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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候府在武方城正中,隔得远了,隐隐可听见城外擂鼓声。如今到了蜿蜒的城墙下,城外的擂鼓声,马蹄声,还有西戎人的呼号声都清晰无比地传过来,跟在褚云舒身后的夏初瑶步子一顿,忍不住仰头看青石堆砌的城墙。
“怎么了?”在侯府里住了几日,今晨在孟长安派人送来战报后,褚云舒终于换了一身军服,带着她要来着大营里看看。
驻军撤到城里,主将们便在城墙边上搭了大帐,当做临时议事之所。
“察言观色的事情,我素来不擅长,还是不陪殿下进去了。若是不小心叫人看出了什么破绽,只怕更加麻烦。”看了一眼一直有着了银甲进进出出的军帐,苦笑着朝褚云舒摇了摇头。
“拿着我的腰牌,等我出来,你自己多加小心。”听说从前这个女将军在那晋国朝堂上虽不霸道,却也是依仗军功肆意横行,褚云舒便也不强求她陪自己去受这一份罪了,知道她必是想去城墙上看看,临走还不忘了嘱咐她多加小心。
等得褚云舒进了军帐,夏初瑶捏了腰牌,转头便跟着一个提剑的士兵上了城墙。
她只说奉了三皇子的命上来巡视,往来的士兵们蹙眉瞥了她几眼之后,便也随她了,这几日城外的敌军总来挑衅,他们也无暇顾及这个身形瘦弱,一身青衫侍从打扮的闲人。
大齐西界的城墙是贯连三州的,举目望去,蜿蜒的城墙消失在黄沙铺染的尽头。
先前听说那些西戎人放肆到将大营驻扎到了武方城外,这会儿看着城下两百步开外招展的旌旗,夏初瑶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日敌军大营前挂了休战的牌子,隐约还能见着营地里一群着了战甲骑了骏马的游骑兵在策马追逐嬉戏,踏起一地烟尘。刚刚听到的擂鼓声,不是战鼓,却是他们嬉戏时所为。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侧头见着身旁的士兵也望着那营地里,一手按在剑柄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夏初瑶有些不解。
还不等士兵回答,她便也看到了那烟尘翻滚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其他人都骑在马上,独那个人跪伏在地,被长绳绑了双手,被那些骑马的人一个换一个地在地上拖拽,还有人御马自他头上飞跃而过,稍有不慎,那包裹了铁皮的马蹄就能把他的脑袋踢碎。
“昨天傍晚他们叫阵,我们迎战时,有三人被俘,第一个被刺穿了心口挂在营前,这是第二个。”沉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一夜未归侯府的孟长安到了她身边,与她一起看着那营中的场景,目光锁在那偶尔越过马蹄可以瞧见的人影上,久久不能移开。
“就没有办法救救他们?”孟长安这么一说,夏初瑶下意识地往左边看,还真看到了那被木锥刺穿心口,钉在营前的尸体,地上暗红的血渗进了戈壁中,将大地的颜色染得更深。即便不是她的手下,可这般残忍的举动,对那些被俘的人和对这些城上守军来说都是莫大的屈辱,夏初瑶只觉得胸腔中怒意满怀,双手握拳,“这般对待战俘,他们还有没有人性?”
“你来这里做什么?上面危险,快下去。”默了许久的孟长安也不答夏初瑶的话,终于从敌营处收回目光,蹙眉看身旁的人。
即便是休战,那些西戎人也还会偶尔骑马出来挑衅,策马沿着城墙疾驰,乘人不备就往城墙上放冷箭,尤其喜欢射上来巡视的将领,昨日幸亏季天齐避得及时,只是左臂被擦伤。
抬眼看着一样铺呈得看不到边际的敌军大营,夏初瑶突然觉得,即便是如她先前所想,以武方城为饵,他们也很难打退这么多西戎人。稍有不慎,只怕还会被逼得节节后退。
这些西戎人打仗,没有特定的章法,只要能多人性命,无所不用其极。而且这份残忍,对敌人和对自己人都是一样的。
“四个部落的人是驻扎在一起的?”不理会孟长安劝她下去的话,夏初瑶看了看那些各色各样,迎风招展的军旗,分辨着下面到底有哪些部落的军队。
“似乎是结成了同盟,这些凶残的西戎人居然能突然达成一致,倒也是稀奇。”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等得夏初瑶撑着城墙往外探身子,孟长安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也不劝了,伸手一把揪了夏初瑶身后的衣领,将她拖回来,扯着往城墙下走,“这里都成这样的,祖宗你就别再来添乱了。”
还不等夏初瑶反抗,突然听得“嗖——”的一声,劲风扑面而来,还是孟长安反应快,变抓为推,猛地将夏初瑶推得伏倒在地,自己匆忙往后退开两步,躲过了贴面而来的一箭。
“快下去!”身旁的将士们已经张弓反击,孟长安顾不得城下的情形,几步上前拉了跌在地上的夏初瑶,拽着她离去。
“哎,等等!”被从地上扯了起来,夏初瑶急忙伸手去抓了定在一旁城墙石缝里的箭,踉跄着匆忙跟孟长安下了城墙,往军帐去。
“你怎么不进去?”等得到了军帐前,本以为孟长安要带她进去,却不想他只是在帐前顿住了步子,似乎是要陪她一起在这里等褚云舒。
“我只是个参将,非令召不得入大帐。”本想问她有没有伤到,提起这个事情,孟长安撇了撇嘴,侧头不愿让她看到自己面上的神情。
“既然今日休战,等得殿下出来,我们回侯府商议一下军情吧。”本以为虽是参将,可毕竟是手握三州统辖之权的西陵候,孟长安在军中,即便是不能领兵,也该能出入自由才是,却不想,这些时日他日日早出晚归,是真做着参将的事情。
“你也知道三殿下为什么会来这里吧?不仅战事凶险,三殿下的境地也凶险,你还是听我的,赶紧回帝都去吧。”先前还以为褚云舒是被迫前来,在这里也只是做做样子,那日去他们院里,看到那些挂起来的地图,堆了一桌子的战报,上面还有标记和批注,孟长安是越发觉得奇怪了,这三皇子来,是真的来带兵打仗的?
可不管是不是真要带兵打仗,太子让他来,是要让他死在这里的,猜也能猜到,谢敬忠必定接到了太子的旨意,他们要用这场战事,让三皇子死得名正言顺。这沈三夫人继续留在此处,不过是多枉送一条人命罢了。
“就是因为处境凶险,我们才更要好好探讨军情,”垂目看了看手中的羽箭,目光落在那箭尾长羽相接处熟悉的花纹上,夏初瑶牵了牵嘴角,“若是这次兵败,小侯爷不也一样处境危险?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一起给自己寻条活路。”
这双蛇交缠的纹路,是赤蛇的印记,可这旌旗之中,并无格罗部。当初肃和这个沙盗头子凭借赤蛇夺取了西荒大漠上最大的部落,自此之后赤蛇便与格罗部绑在了一起,倒还是第一次见着赤蛇单独行动。
这么多第一次出现在西荒大漠上,实在是让人觉得惊奇和不解。
以其为这场胜算微乎其微的仗费心思,他们或许该研究一下如何为褚云舒现在的局面打开一条出路。说不定,褚云舒的死局解了,城外的战事便也会有所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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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昏暗的厢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推门进去的时候,慕千寻分明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意,甚至还能瞧见暗沉的角落里寒光一闪,可等得她踏进屋里,适应了房里的昏暗时,却发现那角落里分明空无一物。
“药已经熬制好了,这药公子每天晚膳后服五粒,从今天开始,我会每日傍晚过来给公子施针促进药效。”先前都是褚云景陪她一起过来的,只是今天来的路上褚云景因着太子突然来访,不得不留了她一个人过来。慕千寻装了药的瓷瓶递给了挡在床前的黑衣男子,见他取药要试,慕千寻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阻止,“这药难得,只有这么多,还是不要浪费了。”
“勒奔,不用试了,给我吧。”床上倚着软枕的人淡声命令,伸手索药。
他的手指纤长苍白,尾指上套了银色的指套,上面细雕着一条盘曲的蛇。
“可是……”那拿药的黑衣男子还是有几分迟疑,看着掌中腥红的药丸。
“本已时日无多,他们若想我死,也不必浪费毒药。”床上的人有些虚弱地笑了,声音空洞。
等得他服了药,黑衣男子便也让开,慕千寻提了自己的药箱上前来,倒也是轻车熟路地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先替他搭脉。
“公子这几日养得好,身子比先前好多了。”脉象微弱,却也是比最初见着的时候好了很多,“我这便替公子下针。”
挽了他的袖子,对他手臂上的赤蛇纹身也已经习以为常,慕千寻低头下针,只盯着他的手,并不看其他地方。
这位公子初入靖安王府时,带着一群黑衣蒙面人,自己也在脸上扣了白玉面具。褚云景跟她说过,关于这个人,她看到的,知道的越少,对她来说越安全。所以如今这公子已经取了面具,她却从未真细看过他的容貌,只记得他左颊上有一道自额角划到颊边的疤痕。
“慕姑娘,你实话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日?”下针收针,然后如往常一样准备起身告辞时,却被床上的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即便是病入膏肓,那枯瘦的手却是极为有力,竟是抓得她生疼,慕千寻蹙了蹙眉,却因着一旁的黑衣男子而不敢动弹,只是有些为难,不敢开口,这也是褚云景不准她说的。
“虽然说与不说,我都知道时日不多,可是,也总该让我清楚,我还有多少时间能找到那个贱人?”紧扣的手加重了力道,甚至有些微微颤抖,痛得慕千寻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挣扎想要脱开却是无法。
“公子只要按时服药,好生调养,这病情也是可以遏制的。”也不知是因为手腕上的痛,还是被他那句话震住,慕千寻低声说道,“我会再想办法,公子不必担心。”
眼前这人,即便是有那么多药养着,大抵也是活不到来年了,她甚至没有将这确切的时间告诉过褚云景。
“是在下多有得罪了,还请慕姑娘见谅。”床上的病人回过神来,松了手,放她离去。
等得厢房的门再次合上,床上的人才撑着坐直了身子,侧头看侯在一旁的黑衣男子:“你们这几日可有什么收获?”
“这故洗城里就连穆玄青的府宅我们都去看过,她似乎真的已经不在城中了。”自那日在巷子里失手后,到如今都未见其人了,想来国公府里传言她失踪的事是真。
“居然逃了?”听得这样的消息,床上的人却是笑了,他的声音沙哑,笑起来,如枭鸟夜啼,带着几分阴鸷,“看样子,褚云景说的不错,那人真的是夏初瑶。”
一年前听说她死在战场上,他虽觉大仇得报,却终因着她不是死在自己手上的,颇有几分不甘心。所以这一次得知夏初瑶还活着的消息后,他便放下所有,自西荒来故洗城,为的就是亲手将这女人抓回来。他要将当年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全部讨回来。
“主子觉得她会逃到何处去?回晋国?可她如今受沈家庇护,只怕去往大齐其他州郡的可能性更大。”勒奔也知,这是主子临去前唯一的愿望,眼看那本近在眼前的机会就让他自己办砸了,勒奔心中也十分恼怒,暗自发誓一定要将那女人抓回来才行。
“的确回晋国或是去往他处藏身更为保险,可是,她是夏初瑶。知道我们盯上了她,她不会躲。”抬手按住额角的刀伤,即便是过去了两年,这陈年旧疤却也让他觉得还会隐隐作痛,“当年在格罗部受的奇耻大辱,只怕她也还想着要讨回来。既然不在故洗城,她如今会去的,只有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