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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旁辟地开设的女监最后由宣德帝赐名为明文堂,取的是明经识文之意。由于还有一些修整和准备要做,明文堂开学的日子和国子监一样定了在九月初。
如今才六月份,距离明文堂开学还有些时日,但从前几日明文堂的名单出来后,好些贵女的家族便坐不住了。
这些贵女的家族为了她们能够在明文堂里表现出彩,自消息出来后便开始到处打听教习厉害的先生,不惜花了大价钱请先生到府中教习她们接下来需要在明文堂学习的琴棋书画,以及礼、乐、射、御、书、数六艺。
近几日好些贵女被父母拘在家里,被逼着学这学那。才短短几日,她们便已过得苦不堪言。
但接到进入圣旨后,无所作为的贵女也大有人在。
这类人大多是觉得自己和那所谓的太子妃位,亲王妃无缘,所以干脆就不做那白日梦,自然也不做那无谓的挣扎了。
当然,还有些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也对请教习先生的事情不甚在意,譬如宁玖。
是以,在别的贵女忙翻了天的时候,她整日还是照旧,偶尔看看书,题题字,兴致来了偶尔出出门,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蒋氏原本还能沉得出气,可她打听到其余各家的贵女都请了教习先生到家的时候,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担心宁璇去了明文堂之后应付不过来,于是只好携了宁璇上门,意图说服宁玖一起前去安平郡主跟前,让她效仿其他家族替她们二人请一些教习先生。
若要将琴棋书画,以及通晓六艺的先生全部请来,这自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于蒋氏而言,能请到多少便是多少,总归是聊胜于无。
若是一个先生也不请,蒋氏这心中实在是难安得很。
蒋氏今日着了一件缠枝莲刺绣齐胸素色上襦,并着一件间色轻纱月华裙。她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整个人都透露着红润的面色,想是这胎养得很好。
她挺着便便大腹,冒着六月天的毒辣太阳到宁玖这琼华院来,也着实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宁玖见丫鬟搀着的蒋氏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她的额角溢出,不由道:“三叔母这是作甚?你若有什么事情直接叫丫鬟来通报一声便是,何苦亲自上门来着?”
蒋氏笑笑:“丫鬟嘴笨,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还是我亲自上门与六娘你说好些。”
宁玖扬手,让紫苏退下,“紫苏,你去替三叔母泡杯茶。”顿了顿又问道:“三叔母可有什么忌讳的?六娘不懂这些,还望三叔母见谅。”
蒋氏道:“无碍,六娘只需奉上寻常白水即刻,大夫说孕妇不能多饮茶。”
宁玖恍然,“原是如此,六娘记下了。”
有了这个插曲,蒋氏面上的神色也不如方才那般紧绷,放松了许多。
她放在宁璇身后的手轻轻拍了她一下,以眼神的余光示意她说明来意。
宁璇觉得有些尴尬,却因母亲的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六娘,我听闻你近些日子来既不温书,也不练琴,这样下去……等到明文堂开学的校考可该如何是好?”
为了以防有些贵女名不副实,圣上有令,明文堂开学之前,所有的贵女需要参加入学的校考。若是琴棋书画和六艺这十门科目中有五门科目低于丙上,最终都没有进入明文堂的资格。
要想成功进入明文堂,就必须顺利的通过这校考才是。
此事,宁玖自然是知晓的。
她还知晓,前世圣上宣旨的时候一共有三百名贵女获得了进入明文堂的资格,可在开学的校考之上,却是生生地刷掉了一百人。
眼下,宁玖面上故露讶色,“明文堂还需要校考才能入吗?我怎从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宁璇叹气,面上有些焦色,“这个消息是昨天早晨才出来的,千真万确。六娘你这几日待在府中不怎么出门,自然是不知此事的。”
“原来如此。”
宁璇道:“实不相瞒,今日我和阿娘前来为的便是此事。我们想让你一同到安平郡主跟前,求她替我们两个请几个教习先生。”
说罢,她看宁玖的神色有些平淡,只好又补充道:“现在永安城中被点了名的贵女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埋头苦学。”
宁玖眉头微微皱起,看了宁璇和蒋氏一眼。
“你们也知,此次因为七娘没能入明文堂,母亲兴许是想不通,竟有些魔怔了。那日家宴里她对我大吼大叫,着实吓人得很,若非是我阿兄上前拦着,那晚上她怕是要忍不住对我下手了。”
宁玖面上适时露出些畏惧的神色,“不怕你们笑话,我如今回想起那晚的景象,心中还有几分发憷。”
安平郡主那晚上露出本来面目,突然发狂的样子蒋氏和宁璇二人自然没有错过。
那晚上蒋氏生怕安平郡主发起狂来不认人伤了她的肚子,还提前退了席。
蒋氏面色有愧,“六娘,那晚上三叔母怕被她伤到肚子,所以提前离了席,这一点还请你见谅。”
宁玖摇头道:“三叔母这是什么话?无碍的。”
蒋氏这做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她在这个府中本就不如安平郡主和郑氏势大,从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如今怀了胎,性子更是变得比以前还要小心。
她不掺和到这浑水当中来对于宁玖而言已是谢天谢地。
至于其他的,宁玖倒是没有想过。
蒋氏道:“其实我也知道,以六娘你的才学和才情,不用请教习先生也能顺利通过校考,但你四姊她……她不如你聪慧,三叔母实在甚是担心。”
“说起来,我也知道我们三房人微言轻,说不上话。所以只好拉上你一起去求安平郡主。若你肯帮三叔母这次忙,日后有什么事……”蒋氏沉吟半晌,终于郑重地道:“若是你不嫌弃,三叔母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忙。”
宁玖连忙摆手,“三叔母言重,六娘哪里有你说的那般能干,不过你们所言甚是,我们的确是该请教习先生。”
她略微思索一番之后道:“这样吧,我们现在去钟绮院向母亲提此事。”
宁玖掩住眸中的笑意。
眼下既能承了三房的情,又有恶心安平郡主的机会,倒是不能轻易错过。
她看了一眼宁璇,上次在甘泉行宫她被人指认盗窃圣穆太后诗句的时候,她记得她这个四姊是替她求过情的。
不说别的,光凭这一点,宁玖也要帮上一帮。
且上一世,三房与他们大房也一直相安无事,并没有做过什么危机大房利益的事情。
蒋氏忙笑着道:“多谢六娘!”
宁玖接着道:“若她不应的话,那我们就只有去叨扰祖父了。”
蒋氏眼神一亮,若宁玖肯出面求东阳侯,那这个教习先生的事情便妥当了。
蒋氏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后,顿觉浑身一松,整个人都舒爽了,她笑着对宁玖道:“多谢六娘帮忙,三叔母一定不会忘了你这个请。”
宁玖点头。
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一行人又去了钟绮院。
钟绮院,安平郡主正在歇晌,冷不防的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皱着眉从塌上坐起,撩开旁边的帘子道:“外头何人喧哗?琳琅,你们莫不是死人不成?我好不容易歇个晌,外头却这般吵。”
近些日子安平郡主的脾气很不好,再加上这越来越炎热的天气,她这脾气便越发的不好了,每日里动不动都要发作一番。
琳琅听了安平郡主的骂声,连忙进屋,“郡主,外头宁六娘和三房的蒋氏,宁四娘侯在外面,说是有事要与你相商。”
安平郡主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那个小贱人怎么和三房的破落户搅合到一块儿了?”随后一嗤,“也是,贱人与破落户儿,倒是极为般配。”
讽刺过后,安平郡主想着近日里永安城的贵族们忙着请教习先生的事情后,她便大概猜到了宁玖等人的来意。
安平郡主一笑,眸中满是冷色,“叫她们在正厅等着,我随后就去。”
想让她给这两个小贱人请教习先生?门都没有!
她的七娘如今还在那净明庵受苦,这两个小贱人却想着一飞冲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安平郡主很快收拾完毕,去了钟绮院会客的正厅。
“今日这是吹得什么风?倒是把三弟妹给吹到我这钟绮院来了。”
蒋氏早已见惯了安平郡主平时和郑氏二人斗法时口腹蜜剑,表里不一的模样,当下也歇了和她套近乎的心思,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今日我前来,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而来。”
“大嫂你也知晓,如今这永安城的各家各户,都在为这明文堂的校考做准备,如今四娘和六娘有幸也在这名额之内,自然也不能落人之后。”
虽然安平郡主已然猜到了蒋氏等人的来意,可蒋氏在她面前提及起此事之时,她的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什么叫各家各户都在忙着为明文堂的校考做准备?
这话无非就是再说,就只有她的七娘是个闲人……
安平郡主再度抬头看蒋氏,觉得平时里在她面前素来唯唯诺诺,没什存在感的蒋氏的面目突然扭曲了起来。
蒋氏的笑容在她的眼里,自然而言被解读成了炫耀和嘲讽。
呵,蒋氏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在她的面前炫耀?
“哦?弟妹这话倒叫我听着有些不是滋味。永安每家每户都在为校考做准备?莫非三弟妹以为四娘入了选,日后自己就能一飞冲天了?”
安平郡主面上带笑,表情也是平日里做惯了的和蔼之色。可口里吐出来的话却如一根根坚硬的刺,生生扎在蒋氏的身上。
蒋氏面色僵硬,她没有想到安平郡主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竟对她如此恶言恶语。
宁璇满目诧异,微垂的眸子僵住,安平郡主居然对她阿娘说这么过分的话!
原本在一旁不语的宁玖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三叔母这话可没有那种意思。若是母亲自己非要那么想,旁人也拦不住。”
安平郡主咬牙看着宁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长辈说话,你一个小辈如何能插话?”
对此,宁玖索性不理。
宁玖的不理会,让安平郡主有了种占了上风的错觉,这使她的心情甚是舒爽。她心情好起来了,便又开始摆出做贯的那套派头了,“我瞧着,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说罢,她用手揉了揉眉头,做出一副疲乏的模样。
宁玖无言的瞧着安平郡主的这番举动,觉得安平郡主真是越来越越蠢了,竟然还会因为这些言语上的上风而沾沾自喜?
宁玖不知的是,安平郡主在接二连三的败在她的手里,一直被打压着,甚是憋屈。如今这种她自己占有主导的感觉,已是她好久不曾有过的了,是以才会这般欣喜。
安平郡主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思索着该如何打发这二人。
她眸光一亮,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安平郡主态度抬头,方才眼底那几丝若有似无的讥讽都不见了,竟又是一副柔和之色。
宁璇愕然,以往,安平郡主一直是她模仿的对象。
她举得对方那气度高贵,举止不凡,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气度,乃是名门贵女该有的样子。
可自从那日家宴安平郡主发狂之后,宁璇便对安平郡主的真实性情产生了怀疑。
眼下见她居然又变了脸色,不得不佩服安平郡主的变脸功夫真是一流。
只听安平郡主道:“你们不当家,不知这柴米油盐的贵。请教习先生的事情哪里这般简单?”
“东阳侯府看似锦绣,实则内里并不富裕。这么些年来我当这家也不是这般好当的,府中三房都要开支,除去府中必要的开支主子们和奴婢的月例,每年里往来人情,相送的礼品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二房的宁璋每年在国子监的开支也不少。至于三房,自弟妹你怀了身子后,补药成日里跟不要钱一般往你们三房送,这一点想必你也很清楚。”
“前几日阿翁还说要将大郎也送去国子监学习,这后面又是一大笔钱。”
“这侯府的开支这么多,近些日子永安城稍微叫得上名号的教习先生的身价皆是水涨船高,一个比一个贵。琴棋书画再加上六艺,一共是十门科目。现在永安城请一个最便宜的教习先生一月的价钱是便是五十贯,十门就是五百贯。如今距离校考还有三个月,也就是一千五百贯。”
“这一千五百贯足以抵上府上几个月的开销。”
安平郡主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蒋氏本以为她说什么都不会松口,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蒋氏十分诧异。
“你们想要请教习先生?”安平郡主的视线在二人的身上走了一个来回。“可以。”
蒋氏愣住,安平郡主竟这般容易就松口了?
宁玖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她刚想叫住蒋氏,蒋氏却已经不自觉的问出了口。
蒋氏终是没忍住,眼下安平郡主答应请教习先生,使她连方才安平郡主对自己的冷言冷语都忘记了,她端着笑道:“我也知晓府中开支大,自然不会十门科目都请,我们只需着重其中几门,让四娘和六娘顺利通过校考便可。”
安平郡主瞧着蒋氏,目光深处含着几抹若有似无的讥讽,她笑道:“是了,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要想请教习先生,公中的钱实确实不够。若是你能省了宁璋在国子监的开支和你们三房这段时日来的补药,再凑上一凑,兴许是可行的。”
蒋氏面色瞬白,到了这步,她若还不知晓安平郡主这是在耍她,她也算是白活大半辈子了。
宁璋的开支是固定的,怎么可能省出来?若她真的打宁璋那份钱的主意,郑氏发起疯来,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而她们三房的补药,是断然断不得的。
她这胎怀得晚,生产本就比寻常妇人难些,若不是日日进补,别说这胎,她这命保不保得住还要另说。
这……安平郡主分明就是在拿她逗乐子!
安平郡主,忽然一笑,气定神闲地抿了两口冰镇酸梅汤道:“怎么,三弟妹这是舍不得补药钱?补药钱都舍不得,那二房那里我估摸着你也不会去了。既然如此,那你们这请教习先生的钱该从哪里来?”
蒋氏气急,脸涨得通红,“若大嫂不愿请这教习先生直言便是,何苦说这些话来羞辱人?!”
安平郡主愉悦地笑出声来,“羞辱?呵呵,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不要请教习先生了。”
“还是那句话,各有各的命,麻雀就是麻雀,无论怎么努力都成不了凤凰了。三弟妹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若你们实在要想请先生,那就只好自费了,总归公中是不会出一分钱的。”
说罢,安平闭眸,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假意嚷嚷道:“我身子乏了,琳琅替我送客吧。”
宁玖见蒋氏面色有异,心想若再继续待下去怕是要被安平郡主气出个好歹,是以忙让她们快些离去。
从安平郡主的钟绮院里出来之后,宁璇的面色已经变了。
她对宁玖道:“安平郡主,竟是这种人么?那以往她的温和大度……”
宁玖笑道:“自然是装的。”
蒋氏以前让宁璇不要过多和安平郡主和郑氏打交道,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阿娘不喜她们,所以才会有此言。
如今看来,远离她们,不是没有道理的。
蒋氏也气得不轻,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知她近日是受了什么刺激,往日里还能装上一装,现在竟是装都不装了。”
宁玖道:“请教习先生的事情,到时候我和四娘一同去见一见祖父,届时再看吧。”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宁玖补充道:“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失礼。”
蒋氏摇头,“无碍,六娘你问便是。”
宁玖的面色忽沉,瞧着蒋氏和宁璇二人道:“四姊入了明文堂想做亲王妃,抑或是太子妃吗?”
蒋氏惊得不轻,忙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后这才松了口气。
“三叔母放心,我有分寸,这种话自然不会在外头乱说的。”
宁璇面皮薄,忍不住红了脸。
蒋氏道:“那些不切实际的我哪里敢肖想?既然六娘你提起,我也正好说说,我不过是想四娘在这明文堂里多露露面,给她的身份加些筹码,日后好寻个好的婆家。”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待到九月之后,永安城最尊贵的嫡女,都要汇聚到明文堂。
届时,若能顺利通过校考,成功进入明文堂的必然都是些有才学本事的贵女。
若是宁璇能顺利进入明文堂,无疑是相当于给她自身镀了一层光,身价自然要比以往要高。
宁玖听罢,点点头,“有些东西看似金玉尊贵,实则置身其中才知其凶险,三叔母有此想法最好。”
上一世,宁珊,宁瑾和宁璇三个嫡女都成功的进入了明文堂,并顺利的通过了入学的校考。
虽然上一世安平郡主请的教习先生只为宁瑾一人服务,不过她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好名声,自然让教习先生连同宁珊和宁璇二人一并教了。
宁璇能够成功的通过校考,多亏沾了宁瑾二人的光。
最终整个东阳侯府的嫡女没能进入明文堂的,只有远在白云观的宁玖一人而已。
宁玖记得,上一世宁璇虽如愿的进入了明文堂,但是她最后的姻缘并没有落得好下场。
瞧了瞧旁边那个娴静如花的少女,宁玖垂眸。
若她的提点和帮助能够改变她的命运的话,那么她愿意帮上一帮。
宁玖和宁璇二人去求了东阳侯,最终东阳侯请了几位教习先生上门专门教导她们二人。
至于这射和御,宁玖便让宁璇跟她一起去辅国大将军府由孟善亲自教导。
论这射御,敢问这永安城中有谁敢同战功赫赫,射的一手好箭的辅国大将军孟善可比?
充实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的,眨眼间炎炎夏季便已过去,迎来了凉爽的秋日,也迎来了明文堂和国子监开学的日子。
这一日,永安城尤为热闹。
尤其是通往国子监的道上,车马往来,络绎不绝。
明文堂和国子监相对,中间隔了一条可供十辆马车并行的宽敞大街。
这两处地方都禁止携带小厮和丫鬟,但由于在此上学的都是些从小呼佣唤婢惯了的权贵之后。有些自理能力差些的,没一两个奴婢伺候还真是不行。
是以明文堂和国子监的旁边,各有一处专供小厮和丫鬟歇脚,等候主子下学的地方。
宁玖和宁璇身上着明文堂统一发放的浅色襦裙,由于二人都没有及笄,头上梳着丱发。
宁玖的前面,宁珏和宁璋二人也各自下了马车。
宁珏正要朝宁珏走来吩咐事情,便被一人突然叫住了。
那人穿着国子监监生的蓝色圆领袍服,腰束红色腰带,此时他站在宁璋的跟前,正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对着宁珏窃窃私语。
不,确切的来说,他是佯装在宁璋耳畔私语,实则却故意说得极大声。
他一手带着宁璋的肩膀,一手指着宁珏道:“哟,二郎,这位便是你家的那位长兄了吧?他不是这个有问题么?怎么你家还将他送来?”
柳弘文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容越发放肆。
这处大街本就人来人往,且往来的多是明文堂和国子监的学生。
柳弘文这么一闹,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在了宁珏的身上。
整方天地,低抑的议论声纷纷响起。
旁人落在宁珏身上的目光也变得奇怪起来。
“啊,原来他就是宁家痴傻多年的长子啊。既然是痴傻之人,真有资格进入国子监?”
有人见宁珏风姿不凡,面上分明不见痴傻,心中不平,口气十分酸,“啧,你莫非忘了他祖父是谁?东阳侯曾为帝师,若要诚心塞个人进来国子监,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有少女叹道:“可惜了这样一张丰盛如玉的脸,竟是个傻子。”
“你看他哪里痴傻了?这宁大郎目光清冽,分明就是个如玉君子。我听我阿娘说,他的痴傻已经好全了,否则怎么能进入国子监?”
“嗤,这痴傻之症最是反复,现在瞧着倒是好了,他日说不定又复发了。”
“嗯,你所言甚是。这种病,造孽哟。”
“……”
宁玖的眸光凝住,旁边拉着宁玖胳膊的宁璇面色也十分难看。
宁玖可以忍受他人轻视自己,辱骂自己,但是对于她在乎的人,她却是受不了他们受半分委屈。
她是个极其护短的人。
宁玖明丽的眼中眸光微凝,姣好唇忽而勾起一个令人心荡神驰的弧度。
她迈开步子,欲要朝前而去。
宁璇瞧着她看似笑得灿烂,实则冷到极致的眼,略有些担忧。
她知道宁玖想干什么,不由劝道:“六娘,算了吧。”
宁玖面色缓和了些,对她道:“无事的,我过去和阿兄说说话。”
听此,宁璇这才放开了她。
她一步一步向前,朝着那柳弘文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迎上了宁珏,他忽然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摇了摇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六娘,罢了。嘴长在他人身上,他们爱说便说,无碍的。”
宁珏比宁玖足足高出了半个头。
她只好微微扬首,定定地瞧着他:“怎会无碍?阿兄你放手。”
宁珏道:“真的无事。”
宁玖摇头,“六娘又不傻,你莫不是以为我要过去对那人大打出手,我就过去说几句话,我不会靠近他们的,三步开外……再不济五步开外总行了吧?”
没有人比宁珏更知晓宁玖是个多么固执的人了,一旦她决定的事情,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再加上此时他被故意扮软的眼神瞧着,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宁珏只好放了宁玖的手。
宁玖上前几步,果真立在柳弘文的五步开外。
她对着柳弘文露出一抹笑容,而后道:“吾乃宁氏六娘,请问郎君名讳?”
柳弘文正和宁璋嬉笑着,突见和宁珏拉扯的小娘子朝自己走来。
她本以为这小娘子是要来找茬的,未想人一来就对他笑得这般灿烂,顿时觉得心都化了。
眼前这个小娘子雪肤玉容,双眼明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独特的风情,正是柳弘文喜好的那类。
被心中的欲望蒙了眼,柳弘文也忘了去计较宁玖的名讳,收敛了脸上的嬉笑,将方才对宁珏指指点点的右手负在身后,做出一股自以为风流至极的样子,对宁玖道:“某乃淮阳侯府柳二郎,柳弘文。”
他这自我介绍一出,周围的人看似眼底无异,实则眼底却满是鄙夷和不屑。
难怪此人流里流气,一身气度十分猥琐,原来竟是河东那个没落的柳氏。
老淮阳侯死得早,膝下又只有柳弘文父亲一个独子,最后这爵位自然就落在了柳弘文的父亲头上。
柳弘文的父亲虽承袭了他祖父的爵位,但架不住他父亲是个荒唐无用的脓包。
兴许是老淮阳侯为人太过刚硬刻板,将淮阳侯的天性压抑得狠了,等他死后,淮阳侯便荒唐起来。
此人不仅好色,还喜服五石散。
虽然五石散这东西南秦已经禁了,但还是有不少的贵族循前朝的遗风,私底下偷偷的服用。
许是这五石散服多了,淮阳侯曾多次白日里公然宣淫,有一次更是脱了衣裳从侯府跑了出来,当时着实吓坏了过路的人。
此事后,淮阳侯的名声愈臭。
还有一次在朝堂之上,淮阳侯忽然发疯,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脱起了衣裳。
御前失仪,圣上勃然大怒,没要了他的性命都是好了。
圣上下令当即打了他十板子子,夺了他的官职,让他什么时候恢复正常,什么时候再回去复职。
但淮阳侯这种成日里只顾着寻欢脓包,觉得丢了差事之后不凡不觉失落,反而欢喜有更多的时间供他玩乐,他竟觉得更自在了。
就此,淮阳侯就这样沉溺下去。
淮阳侯的妻氏多次劝告无果,最后竟被他休弃了去。淮阳侯不但宠妾灭妻,将正室妻子以无嗣之名休弃,而后居然还让那妾氏以正室之名大肆操办府上各种宴会,执掌中馈,俨然一副正房的架势。
之所以是以正室之名,而不是正室的身份,是因为南秦对于妻妾之位有明文的法律规定,若是将妾氏扶为正妻,无论官员大小都是要入狱的。淮阳侯在混,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若不是因此,淮阳侯必然会做出将妾氏扶上正妻之位的荒唐事情。
明明手里握了一副好牌,却被淮阳侯打得稀烂。细数南秦的开国功臣,混得如柳家这么不入流的,仅有淮阳侯一个。
而眼前的这个柳弘文,正是那妾氏生的儿子。
宁玖一笑:“原来是淮阳侯府那个似嫡子啊,久仰大名。”
似嫡子,就是像嫡子。
是了,柳弘文从小大小享受的的确都是嫡子的待遇,但再像又能如何?
还不是从小妾肚子里面爬出来的腌臜货。
整方天地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之声,方才那些人对宁珏的议论,由于东阳侯府的势力,这些人还有所顾忌。
可这个柳弘文,说是个破落户儿也不为过,他们又有何畏惧?
柳弘文面色涨红,恼羞成怒,不由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你——”
你了半天,在越来越大的哄笑声中,便是柳弘文脸皮再厚,也有些站不住脚了。
柳弘文旁边的宁璋眸中精光掠过,借着这个机会忙道:“六娘你这般行事说话,实在有些不妥。”
柳弘文忙朝宁璋递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宁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方才柳弘文故意羞辱他阿兄是宁璋出的主意。
“哦?二兄这话说得便有些好笑了,我之所言,句句属实。一不诋毁,二不造谣,何来不妥之说?若是二兄以为那句‘似嫡子’不妥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宁璋本想借机激怒宁玖让他出丑,如此一来身为宁玖一母同胞兄长的宁珏自然也会或多或少的受些影响。
未想,这个与他没说过几句话的宁玖口齿居然这般伶俐。
不等宁璋开口,宁玖面上笑容更盛,“有句话,我身为东阳侯的人,还是要奉劝二兄几句。”
宁璋直觉不好,下意识要让宁玖打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二兄今日实在是有趣,方才你的这位朋友在一旁出口抹黑我阿兄,柳二朗出口的话那么难听,二兄却似入定了一般,我自岿然不动,从头到尾任凭我阿兄遭人非议,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言外之意,宁璋心思不纯,借柳弘文之手抹黑宁珏,由此可见此人心性。
周围的人落在宁璋身上的目光便不由的探究起来。
宁璋面色一变,欲要解释,可宁玖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气得吐血。
“可轮到六娘的时候,我不过说了一句‘似嫡子’,二兄便眼巴巴的跳出来为你的朋友伸张正义了。能和二兄这样的人交朋友,还真是一大幸事。柳二郎能交到二兄这样的朋友,想必内心也是由衷欢喜的吧。”
朋友?和柳弘文这种人谈兄论弟,岂非是将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
宁璋不过是想利用他给宁珏难堪罢了,怎会存了真心和这种人交往?
思索一番,宁璋已然想好了理由为自己辩白,却架不住有柳弘文这样一个猪队友。
柳弘文道:“你别在一旁挑拨我和二郎的关系,我们二人相交甚笃,岂是你这种外人可以知晓的!”
相交甚笃?
众人落在宁璋身上的目光越发微妙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个宁璋居然和柳弘文这种不入流的人称兄道弟,相交深笃,可见其人是个什么货色……
宁璋气得面色涨紫,胸口堵着一口郁气久久发不出来。
当他看到柳弘文转首给他一个‘兄弟情深’的笑意的时候,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的脸撕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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