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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保仪有些羞臊地垂下了头,“哪里又是两日不曾见了?官家只管拿着嫔妾打着趣儿。”
国主望着她小女儿家的羞怯之态,调笑道:“如今说话倒是有些扭扭捏捏了,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
黄保仪含羞一笑,上前将奏折放回青玉案上,给国主揉着肩头,“官家政事扰心了?”
“可不是么?气得朕昨夜都不曾睡得安稳,这个张洎无所而为,整日里拉拢群臣,无事生非,这一次竟又弹劾汤悦非经纶之才,不宜处钧衡之地!朕偏要特加奖用汤悦,罢张洎之职!”
国主只顾痛快地言语,全然没注意到黄保仪如死灰般的神情,等到留心于黄保仪摇摇欲坠的身形时,才有些奇异地问道:“保仪,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身子还觉得不舒服?”
黄保仪撑着力气问道:“官家刚才说昨夜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可不是顽笑么?”
那立于一侧的姚海笑道:“官家昨夜就歇在清晖殿里,一晚上辗转,起夜好几次叫茶水,是睡得不太好,不过今早起来无碍。保仪娘娘怎么总是惦记起此事?”
黄保仪如电掣雷击一般,浑身的筋骨尽数都已被抽去,软绵绵地扶着桌子的犄角,无力地滑倒,如此说来,昨夜国主根本就没有走出清晖殿半步,更惶论去过移风殿。
既是如此,那昨夜发生的一切……明明发生了一切……那分明不是梦,男子吻的气息仍旧萦绕在她的耳畔,那而旖旎温润的肌肤相触明明就那么那么地真实……可若不是国主,会是谁?是谁?
那移风殿鲜有人在,唯有昨夜的舞者,莫非是被其中的一个越人舞者给占了便宜?
黄保仪只觉得头痛欲裂,这样难堪的事,又能向谁去说?又能问向何人?她怔怔的、痴痴的,仿佛魂魄皆已经不属于了自己,恍恍惚惚只觉得众人忙乱了起来,有御医过来给她切脉,又有人将她抬了回去,一直乘上去往蓬莱洲的小舟,她才略略觉得回过了神。
半是清醒的时候,才恍然发觉庆奴也在身边,她痴痴怔怔地问向庆奴:“姑姑,昨晚上国主真的哪里也没有去吗?”
“我在国主的殿外守夜,国主的确是任何地方也不曾去过。”
黄保仪终是死了心,“那么昨夜能出现在移风殿中的男子就只有那几个舞者了么?”
庆奴故意说道:“是的,只有那几个舞者是男子。”她倾了倾身子,着意强调道,“那几个舞者可是国后娘娘着人请来的,若是出了任意差错,可保不准就是国后娘娘的旨意。”
黄保仪的泪痕已被江上的风吹干了痕迹,这一瞬,她终于明了,是她自己太天真,她以为国后不会陷害自己,可没想到国后娘娘到底还是蛇蝎心肠的人,只这一招,便叫她生不如死。
狠!国后娘娘实在是太狠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到底还是看错了人。
庆奴假心假意问黄保仪道:“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没有事吧?”
黄保仪虚弱地摇了摇头,庆奴扶着她上了岸,又是一番假意叮嘱,也就兀自离去了。
黄保仪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宽阔虚茫的水面,将今后要与国主长相厮守的念头尽数抹去,唯觉得此生无望,一心只想求死,不知不觉地一步步走到了水中,任洲中的水漫过她的腰身、脖颈、她的口唇……
且说嘉敏正乘坐着小舟渡水而来,远远地见到水中仅冒出一个人头,也看不清她是何人,又惊又讶,忙命身边的阿茂去救那落水的人,亏得阿茂水性尚佳,不多时就游到那黄保仪身边,将她拖上了岸。
嘉敏上了岸,见是黄保仪,吃惊不小,着命令众人给保仪更衣梳妆,香枫殿的宫女忙得上上下下,一番忙碌之后,黄保仪终于悠悠醒转,嘉敏心中长舒一口气,忧心道:“你可是醒了,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怎知黄保仪心如死灰,面容麻木,一双眼珠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气,虚渺地看着屋子里的某一处,死气沉沉说道:“我死了,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你为什么要救了我?”
嘉敏心中蹊跷,“你在胡说什么?!本宫怎么会想要你死?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黄保仪冷冷道:“发生了什么?国后娘娘一手操纵了这一切,安排我夜宿在移风殿,又是亲自送了那几个舞者进来,娘娘是最清楚不过了,难道非要逼着我将昨夜不堪的事再复述一遍?”
黄保仪的眼眶已经熬红,眼角处亦噙了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唯有面色似是被轻雾笼罩着,掩盖不住浓郁的哀伤。
“舞者?”嘉敏眉心蹙起,疑心越来越大,到底是什么事让黄保仪一心求死,却又苦口难言,莫非……保仪昨晚被那几个舞者给轻侮了?她强压心中的震怒,紧紧握住了黄保仪的手,“保仪,你告诉本宫,是不是昨晚上那几个舞者对你怎么样了?”
黄保仪只是不说话,眼珠如鱼珠般木愣愣的,嘉敏走到外间,呵斥廊下的一干众人道:“昨夜是谁伺候保仪的!”
觅儿胆战心惊地上前,进到外间,扑通地跪在了地上,嘉敏急问道:“你是昨夜贴身服侍保仪的?”
觅儿点了点头。
“昨夜保仪发生了什么?为何像现在这般魂飞魄散,失了常态?”
觅儿小心翼翼道:“奴婢……奴婢……有罪,奴婢昨夜伺候保仪主子睡下之后,就到侧殿中守夜去了,不小心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时听到保仪的房中传来欢好燕妮之声,奴婢以为……以为是国主悄悄地到来,所以也不敢惊动。到了早晨,奴婢服侍保仪梳洗,见保仪主子浑身不着一缕,面有红云羞怯之色,想来是与国主一夜缱绻恩爱,可是……可是……”
嘉敏越听越觉得不对头,追问道:“可是什么?”
觅儿有些害怕,低了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可是保仪主子一早去了清晖殿,才得知昨夜国主根本就没有去移风殿,更不可能与主子行周公之礼了……当时主子就不省人事,回来后就要轻生,变成这个样子了……”
嘉敏心中咯噔一下,她来不及多想,问觅儿道:“这件事情的始委,国主是否知道?”
觅儿摇了摇头,“国主只以为是保仪病尚未好,并不知情昨夜发生了什么。”
嘉敏吩咐道:“这件事情,你再也不许告诉旁人!否则,本宫将一切都追究到你的头上!”
觅儿答应着下去了,嘉敏的心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吊着,保仪好一个清逸的女儿,平白无故地却被旁的男子玷污,实在是可惜了。
她暗暗思忖,昨晚上能出现在移风殿的也就只有那几个跳越人舞的舞者,难不成真的是他们干的?也难怪保仪会误会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嘉敏心事重重地进了内殿,轻轻拍了拍保仪的削肩,柔声道:“你若信得过本宫,就会知道昨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意外,更不可能是本宫想要害你。不过请你放心,害你的那个人本宫一定会替你找到,也一定会帮你出了这口气!”
黄保仪呆呆凝视嘉敏半晌,不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昨晚的事不是你苦心孤诣的安排?”
“怎么会呢?本宫怎会做这样下贱龌龊的事?不过本宫既然身居后位,后宫中又出现这等之事,总是本宫的失职了,是本宫对不住你,这件事,本宫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黄保仪久久不语,似乎信,又似是不信。
嘉敏宽慰道:“只是保仪还要答应本宫一件事,万万不可轻生,也不须将此事告知国主,这件事就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再也不许旁的人听了去说闲话,本宫也是断断容不得别人知晓此事的。保仪放心,此事本宫会处置妥当,还给你一个清清白白的答案。”
黄保仪本是心冷如铁,一心只想死,听了嘉敏的这些话,心思倒能转圜过来,或许,一死百了,当真是最委屈最无用的选择,这样想着,也就并不急着求死了。
嘉敏又对香枫殿的人好一番交代,吩咐众人务必好好照顾保仪,而自己回了柔仪殿,命人追回已经出宫的越人舞者,不过多时,那几个越人舞者悉数都被追了回来。
嘉敏坐于殿堂正中,恼怒不已,呵斥道:“你们快快招了来!昨晚到底是谁做的事!”
那几个越人舞者浑然不知是为何事,面面相觑了一会,跪倒在地,其中一位面相忠厚老实的长者问道:“小人全然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还望娘娘明示。”
另一位年轻的后生也是诚惶诚恐地说道:“昨晚上,小人与同伴跳完驱邪舞,就有人领着小人们到殿中的下人房中休憩了,小人不知娘娘为什么事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小人们的驱邪舞跳得不够好,才惹恼了娘娘,小的领罪!”
其余几个何曾见过国后怒颜,一个个都吓得不轻,身子发抖,忙不迭地磕着头。
嘉敏叱道:“你们昨夜休憩了,可有谁半夜起夜,私自闯入移风殿的?若是老实交代了,本宫只抓嫌犯,对其他人等一概不予追究。若是你们敢有片言只字的谎言,或是知而不报的,本宫可就要追究你们的株连之罪!将你们统统都砍了脑袋!”
越人们一哆嗦,唬得魂飞魄散,磕头亦如捣蒜般,额头触着了金砖,发出砰砰的响亮声音,哀哀求道:“娘娘明察啊!小人们入了宫循规蹈矩,可是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做的。小的们昨夜歇下了,连房门都不敢出,更何况是私自闯殿到处逛呢?”
其他人等也都磕头哀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们不敢乱跑的……”
嘉敏看这些人老实,实在不像是能做出苟且之事的人,心中一时也犯了难,此时,阿茂上前,在嘉敏的耳畔小声道:“娘娘,是奴婢安排这些越人的下塌之处的,他们的确就住在移风殿附近的宫人房中,那门是奴婢上了钥匙的,早上也是奴婢去开了门。没有奴婢的钥匙,他们可是插翅难飞啊!”
“如此说来,他们所言为实,这些越人的确是没有闯入移风殿中?”嘉敏陷入了沉吟中。
阿茂低语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是否该说。”
嘉敏点了点头,阿茂悄声道:“保仪娘娘昨晚失身,可保仪却一直以为是国主,想来昨夜闯入保仪房中的男人须得是和国主一样的身量才是。娘娘看那些越人们,一个个都生得十分魁梧、人高马壮的,就算是他们其中一人所为,保仪娘娘再糊涂,又怎会被保仪娘娘误认为是国主呢?”
嘉敏深以为然,“你说得不错,可是昨夜能出现在移风殿的男子,除了他们还有谁?”
“事情是否蹊跷,找来在移风殿的人问问清楚不就是了吗?”
“本宫已经问过黄保仪的贴身宫女觅儿,问不出什么。”
“娘娘难道就真的相信觅儿的话?”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嘉敏豁然明朗。
是了,自己只顾听信了觅儿的言语,保不准这个丫头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嘉敏命道:“去!速将觅儿带到这里来!”
阿茂忙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了觅儿过来。
觅儿不明所以,进了柔仪殿后就跪在了地上。
嘉敏面带着冷浸浸的笑意,沉声命道:“上茶。”
元英听从吩咐,立刻给觅儿端上了一盅茶,觅儿唬得不轻,身子抖了一抖,“娘娘折煞奴婢了,应该是奴婢伺候娘娘喝茶才是,奴婢怎敢享用茶?”
嘉敏拿起果盘中一个金橘,悠悠地剥开,那甜蜜的气息四处弥漫,嘉敏也不发话,只是慢悠悠地将手中的金橘一瓣瓣地吃着。
房中鸦雀无声,时间像是止住了似的,觅儿跪在地上,端着那杯茶,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唯有内襟里咝咝地冒着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