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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后册封大典在延英殿前隆重举行,主后携手登级而上。
宣旨女官唱和道:
《关雎》之化,始于国风;贯鱼之序,著于《大易》。周氏秉性柔嘉,敏慧端良,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可正位六宫,册为国后。尔其益懋恪勤、率嫔嫱而敷内治。钦赐。
女官宣读完毕后呈册于国后,国后行跪拜礼,殿前众多朝臣文武亦纷纷行礼朝贺,气氛极为肃穆典雅。
周嘉敏望着低下乌压压的一大片,心有些惴惴。
似乎能感受她的紧张,国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心,对她温和而鼓励地一笑。
周嘉敏定了定神,他为主,她便为后,他为平民,她便是农妇,这一生一世,无论富贵贫贱,无论浮浮沉沉,她的命与他早已经系在了一起。
站在宫门之处,眺望南方,但见巍峨的凉城一望无垠,甲第朱户鳞次栉比,通衢大道无数,大道两边的绿槐郁郁葱葱,香车玉辇堆金叠粉,一片繁华锦绣的盛世气象。
再看宫内,主殿高耸云霄,台阶重重,连廊回旋,翼楼飞起,香烟缭绕,自此之后,这宫中的堆金叠粉处,是她再也逃离不了的地方。她的手心被国主紧紧地握住,那一刻,她从未感到如此安然。
行到柔仪殿中,宫中各位妃嫔行拜见之礼,殿堂里早已是有序地站了一地的嫔妃。
“嫔妾恭祝国后娘娘,国后娘娘圣安。”
众人一起跪拜下去,好一阵悉悉索索的裙裾摩挲和珠玉叮铃声,只见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地跪了一地。
虽然国主不曾在后宫佳丽上用心,可圣尊后生前为绵延龙嗣,为他选了不少妙龄女子,这些宫娥位分不高,个个都是千挑细选的美人,叫人一时之间看花了眼。
为首的一个发上钿钗最多,想来也是宫中位分最高的一位,嘉敏命众人起身后,见她果然是流珠姐姐,一时心动之处,眼泪濡眶,差点就落了泪。
“姐姐……”嘉敏扶起了温修容,她身穿钿钗礼服,打扮却是十分朴素,气度平和圆融,丝毫也不像是暂理六宫的嫔妾之首。
“妹妹……”温修容以手巾拭了拭泪水道,笑了笑道,“嫔妾差点就说错话了,嫔妾怎敢妄自以姐姐自称?国后娘娘终于苦尽甘来,嫔妾真心里为娘娘高兴。”
嘉敏执了温修容的手,小声在她耳畔道:“何必如此拘礼,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既然殿堂上多有不便,私下里还是以姐妹相称才不至于生疏。”
“妹妹莫要怪我,我今日尚能忝居一宫主位,不过也是能替先国后打理一些杂事,除了位分尊贵一些,与先前并无二样。这是后宫的凤印,妹妹想要知道的,都记录在册,今日我仍将这凤印交与妹妹。”
嘉敏推开了她手中的凤印,嗔道:“姐姐这样说便是贬损自己了,宫中谁人不知道姐姐像是长了三头六臂似的,最能干,最能替国主分心,况且姐姐也知道,我是最不擅长打理事务,心思向来也不在这上面。姐姐就先替我保管着。”
温修容见再推脱不得,也只好不再收下了凤印。
嘉敏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笑道:“姐姐好气色,也越来越贵气了。不知姐姐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那日我年纪尚小,初进宫城,见到皇宫阁楼连绵无际,琳宫绰约,竞为宏丽,不由得打趣了姐姐一句,说姐姐这样的好人品,以后是要被纳了作为妃子,住在妆蟒绣堆的亭台楼阁里,没想到今日之下竟是成了真呢!”
温修容蓦地想起,那还是在王府中说起一眼之语,顶多也只是做做梦而已,没想到十余年后美梦变成了眼下的事实,只是她又拿什么与这位的年方潋滟、朱唇皓齿的柔情少女相比?
国后娘娘如今身量长足,能盛得住冠服,可她依旧是当年府里的小小姐,不改娇俏活泼、温柔的聪慧之气。
她一双温柔的大眼里像是盛满了春水般,秋波欲流,眼色相钩,微微漾起了笑意,便是勾魂夺魄,她像是一朵才沾了清晨露水的蔷薇,含苞欲放。
而温修容呢,与先国后的年岁相仿,再过一年就是三十的年纪,好比秋季的水中荷花,今后也只有枯叶相伴了。
温修容心中微微一叹,想来老天爷本就是不公平,赐给了小小姐家世、美貌、性情、才情,以及这美盛的年龄,而给自己的除了卑贱、年老色衰还有什么?
她的心思一瞬之间已是百转千回,面上依旧是温暖如春的笑颜:“妹妹这张嘴还是不饶人,我又是哪里来的好人品,不过是在周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浸润久了,才沾了一些书香气、贵族气,若论性灵钟慧,又有谁比得上妹妹呢?”
嘉敏心下有些黯然,“姐姐快别提了,什么大户人家不大户人家的,曾经是大家,现在也早已衰败,母亲在前年已过世。”
“夫人……夫人她已经作古了么?”温修容惊诧不已,“为何这么大的消息,我竟是不知道……”
嘉敏轻轻叹道:“她老来一个人照顾一个大家,力不能逮,偌大的家业不过是瞬间就分崩了,钱财是身外之物,只可怜母亲病情因此加重。临终的时候,我那时正在艰难之时,身在宫中囹圄之中,竟然不能在她床前尽孝。”
温修容也觉得伤感,悔恨不已:“我要这一身泥塑肉胎有何用处!夫人生前对我相待不薄,我贪图宫中的繁华富贵,竟不知夫人早已作古,更不知娘娘这些年受了哪些苦头,这身华裳,我不穿也罢,我这就去请求官家,让我去为夫人守陵!”说罢她便要拔了头上的钿钗。
“姐姐!万万不可!”嘉敏忙阻止她,“原是怨不得你的,你又怎能怪罪自己?”
“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若是时光能够倒流,我只愿在府中照顾妇夫人,相伴夫人到老,也好在她跟前略尽一尽孝心。”温修容说着,眼中黯然落下了泪,一滴滴地落在了翟衣上,泅湿了好大一片衣襟。
嘉敏拉了温修容的手,温言低声道:“如今好歹还有你,虽然现在地位有尊卑之分,可在我的心里,你仍旧是我的姐姐,都是一家人。你也勿要再伤心了。”
温修容强打起精神,擦了擦泪水勉强笑道:“是呢!今日得见国后娘娘凤冠懿容,母仪天下,光宗门楣,也不枉了夫人的一番教导,夫人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是极为欣慰的。我前来庆贺,略置备了一些礼品。”
她转身手一抬,从院门外陆陆续续进来数十个太监宫女,走到了殿外中便停了下来,手中都托着紫檀木盒,上面用刺凤的锦缎遮盖。
先有八个太监齐齐走上前,珍珠宝玉,颗颗圆润一般大小,玲珑炫目,碧玉华光,极为夺目光彩,晃得满殿的人都眯了眼睛。
周嘉敏大为一惊:“姐姐这是……”
温修容笑道:“妹妹勿须着急,听我一一道来。”
她起身一一介绍道,“这一共八样明珠,集八样色彩,杏碧色,浅青色,橘绯色,沧翠色,皎皤色,绛柘色,黛螺色,赧缥色,色彩富丽,也只有国后娘娘国后之尊方能享有这缤纷绚丽之彩。这些明珠白日里见不出与寻常翡翠珠宝的异样,但到了晚间,却是如日月星辰。”
众人皆都连连赞叹,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夜明珠,个个都大开了眼界,想来先国后的瑶光殿中也才只悬挂两颗,就已如同白昼般,若是这八颗夜明珠悉数悬挂在柔仪殿中,岂不是珠宫贝阙,天上瑶池,人间哪里能得呢?
周嘉敏讶然:“这些都是人间难得宝物,仅一颗已是价值连城,我以灯烛便可照明宫室,何必如此奢靡浪费,姐姐还是命人拿回去吧。”
“那灯烛尽是烟尘之气,妹妹如今为国母,身份贵重无匹,冰肌玉肤,怎堪烟熏火燎?再说了,这些夜明珠也是内务库藏,献于国后娘娘也是国主圣意,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若是真拿了回去,只怕官家会责怪我的不周之礼呢!”
嘉敏心中喟然长叹,国主的性情……唉……这个天真而任性的男子,向来不在富贵锦绣上用心,这些璀璨明珠对他而言,不过是把玩之物,送给自己也是真的想让房间照得更为明亮,可是落在了旁人的眼里,就只见到这些明珠的连城价值了。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即刻,又有十二个宫女整整齐齐地上前,排成了长长的一队。
周嘉敏奇道:“这又是什么?”
温修容亲自摘了紫檀木盒上的锦缎,十二种金镶玉嵌的精巧器皿,个个都是雕镂明晰,巧夺天工,就算是金陵城中的豪门望族,得到其中的一样,也可奉为家传之宝。
众人见此精巧奢靡的小玩意,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那一旁的裴良人是最爱香氛的,可偏偏地位低下,所得的赏玩之物十分有限,这些熏香之物落入了她的眼中,已叫她叹为惊奇,只可惜一样都不能得,又是扫兴又第妒忌,只是撇着嘴冷哼。
温修容以袖遮口,轻笑一声道:“妹妹有所不知,这十二样 物品为焚香所用,国主特意召集能工巧匠为妹妹打造了许多,我挑了其中几样,妹妹若是喜爱,我命内侍再搬一些过来。”
嘉敏忙以手制止:“这些就已经足够。”她一一抚摸着金玉器皿,点头称赞,“玲珑透漏,构造细巧,是为匠人的精心制作,只可惜奢靡了些。”
“那又有什么?只要是妹妹的吃穿用度,膏粱锦绣、珠翠之珍,金山银山也不为过,更何况国主还特意叮嘱了,妹妹香肌腻肤,最爱沁人心脾的香味,故而特嘱托焚香宫女夜蓉主柔仪殿中的焚香一事。”
她说罢,沉声吩咐道:“夜蓉,还不出来拜见国后娘娘。”
一个身着茈殷色宫装的宫女站了出来,叩拜在地:“奴婢夜蓉叩见国后娘娘,娘娘圣安。”
“起来罢。”
夜蓉姿态娴静有度,面容周正,最为别致的是一身香气缭绕,像是从百花丛中走出来的花香仙子,似是掌人间芳香之事。
夜蓉盈盈浅笑道:“容奴婢一一为娘娘介绍,这些焚香之器都是国主亲自命名,此为三云凤,此为折腰狮子,此为小三神,此为卍字金,此为凤口罂,此为玉太古,此为容华鼎,此为把子莲。”
嘉敏见她口齿清晰,言语亲柔,心中也着实喜爱,命道:“赏!”
香柔以提前封好的银两赏给了夜蓉,夜蓉领赏后谨慎恭敬地退于一边。
此时,又有十二名太监上前,这一次他们端的不是紫檀红漆木盘,而是托着一个个花篮,里面都盛装着各种各样的鲜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香气馥郁,明明是初冬的天气,却将整个殿内熏出春盛之时的芬芳花海。
嘉敏笑问道:“这些鲜花又是作何用?”她的笑靥甜美,只因这些鲜花并不贵重,却又不知道国主是什么取巧的心思。
“国主吩咐,早早地就让花房的内监们培植花卉,说是要让妹妹的新居变成‘锦洞天’呢!”
嘉敏越听越觉得蹊跷,但见温修容王旁略一点头,众太监四散开来,用隔筒密插杂花,遍插在梁栋窗壁上,一时间只见殿中花影锦簇,芳香四处暗涌。
温修容笑道:“妹妹请看,这就是国主的心意了。”
原来如此!嘉敏心中柔情满溢,国主倒是有心,要将她这柔仪殿布置成玉宇琼楼。
“哟,好一个‘锦洞天’,当真是锦绣繁华,让嫔妾今日大开眼界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旁看着眼红的裴良人。
她今日钿钗翟服,缕金于面,妆容新奇,打扮得光艳照人。
她斜着眼睛打量了好半天国后,见国后的姿色并未超过自己,却享得国主如此盛眷,那金玉珠宝、绫罗绸缎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是一拨又一拨地搬了进来,未免眼红妒忌。
于是酸溜溜地说道:“嫔妾虽然浅陋,可这锦洞天也叫嫔妾想起了一个典故,汉武帝筑一金屋,偷偷地藏了自己的表姐,嫔妾虽然不曾知道那金屋是为何样,但今日所见,便知过去的金屋与今日也是所差无几的。”
嘉敏方才注意到她,一个美得发光的女人,遗憾的是,她的美艳中带着刻薄之气,只剩下皮相美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