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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爹是这么交待的!”蒋彪长身而起!他绝不相信他爹死前最后的遗言竟然是让他带着家小去国离家!为什么?
“坐下!”蒋珍坐在上首,阴鸷的看着蒋彪。
蒋彪运了几次气,仍然不敢袖子一甩就这么走了,于是气哼哼的坐下,看着门,不看蒋珍。
蒋珍不在意他的态度,敲敲桌子,说:“你父亲已经快到了,在你爹到之前,离开蒋家!”
这下蒋彪不能忍了,一手掀翻他面前的桌案,站了起来!
屋内发出巨响,门外从人紧张的进来看,看到这一幕赶紧退了出去。
蒋彪指着蒋珍怒吼道:“你这小人!我父刚去!你就想赶我出门?!想让我父无人祭祀吗?!”
蒋珍看着他,还是很平静,他就说了一句话:“我给你十天时间。时间到,你不走,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去。”
蒋彪气得怒发冲冠,冲到了蒋淑夫人的屋里来,一进来就看到屋里到处都是铺开的锦缎罗绢,上首坐着两个人,蒋夫人马氏,还有她的女儿蒋丝娘。
“母亲,妹妹。”蒋彪对马氏行礼道。
蒋淑一生娶过两个妻子,这两个妻子是一对姐妹。蒋彪八岁时,小马氏进门,但他对小马氏的感情很深,以前是姨母,现在是母亲,对他来说没有分别,而小马氏对大马氏留下的孩子也都视如已出。小马氏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蒋丝娘。
马氏看蒋彪面带怒气,对蒋丝娘道:“你回去挑几匹料子,给你和茉娘一个做几件新衣。”
蒋丝娘带着女婢们离开后,马氏让蒋彪坐下,问他:“你叔叔叫你去不是有事吩咐你?怎么气冲冲的回来了?”
蒋彪就把蒋珍让他带着家小离开蒋家的事告诉马氏,说着眼里就泛起泪花,手握成拳头,隐隐发抖,“他都不让我等爹爹回来……不让我送爹爹……我才不信这是爹爹的遗言呢!!”
他说完以为马氏也会着急生气,不想马氏竟然很平静。
“你不信这是你爹的话,我却信。”马氏听到蒋淑的死迅时就是这么平静,现在听到儿子们将要被赶出家门也一样,“你爹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你再好,该推你去死的时候可不会迟疑。”
蒋彪像是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母亲是说,爹真的让我走?”
马氏点头,只说了一句话:“赵家都跑了。”
赵肃带着全家跑的事,蒋彪当然知道,不过他认为那是因为赵家是落水狗,蒋家又不是。
“你以为蒋家比赵家好到哪里去?”马氏此时才露出个笑,却是嘲笑。蒋彪发现她是在嘲笑蒋家,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母亲,恨父亲吗?”
马氏听他这样问,像听到问傻话的孩子,“恨?我怎么会恨你父亲?”她把蒋彪叫到身边,像以前的大马氏那样,两只手捧着蒋彪的头,慈爱的抚摸着,说:“彪儿,你啊,只看到你爹爹对你好的一面,就没看到他对你残忍的一面吗?”
她看蒋彪不懂,也不再费心去给他解释,只是说:“如果你相信你父亲,那就照他的话去做吧。带上你的妻儿,你的兄弟如果有肯为你所用的,也都可以带走。”
蒋彪心知自己是扛不过蒋珍的。他只是蒋淑的儿子,蒋珍却是蒋淑的兄弟,现在外面的人认蒋珍的比认他的多,就是在蒋家,他也不敢说自己的话比蒋珍的管用,就说个最简单的:他连府库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对马氏说:“母亲,你带着妹妹跟我一起走吧!”
马氏拍了下他的脑袋,就像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别说蠢话,你妹妹要嫁人了,我怎么能离开蒋家?”
蒋丝娘带着一众女婢,捧着布匹、首饰,行过水榭时,看到了蒋茉娘。
蒋茉娘与蒋丝娘不同母,她的母亲是郑国公卿之女,她的父亲有良田万亩,每年产下的粮食大半都会卖到辽国,为了打通从鲁国到辽国的官道,他找上蒋淑,送上了女儿。
堂堂公卿之女,却屈居侧位,纵使蒋淑万般怜惜,此女仍郁郁而终,只留下蒋茉娘。
蒋茉娘与其母十分肖似,生得纤巧袅娜,能做掌上舞。
马氏将她与蒋丝娘一同养育,视若亲生。
蒋丝娘站在水榭前,看蒋茉娘弓着脚尖,沿着水榭回廊跳折腰舞,乐工们坐在廊下草席上,弹奏乐器,在轻快的郑曲中,茉娘如穿梭花间的蝴蝶,美不胜收。
蒋丝娘站在那里,直到蒋茉娘舞完一曲,才走过去。
蒋茉娘香汗淋漓,看到蒋丝娘,嫣然一笑,“姐姐。”
蒋丝娘笑道,“我都看呆了。”
蒋茉娘羞涩的垂下了头,像一朵美丽的莲花。
蒋丝娘让女婢送上布匹,道:“我看这些都很适合你,全都做成新裙子吧。”
蒋茉娘看到女婢们捧来的丝绢,乍舌道:“这也太多了……全都做成裙子?”
蒋丝娘点头,让女婢们退下,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人后,她看着蒋茉娘说:“我们就要进宫了。”
蒋茉娘抚摸着膝上的丝绢,郑重的点头,“姐姐,我明白,这是我们的使命!不止只有男子才能为家族奉献,我们也有我们能做的!”
“对。”蒋丝娘说,“就像姑姑一样。”
想起蒋娇,两个女孩子不由得把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们纵然为蒋娇的纵身一跃而伤心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壮的感情在她们心口回荡。为了蒋家,她们这些女子也会不惜生命,不惜一切。她们就像父兄一样爱着蒋家,愿意为它奉献出她们的美丽与智慧。
晚上,蒋丝娘来见马氏。
在夜晚的烛火下,马氏比白天看起来疲惫得多,也苍老的多。
蒋丝娘知道,虽然父亲与母亲看起来并不亲密,但母亲是爱着父亲的,或许不是爱人,但父亲却是母亲生命的支柱。
“过来。”看到蒋丝娘,马氏招招手,等她坐到马氏面前,马氏既怀念、又痛恨、还有一丝歉意的看着蒋丝娘。
“……把你生得这么像你父亲,真不知是对还是错。”她说。
蒋丝娘是马氏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不到一岁就因一场风寒夭折了。而她怀蒋丝娘时已经四十岁了,生的时候,她和蒋淑都很紧张,蒋淑数次卜卦,卜出好卦就来安慰她。
后来丝娘出生,健健康康的,就是生得和蒋淑一模一样。
一个女子,方头大耳,直鼻阔嘴,若是男子,可称威武,若是女子……
马氏只觉对不起女儿,收养蒋茉娘也是为了丝娘。
丝娘与茉娘姐妹情深,因容貌有暇,更是心高,幼年时就曾与蒋淑戏言:若要她出嫁,必是世间伟岸男儿!
蒋淑十分骄傲,竟回绝了许多向丝娘求亲的男子,道“我蒋家女子,非凡俗男子可配!”,马氏曾与蒋淑争执,问他如果丝娘错过良缘,不能出嫁怎么办?他便道“丝娘有兄,难道蒋家还会将她赶出去吗?”
丝娘为此感动不已,而马氏却从此对蒋淑死了心。
因为她发现对蒋淑来说,连亲生的孩子也像他的奴仆,他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这样驯服,这样的人,真的有人心吗?
“你真的要进宫吗?”马氏干涩的问。
丝娘坚定的点头,“娘,我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从她第一次被人嘲笑容貌起!她就发誓绝不让任何人看轻她!她要做得比男子更好!让爹爹为她骄傲!
马氏沉默半晌,振作起来,问她:“那你想怎么做呢?你父亲的从人已经把大公子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你了,他不是一个容易被迷惑的男人。”
事实上,马氏以为,女子若是以为能轻易用美色把男人迷倒,那真正落入陷阱的反倒是女人。她认为男人把美色当成了战利品,当成了可以用金钱或权势换取的,给自己的奖励。
丝娘道:“我知道。大公子心量狭小,但从怜奴身上可以看出,他喜欢怜惜弱小。我与茉娘,恰好我为嫡,她为庶,她美似天仙,我貌若无颜,若是我进宫后就嫉妒她、欺负她,大公子极有可能会庇护茉娘,以她为契机,掌握蒋家!”就像蒋娇当年做的一样。只是蒋娇没有生下孩子,而蒋茉娘会生下孩子!
马氏的心都快疼碎了,抖着声音问:“那你呢……?”
丝娘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坚毅,不如说是木然,她平静的说:“……我是王后,他最多将我弃之不理,或令我离宫避居他处,不会杀我。”
马氏哀号一声,捂住嘴,把哭声闷在喉咙里,她趴在凭几上,弓着背,哭到发抖。
丝娘木然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悲容,她膝行着来到马氏身旁,轻轻拥抱住她,“娘,娘,你不要伤心,女儿不会死!女儿向您保证,一定好好活着!”
马氏死死抱住她,哭号道:“等我死了,你也会这样想吗?!你又怎么知道,你姑姑在进宫前没有发过誓要好好活着呢?!”
蒋丝娘抖着嘴唇,与马氏对视着,在马氏悲惨的目光中,她坚定的点头,“会的,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那是涟水吗?”姜姬站在车顶,手搭凉棚往前望。在天边尽头,可以看到一条隐隐的浅白色的光带在天地交接的地方。
冯瑄说,“不是,那是晋江。晋江越过长山时,会分成三条,其中一条就是涟水。”
“快到了吗?”姜姬转头问他。她记得当年姜元从辽城到涟水,而涟水就离国都很近了。只要到了涟水,他们也就快到鲁国国都,乐城了。
“快了。”冯瑄说。
从这天起,他们的食物中多了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这次的鱼一点也不好吃,因为他们都是把鱼随意斩成几截后丢进锅里用水煮,腥得很。
姜姬第一天看到这样端上来的鱼时,碰都不想碰一下,她问冯瑄,为什么不烤着吃?冯瑄说:“这里只有长鱼。”他挟起一块鱼让她看,只见这鱼扁若柳叶,一条不过手掌长,细瘦无肉。“长鱼只能这么吃,不煮着吃就只有用猪油炸着吃,那样倒是好吃,只是猪油不易得,所以本地人吃长鱼都是煮一煮,就着汤吃饼而已。”
难得的鱼,却困于烹调方法而只能这么胡乱做一做。姜姬捏着鼻子吃了两块,后面就都推给了姜武。
姜武几乎已经差不多全好了,不但能骑马,还能与焦翁对上几招。从他能下地走路之后,就再也不肯回到车内躺着。
姜奔虽然仍在这里,却总是沉默不语。他与大家的隔阂越来越深了。
姜姬却懒得去管他,她正跟姜谷和姜粟一起做衣服。在那晚之后,姜谷和姜粟跟她之前那股似有若无的疏离已经消失了,她们虽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把她当家里的小妹妹,却更加相信她,信服她。
姜姬很担心她们两人,因为她们现在连车都不肯下,出去时一定要喊上姜奔或姜武中的一个。或许她们仍然不知道陶氏是怎么死的,却也敏感的察觉到这个队伍里隐藏的杀机。
她没有把关于陶氏之死的猜测告诉姜谷与姜粟。跟她们说了,也只是让她们害怕,于事无补。她也没有告诉姜奔,她不想听姜奔替姜元辩解或说一些别的可能会有的恶心话,那会让她恨他。
结果最后,她还是只能跟姜武靠在一起取暖。
姜武变得更加沉默,他每日都跟焦翁打斗,哪怕摔得一身青紫。他似乎把那晚陶氏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仿佛只要他变得够强,能够杀掉刺客,陶氏就不会死。
“这个,从这里剪吗?”姜姬举着剪刀,犹豫不定的指着眼前的布。
冯瑄恰好过来,看到这一幕笑道:“公主想学裁衣?不如我送公主两个巧奴如何?”
姜谷与姜粟都紧张的抬起头看姜姬。
她把手放在姜谷的胳膊上,让她们放心,才转头看向冯瑄,“他们会什么?我可不要一般的巧奴。”
冯瑄道,“公主想要什么样的巧奴?制衣?调香?调脂?梳发?还是擅乐器?歌舞?”
姜姬刚要说话,突然龚獠在冯瑄背后说,“某也有一二巧奴!愿奉于公主!”
怜奴腿上的伤已经好了,新长出来的肉是粉色的,长长的伤疤横在他的右腿上,虽然他走路时行动如常,但奔跑时就会明显的右脚会跛一些,这让他更加记恨冯玉郎!
那日姜元问过他蒋伟与蒋彪的事后,就没有再提起蒋家了。怜奴也乐得把蒋家抛到脑后,只是每天陪姜元说一说鲁国的其他事。
越到鲁国,姜元似乎越紧张。怜奴发现如果路上碰到农人,姜元会很乐意出来,但如果碰到的是士人,他就会躲在车里不见人。
这恰好与冯营等人的设想不同。他们当然是希望姜元能多与士人相交,哪怕只是谈笑几句,也要传出他“宽和、大度”的美名。
如是几次后,冯营他们就觉得奇怪了。
冯宾道:“……是不是大公子担心腹内空空,被人看出来?”
显而易见。
冯营也是这么想的,他捂住额头说:“……难道要现在去给他找个先生不成?”且不说现教现学来不来得及,只说这样做会不会被姜元记恨吧……
冯甲最光棍,他道:“他不想见人就不用见嘛。”谁也没说鲁王必须才高八斗啊,既然无才,知道藏拙,也不是坏事。以后只要他无事不出莲花台不就可以了?
几人怎么都商议不出个结果,但过了两天,经过一处村庄时,有几个士人打扮的少年在那里谈笑嬉戏,然后就听人说姜元过去了,不但与几位少年畅谈,还有即兴诗词流出。
冯营听了以后当即喷茶,“这绝不可能!”
姜元回到车内,见到怜奴,笑道:“要你为我捉刀,真是……”
怜奴笑道:“非是儿的诗词,乃是蒋淑所作。他这人喜欢自己偷偷在书房里写诗词,写完就烧掉,我都背下来了,此时奉给爹爹,也是他的忠心啊。”
姜元大笑起来。