿还躺在屋里喊疼。
这出嫁不过一年,从前那个唯唯诺诺,不敢吱声的女儿就变得这般暴戾,居然敢仗着有国公府给她撑腰,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夏初瑶不言语,只冷眼看他。
她越是这般,越气得夏崇德只觉心肝脾胃都疼,刚起意要让人去取家法来,才刚开口,便见着自家小厮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老爷,国公府派了人过来,说是镇国公老爷要接三夫人回府,必须马上就走!”
“什么!”猛然起身,见得外面已经有人领着镇国公府的人进来了,夏崇德怒极反笑,上前两步,冷笑着看夏初瑶,“你倒是好本事,叫镇国公府的人掐着时辰来救你,只是今日不管谁来带你走,都得先等我管教了你这个不孝女再说。”
言罢,就喊一旁的人去取家法。
今儿尚书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沈临安亲自来接人,他也要先打了夏棠再说。
“这是在做什么,这般热闹?”然而,这次来的,却不是沈临安,而是国公府的二公子沈临寒。踏进门来瞧着这般阵仗,沈临寒也是吓了一跳,却也还是绕开跪了一屋子的人,上前朝夏崇德作了一礼。
虽说他在刑部,沈临寒在吏部,不过都是替二殿下做事的人,夏崇德这会儿倒也不好跟他翻脸了,只是与他见了礼,叫人备茶。
“府中有急事,父亲叫我来接弟妹回去,这事儿耽搁不得,便不在此多叨扰了。”沈临寒却阻止了他,转头去唤跟他一起来的霜降,“去扶三夫人起来,我们回府。”
“沈大人,本官与小女还有些家事要叙,不知可否等上一二。”见他们要带夏初瑶走,夏崇德脸上没了勉强扯起来的笑意,沉目开口。
“夏大人与弟妹有什么家事,可以改日再叙,今日国公府上的事情等不得,夏大人想要留人,自去国公府跟我父亲说。”沈临寒也沉了脸,横眼一扫,几个想要上前拦人的小厮便悻悻退到了一旁。
“既然府上有急事,那便改日再叙,这笔账为父给你好生记着,总有叫你来领受的时候。”看沈临寒的脸色,夏崇德叹了口气,只得让步,这后面的话,却是看着夏初瑶说的。
听得国公府来人的时候,夏初瑶本以为是沈临安来了,这会儿见着沈临寒和霜降,倒有几分迷糊了。
一路不言语,只跟着他们出了尚书府,上了沈家的马车。
瞧着对面左颊红肿,裙上溅了茶渍的人,想着刚刚的情形,沈临寒张了张嘴,却也没问,只是叹了口气:“临安还未回府,弟妹今日可得小心些。”
膝盖刚刚被碎瓷片划破,这会儿合着脸上的上一起疼得她咬牙,听得沈临寒这般说,夏初瑶身形一晃,抬眼不解地看向他。
本以为刚刚沈临寒说的话都是托词,却不想,这会儿竟真的是沈朔有急事要让她回去?
若只是寻常的事情,大可叫了下人来接便罢了,这次沈朔居然叫沈临寒亲自来,那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二哥,府上到底……”
夏初瑶想问清楚,沈临寒却也只是抿唇朝她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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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府连衣裳都没能去换,跟着沈临寒一路往前厅去,夏初瑶心中忐忑,到底是何事,竟都不去后院解决了。
进门时,便见着老夫人和沈朔坐在上首,一旁除了朱氏外,还有骊阳公主和徐静。
一屋子的人都沉着脸不说话,座下跪着一个丫鬟,见她进来,抬了一张泪眼婆娑的脸看她,是落松苑的人。
敛了心神,跟厅中的人一一见了礼,沈朔也没让她坐,夏初瑶便只能站在那里,不解地看着众人。
“说吧,把你刚刚给国公老爷说的事情再说一遍。”放了手里的茶盏,老夫人先开了口,却是对跪在地上的丫鬟说的。
“昨……昨日沉碧姐姐跟着三夫人回尚书府,她晒在院里的一床毯子没收,我今儿见了,便想着替她收下来放到柜子里。”那小丫鬟朝着座上的人磕了个头,缓缓开口,“我放毯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沉碧姐姐柜子里的一包药,沉碧姐姐往日都不准我们碰她的东西,我怕她发现了生气,扫了药之后就想拿去找周妈妈帮忙看看,好重新抓一副赔给沉碧姐姐,可周妈妈看了那个药,却说……却说那是……”
“是什么,你尽管说,这会儿还怕了谁不成?”小丫鬟说得吞吞吐吐,还抬眼去看夏初瑶,直叫老夫人蹙眉。
“周妈妈说那是避子汤,我吓坏了,不知沉碧姐姐为何会有这样的药,想着这是大事,也不敢瞒,就听周妈妈的,禀了夫人。”小丫鬟的话到最后已是细若蚊声,却也还是将话都说完了。
听她提起避子汤,夏初瑶心里一沉,顿时面色惨白。
“这府里都是些干干净净的丫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敢藏,只是那沉碧毕竟是棠儿的陪嫁丫鬟,老爷这才让临寒去夏府将棠儿接回来。”朱氏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地看向夏初瑶,“棠儿,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先与我们说说。”
这朱氏要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夏初瑶却没办法开口。
听他们这意思,是以为那汤药是沉碧自己喝的?府里的丫鬟背地里跟人私通的确是大事,可却也是后院的事情,犯不着像现在这般,连沈朔都请了出来,除非,他们是另有猜想。
只是,她若要辩,舍了沉碧的清白保全自己?
看着座上骊阳公主秀眉轻挑,瞧着她一副得意的模样,只怕她若是辩了,后面也还有其他招数在等着她,夏初瑶便也抿唇不语。
“先去把沉碧抓来问个清楚。”沈朔淡淡开口,看向夏初瑶,目光沉沉。
他话音刚落,外面霜降便已经押了沉碧进来了。
“沉……沉碧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收被子,没想到会看到那种东西。”小丫鬟见着跪倒在她旁边的沉碧,急忙哭着说到。
“回禀国公老爷,老夫人,那药的确是沉碧偷偷去抓的,沉碧自知罪该万死,但凭老爷处置。”沉碧是一路跟着过来的,早在外面听到了小丫鬟的话,她淡淡扫了那小丫鬟一眼,随意俯身朝着座上的人大拜下去。
“沉碧!”听得她这般说,夏初瑶眉头一蹙,也跪了下去,“回禀父亲大人,那药是几个月前我让沉碧去抓的,跟她没有关系。”
“夫人,奴婢自己犯下了那种见不得人的罪孽,自当领罚,夫人素来爱护奴婢,可奴婢万不敢让夫人替奴婢担受这份罪责。”沉碧倒是面色从容,转身朝夏初瑶俯身一拜,又朝着上座跪得工整。
“你们这对主仆好大的胆子,将这国公府当成了什么地方?!”瞧着这两人演起了主仆情深的戏码,老夫人不由得怒斥。
先前元帕的事情她便因着沈临安的缘故,没有再继续追究,可如今这避子汤药实在是过分了。她一直就觉得这两个夏家的女儿嫁到落松苑去是有所图谋,偏偏她那个傻孙儿就是看不清楚,宠着护着这个便也罢了,这些时日连那夏桃都不在防备了,今儿这事她非得叫儿子好好管上一管不可。
“老夫人别动气,既然那丫头说是她的,便叫她说出这奸夫是谁,也好一并处置了。”骊阳公主在一旁凉凉说了一句,便见沉碧身子一抖,俯得更低。
“今日之事皆是沉碧一人的过错,沉碧甘愿受罚,却绝不会牵连旁人。”
“你这丫头倒是嘴硬,你不说,我们便不会查了?”骊阳公主挑眉笑了,目光扫过沉碧,落在了夏初瑶脸上,“沉碧是弟妹的贴身丫鬟,每日跟着弟妹进出,想来这奸夫除却落松苑里的下人,便是弟妹认识的人了。只是,本宫听说弟妹交游甚广,就连那晋国质子都与她有往来,这要查起来,只怕有些麻烦。”
这最后一句,叫厅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行了,棠儿,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若是知道什么,便都说出来。”沈朔沉声开口,这次话里已有了明显的冷意。
“这是出了什么事?”夏初瑶被骊阳公主那句话惊得起了一身冷汗,正想开口解释,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父亲,棠儿做了什么错事,竟是将你都惊动了?”刚回府的沈临安本是想去寻沈朔谈谈朝中之事,听得他在前厅,便一路过来,这会儿瞧着眼前的局面,几步走到夏初瑶身旁,瞥见她脸上的伤,心中一惊,朝着沈朔作礼问到。
她不是回尚书府去了吗,怎么一转头的功夫,就闹成了这样?
“你既然回来了,便与我们一起听听,这避子汤药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老夫人瞧见沈临安眼中的急色,面上越发阴沉了。
“如今临安也在了,你有什么话,便都说出来,别为着一副药就闹得家宅不宁。”沈朔抬头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这夏棠嫁进来快一年了,平素里也没什么大的错处,先前府里的事情,几次大宴,她都打理的不错。沈临安又与她感情颇好,沈朔本也对这个儿媳妇没什么坏印象。
这朝中的事情才刚消停,若不是老夫人非要拉他来,他本也不想过问这些内宅小事。只是,刚刚骊阳公主提起那晋国的质子,他素来都不喜沈临安他们和晋国的人往来,更何况还是她这个妇人。
沈临安就站在她身旁,即便是没有抬头,她也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那担心焦急的目光,夏初瑶闭目咬唇,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俯身朝着沈朔拜了一拜。
“那避子汤药,是儿媳四个月前让沉碧去替儿媳抓的,当时三爷初入仕途,儿媳怕他因着孩子的事情分心,觉得不需急于一时,便擅作主张做了这事。儿媳一共叫沉碧去抓过两回,之后就再没有过了。沉碧她也是护儿媳心切,才谎称是她的。”夏初瑶说得平静,却是觉得自己此刻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划在她心上,也扎在了沈临安心上,“抓药的时间,抓药的铺子儿媳都还能说出来,若还是不信,尚可以请嬷嬷来替沉碧验明正身。”
“糊涂!”旁人都还没说话,座上的老夫人是听得气急,伸手拿了一旁的茶盏,便狠狠往夏初瑶身上砸去。
白瓷的茶杯砸在夏初瑶身上,温热的茶水溅到了受伤的脸上,疼得夏初瑶身子一抖,却也依旧跪得笔直。
沈朔没有说话,只看向沈临安。
“你说的,都是真的?”沈临安垂目,沉声问。
“三爷,我……”仰头对上他那双沉如古潭的眼,夏初瑶直觉他必然是误会了什么,这会儿却也无法开口解释,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
“四个月前?这事儿可巧了,先前本宫听二皇兄说,他曾撞见三弟妹在驿馆私会那晋国质子,算算时间,倒正好是四个多月前的事儿。”一屋子的人都看着这小两口,那边骊阳公主不咸不淡地开口,一席话叫所有人具是一惊,全都抬眼看她。
沈临安身形一晃,抿唇抬起了头。
“我与晋王殿下之间清清白白,刚刚说的也是句句属实。”骊阳公主这话,终于叫夏初瑶慌了神,忙转头看座上的两人,“那日去驿馆,是想答谢当初在望都镇时殿下的救命之恩,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可以为我作证。”
她言辞恳切,望都镇发生的事情,事后沈临安也都全数告诉了他,穆玄青救人之事不假,偏偏那句“晋王殿下”叫沈朔心思几转,没有说话。
“够了,不管是真是假,你私会外男是二殿下亲眼撞见的,这事儿还能冤枉你不成?”一边老夫人已是气得不行,连看都不愿再看夏初瑶一眼,抬目去看沈临安,“这般已经不止是行为不检,简直是有失妇德,临安,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奶奶,今日就在这堂上,给我休了这荡/妇。”
沈临安身子一震,终于俯身跪下:“奶奶,夏棠与孙儿的婚事是陛下圣旨亲赐,不可轻言休弃。”
“你——”老夫人见沈临安到这个时候都还这般,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旁骊阳公主见了,忙上前去扶着,“好,好,好,你说圣旨亲赐的是吧,老身这便入宫求了陛下,再给你一道休妻的圣旨。”
言罢,拉了骊阳公主就要往外走。
“母亲,这个时候,宫门都下钥了,”沈朔也站了起来,去扶住了要抬脚出门的老夫人,“不过是宅院里的家事,又何必闹到陛下面前去惹他烦心?”
“老身也不愿烦扰陛下,可你自己瞧瞧你这不争气的儿子,枉我这些年含辛茹苦将他拉扯长大,这会儿竟然敢为着一个荡/妇拿陛下来压我。今日他若不休了夏棠,我就是丢了这张老脸,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闯宫门面圣。”
“事发突然,你总得让临安想想清楚,这件事情让儿子来处理,母亲放心,必然会给母亲一个满意的交代。”屋子里的人除却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这会儿都围了过来,沈朔让朱氏扶了老夫人,沉声劝到。
“好,你处理给我看看。”老夫人冷了脸,倒也不闹着要进宫了。
“夏棠行为不检,败坏门风,今日先领二十记家法,关到柴房去思过,至于休妻之事,等得查清此事再做定夺。”沈朔话到此,察觉老夫人脸色又变,又开口加了一句,“若是查证之后情况属实,这休妻之事也不需得临安来做了,我亲自据表上奏,请陛下定夺。”
“慧珍,去请家法来,今夜谁都不许走,看着她打完,也好叫你们都记着,这沈府容不得这般放肆。”老夫人松了朱氏的手,让她去取家法。
“夏氏,你可领罚?”沈朔看了还跪在厅里的几个人,扬声问了一句。
夏初瑶因着先前沈临安的问题,还有骊阳公主的话,这会儿满心慌乱,听得沈朔问她,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旁跪着的沈临安。
身旁的人只是静静地跪着,望着前厅正中挂着的那幅字画,抿唇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夏初瑶叹了口气,咬牙起身,走到了众人跟前,复又跪下:“妾身甘愿受罚,只是,妾身与晋王清清白白,还请镇国公明察。”
先前她害得沈临渊领了一顿家法,却不想这报应来得这么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二十板子家法便又落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不怕被打,别说从前行军打仗受过多少伤,即便是嫁到国公府之后,她也是大伤小伤不断。这些皮外伤,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挺不过去便也罢了,这命本就是佘来的,她死不足惜。
她也不怕查,她与穆玄青清清白白,那日本就是褚云景有意栽赃陷害。
可是,她怕沈临安误会。
当初让沉碧去抓那避子汤药,她本也有些犹豫,只是想到当时自己的处境,她虽然喜欢沈临安,却也不敢留下个孩子,留下牵绊。那个时候,她对沈临安没有信心,不敢相信即便是有朝一日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后,他还会如他往日所言那般爱她。
如今,沈临安千里追随,用行动给了她这份信心,可今日之事,骊阳那几句话,只怕是动摇了沈临安的心。
朱氏让人搬了家法,置在厅前的院中。
霜降合着另一个小厮压了夏初瑶出去,本在门口的人便也都跟着沈朔出来。
厅里的沉碧见着这个阵仗,连滚带爬地往院子里跑,还没到夏初瑶身边,便被人拉开。
刚被按到长凳上,夜空里突然电光一闪,落下一记惊雷来,密密实实的雨点砸了下来,驱散了盛夏夜里的热气。
围观的人都退到了回廊下,大雨里,夏初瑶被两个小厮按着,第一板子落到背上的时候,她疼得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挣扎,却被按得死死的。
也不过前几板子叫她承受不住罢了,到后来,竟是有些麻木了。
嘴里咬了帕子,每打一下,夏初瑶都是身子一抖,口中忍不住低低呜咽,她有些费力地仰起头,看着廊下冷眼旁观的一群人,看着骊阳公主脸上的快意,最后越过他们,目光落在了前厅里依旧跪得笔直的沈临安。
大概是隔得太远了,她也只是模模糊糊看得到他的身影。这场大雨来得及时,雨大砖瓦的声音遮住了那板子落在身上闷实的声音,他大抵是听不见的。
二十板子下来,身上的痛,脸上的痛叫脑袋昏沉的她连晕过去都不能。
那边被放开的沉碧踉跄着朝她奔过来,想扶她,想帮她,却又因着她背上的伤不敢动她,只跪在长凳前嚎啕大哭。
夏初瑶都来不及说两句安慰的话,那边沈朔已经叫人过来将她架起,从长凳上拖了下来,要送到柴房去。
她身子虽然弱,不过这二十板子倒也要不了她的命,这会儿夏初瑶疼得无暇顾及其他,由着两个小厮架着她半扶半拖地往柴房去。
一路走,还能听到先前撕心裂肺哭着唤她的沉碧转头撕心裂肺地唤“三爷”。
夏初瑶也只是撇了撇嘴,不再留神去听任何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